孟成豪打著哈欠走進辦公室,老張已經在里面等候。
“老板,這是廣茂煙酒公司上個季度的賬本,請過目。”
孟成豪坐下,拿起賬本翻閱,老張猶豫一下,繼續說道,“這半年來都是虧損的,情況不容樂觀。”
“老張。”孟成豪抬眼,看著他有眉頭緊鎖有些緊張,“你跟著我們孟家干了快二十年了,是公司里的元老,坐吧。說說具體什么原因,現在該怎么辦。”
老張站著不動,說道:“廣茂煙酒公司一半的業務來源于政府采購,多用于軍隊物資供應,所以我們公司能夠長期穩定經營下去。現在,唉,軍政部門的采購連連減少,對我們的公司的經營影響太大,呃……”
“怎么,現在那些軍政要員不采購我們公司的煙酒了嗎?”孟成豪問道。
“主要是……”
“有什么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孟成豪不耐煩道。
“我猜,是因為給他們的回扣少了,所以……”
孟成豪放下賬本,看著老張,奇怪道:“不是按照以前那樣給的嗎?怎么會少呢?”
“不是的,給的錢雖然數目一樣,可那是法幣。”老張嘆氣一聲,接著說道,“以前法幣一年一貶值,這些年軍閥混戰造成政府財政吃緊,他們不停地提高法幣數額狂發紙錢。現在法幣每個月都貶值,不,是每天一個樣兒,而我們的賬戶里又沒有那么多的銀元來周轉。”
“我明白了,若是給他們足額的銀元作回扣,他們還是會繼續采購我們公司的貨物,對嗎?”
“對。”老張面容憂慮,猶豫一下說道,“我現在年齡大了,精神大不如以前,公司經營不善,我責無旁貸,我想,呃,引咎辭職。”
孟成豪火上心頭,可是目前公司里沒有得力的人接手,新人又信不過,想了想安撫道:“哎,這是客觀原因,責任不完全在你身上。廣茂煙酒公司現在人才缺乏,老張,你還是接著干吧,我信你。”
“要是孟老爺和大少爺在的話,肯定能幫二少爺……”
“好了,老張。”孟成豪打斷他,語氣不悅,“沒有我大哥,廣茂煙酒公司照樣能做大做強。”孟成豪站起來,給老張一張支票,“我把紡織廠賣了,現在拿著這筆錢去周轉吧,生意會好起來的。”
“什么,紡織廠給賣了?”老張拿著支票看了看,心情十分難過,“這是大少爺的心血啊,怎么給賣了啊,太可惜了。”
“這兩年來紡織廠沒有人掌舵,虧損嚴重,我現在太忙分.身乏術,不如賣了。”孟成豪把賬本和紡織廠的交易合同一并給他,草草敷衍幾句讓老張走了。
周鵬走了進來:“報告,伍局長。”
“事情查的怎么樣?”孟成豪問道。
“我各方面打聽,還是不知道程辛亥怎么回事,要不您去南京軍密局打探打探?”
“廢物!”孟成豪拿起電話筒,又放了回去,“你以為軍密局是你家菜園子啊,想打聽就能打聽得到?”
周鵬左右看看,轉移話題:“啊,程辛亥和武一鳴今天舉行盛大婚禮,上海各界名流都有到場,要不我帶人去抓他?”
“說你蠢還真蠢,上次去大元戲班還沒吃虧吃夠嗎?”孟成豪語氣不好,甩掉桌上的文件,“你剛才說上海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去了,我們現在去搗亂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嗎?”
“是,是,局長分析的有道理,我們不能貿然行動。”周鵬怯怯的說道。
孟成豪攥著鋼筆,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面,兩頰肌肉咬動:“她居然嫁給了程辛亥,她怎么能嫁給程辛亥!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
“二太太,您來了。”周鵬彎點頭哈腰,笑著說道,“您請坐,我馬上去沏茶。”
孟成豪轉身:“媽,你怎么到我辦公室來了?”
