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一鳴點亮馬燈,在下面粗略整理了一下,然后走了上來:“下面破爛東西太多,看樣子放不下。”
“先把這三個主要的箱子放下去,余下的兩個箱子抬到樓上吧。”
武一鳴應聲,與程辛亥把三個大木箱抬進地窖里。程辛亥拍拍手,看著雜七雜八的物件吁了一口氣,說道:“這些東西賣又不好賣,還站不少地方,確實麻煩啊。”
武一鳴吹滅馬燈,往上走:“主要是在亂世不值錢,一般金銀珠寶好出手,其他的得找到識貨的買家。”
“吹那么快干嘛,黑布隆冬的。”程辛亥跟著上去,說道,“你不是很能耐嗎?咋不想辦法倒騰出去呢?”
“得看機會啊,再說了,這些東西一看就是墓里的,會招來麻煩的。”武一鳴蓋上木板,接著把干蘆葦拿來蓋住,“要不,我們也置個大宅子,把這些東西收藏起來,這樣等我們子孫后代……”
程辛亥打斷他:“不行不行,我們這樣張揚會很麻煩的,早晚會引來貪婪的目光,戲班的人會以為我們忘恩負義。”
“你呀,就是太實在了。”武一鳴坐在木箱上,拍拍大腿,“我們這三年來搞了那么多寶貝,賺到的錢不都分出去了嗎?他們也該知足了。”
程辛亥看著他:“武一鳴,你是不是想離開戲班啊?”
武一鳴兩手擺了擺,說道:“怎么會呢?你救了我的命,我們是生死相依的好兄弟,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不離開戲班我肯定也在這兒了。”
“現在大元戲班的場子夠大,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在這里挺好,你就別多想了,要是哪天你成親了,我跟老班主說給你單獨在外面置個宅子嘛。”
“再說了再說了。”武一鳴站起來,“這兩個箱子擱哪兒呢?放你房里?”
“這么陰氣重的東西,你放我房里?”程辛亥連連搖頭。
“都是些珠寶玉器什么的,值錢著呢,你不要就擱我屋里嘍,嘿嘿。”
程辛亥看著他一臉的壞笑,說道:“算了,暫時擱我屋里吧,放你那兒指不定就沒了。”
“哪兒能呢,呵呵。”
“怎么不能,你要是拿去賭了不就沒了么?”
“瞧你說的,走,抬吧。”
程辛亥打開木門,二人又往前面的樓上抬,武一鳴連連叫苦:“瞧這折騰的,早知道我們就把這兩個箱子放樓下了,真麻煩。”
來回兩趟,可算把這兩個箱子搬到了程辛亥的房間,武一鳴關上房門,打開窗戶直搖頭:“瞧這些弄堂滿是炊煙,做個飯熏死了。”
“把窗戶關上,小心讓人看見我們的箱子。”程辛亥說道,武一鳴關上窗戶。
“哎,辛亥,有錢嗎?借我點兒。”武一鳴走來。
“你的錢呢?”
“花,花了啊。”武一鳴兩手一攤。
“你分的錢也不少了,怎么總是第一個先花光光了呢?”程辛亥打開鎖,掀開木箱,把刺繡拿出來放在床上,“肯定拿去賭了,不能給你。”
武一鳴蹲下,翻出一把珍珠項鏈和釵頭,程辛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干嘛,想私吞?”
“不是,我就是想去買幾壇黃酒嘛,我這么辛苦犒勞一下自己不過分吧?”武一鳴松開手里的一把珍珠首飾,委屈道,“剛才我的那些銀元都塞給秦老三了,你都看見了,他姥姥的沒事嚇唬我,真不是個東西,唉。”
“我還有兩塊銀元。”程辛亥拍拍窗戶邊的書櫥,偏了偏頭,“來幫我挪一下。”
武一鳴上去幫忙,打量一番滿架子的書:“辛亥,你是不是偷偷藏什么寶貝了?呵呵。”
“給你看,免得你瞎猜。”程辛亥拿掉嵌在墻里的磚頭,取出個布包來。
掀開一看,武一鳴嘴角扯了扯:“搞什么鬼,不就是你師父給你的相書嗎?神神秘秘的,我還以為是什么價值連城的玩意兒呢。”
“我出門之前擔心有人進屋翻東西,就把這書和兩塊銀元藏起來了,呵呵。”
武一鳴靠在書櫥邊,抱著胳膊皺著眉頭:“就你這破屋除了書什么都沒有,小偷都懶得光顧,嘁!”武一鳴掏掏耳朵,問道,“你的錢去哪兒了呢?不會是就買了這些書,也不至于吧,這些破書也值不了幾個錢。”
“捐了。”
“什么,捐了?”武一鳴激動起來,“你還真大方啊!”