“怎么,我前幾天說了你幾句,你就不歸家了嗎?你現在心都野了,眼里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媽媽。”二姨太坐到沙發上,那臉色十分難看。
“媽,我剛跟陸曉曼離婚,能容我緩緩嗎?我現在心情糟糕透了。”
“今天許青青出嫁了,你也該死心了,我現在給你物色……”說著說著,二姨太跟孟成豪吵起來了。
第二天,下午。程辛亥坐在客廳與人喝茶交談,這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身灰色西服,頭發中分,衣衫干凈整潔,談吐有度。這時,武一鳴帶著秦老三進來。
“哎呀,哎呀呀,瞧瞧這府邸,嘖嘖嘖,太氣派了,哈哈。”
“一聽聲音就知道是秦三哥,呵呵。”程辛亥站起來迎接。
“程辛亥,你沒死啊!”
“秦三哥,我這不是活著好好的嗎?你又咒我。”程辛亥笑著說道,絲毫不介意。
“我怎么能不咒你。”秦老三瞅瞅一旁的武一鳴,言語有些激動,“你們呀你們,把我們洪門五朵金花糊弄走了,我們碼頭的兄弟們那個嫉妒心痛哦,恨不得拿把刀子捅死你們兩個呢,哼。”
武一鳴:“什么叫糊弄啊,我們是真心相愛,把她們兩朵金花娶回家的。”
“得了得了,這事兒怨我爹娘,把我生成這幅駭人的模樣,又沒你們這么走狗屎運發了大財,人家漂亮姑娘能看上咱嗎?”秦老三不停地倒苦水。
程辛亥拱手道:“秦三哥,多虧你當年通風報信讓大元戲班躲過一劫,大恩不言謝。”
“哎,小事一樁,那天我去找周鵬那小子問箱子的事。”秦老三看看程辛亥身后站著的中年男人一臉笑容,把后面的話給咽下去了。“我說你們也真是,把我當恩人了嗎?昨天你們大婚也不叫上我們碼頭上的兄弟,分明是沒有把我們放在心上,假仁假義,哼。”
“誰說沒有哇。”白一鳳端著茶水糕點走來,后面跟著許青青。
許青青微笑著說道:“秦三哥來了,快坐吧。”
秦老三:“哎。”
“錢經理,你坐吧。”程辛亥引著他們回到沙發,看看左右,“大家都坐吧,這里沒外人。”
武一鳴拉著白一鳳坐到身旁,許青青坐在程辛亥旁邊,程辛亥笑著說道:“秦三哥,不要見怪,昨天人多但不見得就重要,今天找你來是有要事請您幫忙。”
“奉茶,奉茶,有你這樣胡說八道的嗎?酒宴我沒吃上,現在又要我來幫忙,哼。”秦老三抱著胳膊,語氣不痛快。
許青青與白一鳳咯咯的笑了起來,程辛亥把自己的茶杯端到他面前,秦老三呵呵一樂,“我跟你們開玩笑的呢,還當真了。”
“秦三哥仗義,我們怎敢怠慢呢?”程辛亥坐了回去,“我跟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錢經理,在英國游歷多年,商業經驗豐富。”秦三哥與武一鳴自我介紹一番,錢經理站起來同他們二人握手。
許青青把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端給程辛亥,程辛亥微笑一下,砸吧一口紅茶,然后說道:“我打算在上海開一家公司,地皮已經買好了,錢經理。”
“這是孟家的紡織廠,程先生委托我從孟局長那里買了過來。”錢經理展開合同,遞給武一鳴,秦老三湊過去查看。
許青青一驚:“你說的是哪個孟家?”
白一鳳說道:“還能有哪個?大上海除了孟成豪就沒別人,你瞧,合同上面是他的名字呢。”武一鳴將合同遞給許青青。
錢經理:“這塊地皮買的很值,我按六成半的價格殺的。”
武一鳴:“不會吧,孟成豪這個鐵公雞啃割肉賤賣紡織廠?”