“你咋呼啥呀,小聲點兒。我去年送雪梅去學校的時候,看見她們學堂下雨天破了漏雨,就把攢下的錢捐給學校做修繕了。”
“這事兒我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真能憋事兒啊,呵呵。”
“我跟你干了那么多損人陰德的事情,就不該贖罪一下嗎?我娘說了,做善事不要想著有回報,十件事情有一件有回報就不錯了,老是惦記著不好,要心平和氣,要心誠。”
“辛亥,你,你哭了?”
“想我娘了,她一輩子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孤兒寡母的好不容易創了一番家業,又被一群惡人勾結土匪把我們的家產瓜分了。”
“你娘真不容易,還遭這樣的難。”武一鳴頭一回見他哭,不知所措,“你別這樣,看著我心里好難過,我也想哭。”
程辛亥把兩塊銀元拍給他:“拿去吧,看你那么可憐,不用還了。”武一鳴被他逗樂,然后幫他挪書櫥。
“哎,辛亥,你還真能靜得下心來讀書啊,這么多書擱我怎么也看不完。”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不看書怎知帝王將相埋在何處呢?”
武一鳴一聽,豎起大拇指:“高,原來你是為了找墓穴啊,小看你了,呵呵。”
程辛亥不好意思道:“我,我是為了讀書明理,提高修養談吐,懂么?”
“懂,我懂。”武一鳴在箱子里摸出一只金簪。
“你在偷東西。”
“沒,沒有。”武一鳴呵呵一笑,撇撇嘴說道,“這本來就是我們從墓里弄出來的,怎么叫偷呢?”
“不是給你錢了嗎?怎么又拿金簪呢?”
“我……”武一鳴拿著金簪戳戳頭發,笑道,“去卡薩夜,好久沒見香妃了,好想看她唱歌跳舞啊。”
“什么,你去夜總會,那個香妃是誰?”
武一鳴瞬間來了精神:“我告訴你啊,聽說是宮里出來的妃子,歌唱的特別好聽,那模樣那身段,嘖嘖嘖。”
“騙人的吧,大清早亡了,哪兒來的妃子呀?”
“不是還有個退位的小皇帝嗎?呵呵,誰知道咋回事呢,總之那個妞兒太美了,上海好多富家公子追捧她呢。”
“又會唱又會跳的舞小姐,還身段模樣好,我說你是不是鬼迷心竅了啊,這不明擺是騙人的么?”
“我,我就去看看,聽聽歌兒嘛,你總不能看著我一直打光棍吧?”
“過日子得找良家婦女,像啞巴哥那樣……”
“打住打住,我這么英俊瀟灑怎么能跟啞巴哥比呢?再說了,我要是生個丑兒子,你閨女愿意嫁到我家嗎?”
“去去去,滾,滾,早點兒回來,別喝醉了啊。”
“知道知道,走了。”
“喂,金釵。”
武一鳴拉開門,不耐煩道:“沒件東西怎么跟女人搭話啊,少分點錢我就是了,先救個急,走了走了。”
哐當一聲門帶上,聽著腳步聲快速下樓,程辛亥搖了搖頭:“早晚栽倒女人懷里,不行,回來得好好跟他說說。”
吃了晚飯,程辛亥抱著刺繡來到劉雪梅房間,劉雪梅歡喜的不行,拿著綢緞在身上比劃:“辛亥哥哥,這刺繡真漂亮啊,送給我的嗎?”
“給你們幾個女人的,拿去做旗袍一定很好看。”
劉雪梅氣鼓鼓的,放下刺繡:“什么呀,原來你給她們大人的,那給我看干嘛,害的人家白歡喜一場,哼。”
“你不就是女人嗎?”程辛亥忍不住笑道。
“人家這么小,才十一歲耶,還是個小姑娘呢。你誠心……”
程辛亥坐著兩眼怔怔出神,當年的黃鶯鶯也是與她差不多高,劉雪梅轉過桌子來,捏了一下他的臉:“辛亥哥哥,辛亥哥哥,你想什么呢,人家跟你說話怎么不理人家。”
“哦,你說什么?”
“你!氣死我了,哼,看來你移情別戀了。”
“什么呀,你才多大啊,知道什么情情愛愛的,說話就跟個大姑娘似的,呵呵。”程辛亥瞅瞅她房間里放著的各種布娃娃。
劉雪梅撅撅小嘴巴,跑去床頭抱來一個白裙子蕾絲鑲邊洋娃娃:“你瞧,這個好看嗎?”
“嗯,好看。”程辛亥點頭道。
“剛才吃飯的時候,你說一鳴哥哥去找姑娘約會去了,你怎么不去找姑娘呢?”
“我嗎?”程辛亥嘴角勾了勾,想了想說道,“我心里住著一個人,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樣了。”
“是武漢的那個姑娘嗎?叫什么鶯鶯的,對不對?”劉雪梅偏著小腦袋,抱著洋娃娃對他笑著。
“嗯?你怎么知道?”程辛亥臉蛋臊紅,摸摸鼻頭,“肯定是一鳴這個破嘴巴,看我一會兒不收拾他,哼。”
劉雪梅咯咯的樂,說道:“爺爺說他回來也不跟我們打個招呼就跑出去了,明天晚上我們擺酒席,你可得叫上一鳴哥哥。”
“擺酒席?有什么喜事嗎?”程辛亥奇怪道。
“張啞巴找了個嬸子,就等你們回來辦喜事呢,熱鬧熱鬧啊。”
程辛亥:“哦,對對,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桂花嫂給啞巴哥洗衣服,呵呵,不錯,大家得一起熱鬧熱鬧。”
“我可不可以每樣留幾尺布料哇?”劉雪梅嘻嘻的笑著,放下洋娃娃對桌子上的綢緞愛不釋手。
“嗯,你自己看著辦,我回去歇著了。”
“看著辦?”劉雪梅跟著程辛亥走出來,問道,“辛亥哥哥,什么意思呀?”
“念了三年的書咋就越來越笨呢?”程辛亥樂道,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隨你,想留多少就留多少,不過,多少得給幾個姐姐和嬸嬸留點兒哦。”
“嗯嗯,我知道了。”劉雪梅打了他的胳膊,嗔道,“你才笨咧,哼。”
程辛亥:“你在女子教會學校學到什么了?說給哥哥聽聽。”
“嗯,兒歌啊,唐詩宋詞什么的。”
“明天放學回來后,我考考你。”
“哦,埃德爾神父還教我們德語呢,你要考嗎?”
“這……”程辛亥尷尬,呵呵一笑,“不懂,這個就免了,早點睡覺吧。”劉雪梅與他道別,回到房間關門。
穿過走廊,程辛亥看著明月出神,不遠處的桂樹邊閃過一個人影,應是武一鳴回來了。程辛亥伸展了一下胳膊和腿,這一路可是累壞了,打了個哈欠繼續往前走:“這家伙,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想趁我不在摸東西,看我逮著不打死你,哼。”
上了樓梯,程辛亥停下腳步,隱約聽見窗戶推開的聲音,伸手抓著門把手,心里十分奇怪,突然又感覺很不對勁,偷偷摸摸也無需打開窗戶啊。
程辛亥推開門,拉了一下拉繩打開電燈,見一個人影從窗戶跳了出去。“誰!”
“糟了,有小偷。”程辛亥看著兩個箱子被掀開,羅盤和相書還在床頭,趕忙跑去窗戶,見那個人從鄰居屋頂跳下。
“喂,辛亥,你跳窗戶干嘛!”武一鳴從外面跑了進來,聽見程辛亥在外面喊著,看樣子是招了賊啊。
那賊人動作靈敏在巷子里奔跑著,程辛亥緊追其后:“站住,小偷,別跑!”
跑過拐角,那賊人甩了一些爛筐子過來,程辛亥擋掉筐子小偷趁機跑遠,程辛亥罵了一句接著追到大街上,街上吃宵夜的人比較多,小偷在人群與小攤桌之間亂竄,程辛亥一直追到一條巷子,燈光下看見一個背影撿起地上的袋子,沖過去躍起踢腿。
“你打錯人了!”
“你是小偷,偷了我的東西,打的就是你!”程辛亥與他拆招,纏斗其間感覺對方身體十分柔韌,出招利索卻是不好對付。
那人兩腳登墻翻跳過來落地,一腳踹在程辛亥屁股上,程辛亥撲在墻上叫一聲,轉過身來喘息:“好身手,足下拳腳功夫了得,哪里混不得一口飯吃偏要做賊?”