錢經理:“我私下做過調查,自從孟家的大少爺被孟成豪逼走后,他們的家族企業經營連連虧損,我正是瞅準了這個機會,給了個半價,呵呵。”
“半價,那還不得虧死?”秦三哥說道。
“是啊,商業談判你來我往,他肯定會往高了賣,我就說資金不足,然后一點點的加錢,最后六成半的價格成交。”錢經理說道,“里面還有很多機器,多半是新的,就算不做紡織改做別的,把機器折價出去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啊,呵呵。”
許青青把合同遞給程辛亥,問道:“哎,那你打算做什么呢?”
“把地皮買下來,建房子。”程辛亥含情脈脈的看著許青青。許青青低頭,說道:“這是你們男人的事,我跟三姐就不摻和了。只要不賣大煙害人,隨你們做什么我們都不管,對吧,三姐。”
“對呀對呀,反正你們養著我們,我們兩個能吃就行。”白一鳳對許青青擠眉弄眼的,引得哄堂大笑。
武一鳴說道:“哎,錢經理,這次孟成豪吃了大虧,他沒一氣之下拔槍對著你的頭嗎?”
“正所謂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道道。”錢經理擺擺手,笑道,“怎么說呢,經濟是政治的延續,槍桿子雖然可以出政權,可是槍桿子并不能解決經濟問題,最終還是要回歸到商業上來。”
秦三哥:“錢經理出過洋水平就是不一樣啊,語出驚人,讓我等鄉巴佬長見識了,呵呵。”
錢經理謙虛道:“哪里哪里,咬文嚼字而已,呵呵。”
“確實有水平。”武一鳴豎起大拇指,“呃,能說簡單點兒嗎?”白一鳳笑著拍了一下他的手,程辛亥與許青青相顧一笑。
“你看啊,那些黑幫開場子做生意,還不是人模狗樣兒的穿西裝打領帶扮起斯文來。這么說吧,經濟和商業有它自己運行的規律,作為政府雖然把握政權,可是不能拿著槍桿子逼著國民老是去吃虧吧?現在政府不停地發行大額法幣,這紙錢越來越貶值,實際上是在搶老百姓的錢袋子。
某些極端情況下,用槍桿子干預一下倒是情有可原,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嘛。可是,一個國家想讓經濟得以長期健康發展,不能老是朝令夕改,強買強賣,用國家機器去碾壓、壓榨民眾,讓民眾被迫順從。古人講,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若是胡搞一通,經濟紊亂必然會導致政權傾覆,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啊。”
程辛亥贊賞道:“我沒看錯人,錢經理見識廣博,以后你就幫忙一鳴打理公司吧。”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用,能遇到程先生實在是三生有幸啊。你們是不知道,我回國之后啊,跟那些軍政要員求職不成,屢屢碰壁,都快窮得要飯了。”錢經理搖頭嘆氣,似有萬般苦楚憋悶在心里。
眾人歡笑,紛紛夸贊錢經理。
“哎,辛亥,你不會是讓我去開公司吧?”武一鳴眉頭一擠,兩手一攤,“我除了搞偏門,什么也不會呀。”
程辛亥:“這不是有錢經理幫著你打理嗎?你就去看場子。”
武一鳴:“我,我又不是黑社會,看什么場子呀。”
“一鳴,那你覺得你能干嘛?”白一鳳笑道。
“好像,好像確實啥也不會。”武一鳴撓撓頭。
錢經理:“呃,現在中國人連飯都吃不上,恐怕不適合馬上建房子賣啊。”
程辛亥:“我們建高檔樓房,賣給有錢人,上海灘人傻錢多。”
“那好吧。”錢經理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也不想馬上就丟了,想了想說道,“若是建房子賺不到錢的話,我們可以轉向干別的。”
“中國人眷戀土地,無論到哪里都想有個窩,這種思想根植在骨子里,洗不掉,抹不去,你們聽我的安排就是了,保證各位賺到大錢。”程辛亥說的信心滿滿,讓他們都很振奮。
錢經理:“程先生,那我們的公司取個什么名字呢?”