“我剛幫你捉到小偷,你不由分說就一腳踢過來,哼。”那人帶著怒氣,聲音卻細弱,若是做花旦肯定是個好苗子。
“是嗎?”程辛亥往巷子里望了望,盡頭漆黑一片不見人影。
“別看了,小偷早跑了。”那人戴著個鴨舌帽,伸手把袋子遞給他,說道,“看看有沒有少東西。”
打開小袋子露出一包珍珠項鏈,程辛亥笑了笑,不好意思說道:“實在抱歉,剛才我追的太急,沒有看清楚,多謝小兄弟相助。”
“小五,小五,跑哪兒去了。”一個女聲從街邊傳來。
“三姐,我在這里。”
一個紅衣旗袍女子小跑過來,聲音急促:“讓你吃碗餛飩等我,一會兒就沒影了,真是的。”
“這位小兄弟剛才幫我抓小偷,大姐,你別責怪他。”程辛亥道。
“你叫我大姐?”旗袍女氣得不行,叉腰怒道,“你什么眼神,我有那么老嗎?你才多大啊,敢叫我大姐,信不信我……”
“三姐,你還是改不了這火爆的脾氣,走。”
程辛亥尷尬:“二位且慢。”
旗袍女:“干什么,想劫色啊,我們家小五幫了你,你怎么連句謝謝都沒有?”
“啊,在下正要酬謝這位小兄弟。”程辛亥借著微弱的燈光翻著袋子。
“什么,你叫他小兄弟?”旗袍女噗嗤噗嗤的笑起來。
“三姐,別笑,你,你還笑。”
旗袍女挽著鴨舌帽的胳膊,還是咯咯的笑著,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他的臉蛋:“瞧你這身小西裝穿的,真是英姿颯爽啊,呵呵。”
“這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是女人用的首飾,這個翡翠鑲金戒指不錯,給。”程辛亥拿著戒指遞在他面前。
“酬謝就不必了,在下只是路見不平,東西沒少就好。”那小兄弟往下拉了拉鴨舌帽,胳膊動了動,低聲道,“三姐,你夠了,別笑。”
“哎,這個戒指確實不錯啊,小五,收著吧。”
“不用,謝謝,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鴨舌帽語氣生硬,轉身。程辛亥喊住,說道:“剛才我誤認為你是小偷,還出手打你,實在抱歉。”
“得了,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還傷不到我家小五。”旗袍女伸手拿過來翡翠戒指,愛不釋手,斜眼看了看鴨舌帽,“你瞧他,一個小男人怎么適合用戒指呢,不如送給姐姐了。”
“三姐,你……”
“美人姐姐如果喜歡的話,這條珍珠項鏈也贈給你吧。”程辛亥拿出一條項鏈來。
“喲,瞧你這小嘴巴甜的,不錯不錯,那姐姐就勉為其難收……”
“三姐,你有完沒完,收了一個還要一個,早知道就不跟你出來了。”
程辛亥:“美人姐姐喜歡就好。”
旗袍女聲音嫵媚:“剛才他說什么,這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既然不值錢姐姐拿兩件又怎么了,你們大晚上的一起捉小偷不也是緣分么?”
程辛亥:“是啊,緣分。”
“別這么瞅著姐姐,我可不喜歡姐弟戀,你家住哪兒啊?改明兒我帶我們家小五去看看你,認識一下,呵呵。”
“如此甚好,我家就在……”
鴨舌帽拉著旗袍女就走,滿是不快:“走吧走吧,這么晚沒回家大姐肯定會著急的。”
“哎,小兄弟,等等。”程辛亥跟著追出巷子,見她們已經走遠消失在人流里,“這么快,腿腳真利索,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那鴨舌帽回頭見程辛亥沒有跟來,松了一口氣,甩開她的手:“你拿人家這么貴重的東西干嘛,真是的。”
旗袍女看著手指上的翡翠戒指,笑道:“你剛才沒聽見嗎?那小子都不把這些東西當回事,說明家里蠻有錢的,姐姐這是在幫你呀。”
“你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哪兒能呢,我這不是為你的終身大事考慮嗎?我們幾個姐妹整天看著你郁郁寡歡的閉門不出,心疼哦,你還真以為我貪財呀,這是給你們相識找個借口,你倒好拉著我就跑,唉。”
“大姐說的不錯,你這個腦子是直的吧,哪兒有大晚上在街頭拉郎配的,這不是胡鬧嗎?”
旗袍女呿了一聲,不以為然:“你剛才不是跟他過招了嗎?那小子身手不賴,你見過哪家的紈绔子弟能吃苦的?我看就沒錯,你說說,我怎么胡鬧了?”
“三姐,你還粗中有細啊,小看你啦,呵呵。”
“廢話,姐姐我沒本事能混到今天嗎?”
“是啊,你混到今天怎么還沒把自個嫁出去啊?我覺得你眼光不錯,很適合他哦,真的。”
“姐姐緣分未到,一般人我才瞧不上眼呢。哎,你呀你呀,剛才跑那么快干嘛,我都沒聽見他家住哪兒。”
“我不嫁,要嫁你嫁。”
“你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