“萬巴。”
眾人面面相覷。“什么,萬巴?”許青青看著程辛亥,一臉的不解,“什么是萬巴,名字怪怪的。”
程辛亥:“英語里有個單詞叫web,漢語翻譯過來就是萬巴。”
錢經理思索一下,點頭道:“web,蜘蛛網,一張網,打盡天下魚,好名字。”
“不錯,我現在要編織一張無形的巨網,打盡兇惡的魚,為爸爸報仇。”程辛亥兩眼出神,不自覺的把心里話說了出來。許青青抓著他的手,問道:“你爹娘不是早過世了嗎?”
武一鳴:“他說的是山姆先生,救他的那個恩人。”
“原來如此。”許青青這才明白過來,看著堂內金碧輝煌,“是他給了你財富,又給了你新生,對嗎?”
程辛亥:“君子以直報怨,我不能沖動,得做周密的計劃。”
“原來程先生已經深思熟慮,那錢某就不擔心了。”錢經理感嘆道,想不到面前的他小小年紀能看透社會,還能聽懂他說的經濟高論,讓人不覺莫測高深,“雖然中國當前貧弱,不過嘛,上海是當今世界一流的繁華大都市,建高檔房子一定有市場的。”
程辛亥翻開桌上的文件夾:“三哥,這是萬巴房產公司的廣告宣傳畫,還有十萬美元的支票,你拿去。”
“什么,十萬美元!”秦三哥接過來,眼睛眨了眨,“我的乖乖,你,你給我的嗎?”
“孟成豪把我們的箱子都吃了,秦三哥一無所得,是不是恨得牙癢癢?”程辛亥笑道。
“是啊,本來那天我跟周鵬打探的,結果……唉,不說了,一提起這個我就睡不著,煮熟的鴨子飛了。”
“秦三哥,你找些洪門的兄弟把這廣告貼出去,我要在上海灘大街小巷都看到。”程辛亥轉向錢經理,點了一下頭,說道,“并且,我要在各大報紙上長年累月做廣告,造勢。”
“好,我認識幾個記者朋友,這事兒交給我去辦。”錢經理說道。
秦三哥:“辛亥,我碼頭兄弟幾十個,上海灘這么大要是每條巷子都貼的話,恐怕有困難,何況碼頭的生意不能斷,要是齊叔知道了肯定會怪罪下來的。”
許青青:“上海有很多流浪的兒童,不如花錢雇傭他們去做吧,這樣他們可以有錢吃飽肚子了。”
“嗯,就按青青說的辦。”程辛亥點頭,握了握許青青的手,“秦三哥,你平時派些洪門兄弟暗中照應一下這些兒童,尤其是租界,免得這些孩子被阿三們抓住毒打。”
“好,這事兒包在我身上。”秦三哥看看廣告單,晃了晃,“我現在馬上去印些廣告,明天就去貼。”
“廣告單我已經找人印刷了,過兩天就送到你的倉庫。”
“那這十萬美元的支票……”
“發了工錢,余下的就是三哥的了,看你怎么花。”
“這,這……太……”
“怎么,不夠嗎?這是一年的費用,明年我再給。”
“不是,我是說這也太多了。”
“你當年跟著我們白忙活,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如今我有錢了,當是補償三哥了。”
“哎呀,我秦老三這輩子沒白交你們兩個朋友啊,夠義氣,哈哈。”
許青青低聲說道:“三哥,可別太摳門哦,不然孩子們會罷工的。”說完,客廳一片哄笑聲。
“放心,放心,再苦我秦老三也不能苦了孩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