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孝的失蹤猶如巨石入水,攪動起一片的渾水,使得整個大局都朝著完全失控的方向發展。
先是史格這邊僥幸逃過一劫,可也著實被嚇破了膽,說什么都不敢再從大路返回。只借著夜幕的掩護,失魂落魄的頂著寒冷夜雨,沿著河灘邊滿是泥漿的雜草灌木叢中艱難前行。
可以說一路都是連滾帶爬,足耗費了將近半個時辰的功夫,才爬回了汪佐臣的中軍大隊之中。
而且當他好不容在夜色中找到了汪佐臣的蹤影,從坡道旁的草叢中滾出來的時候,已是臉上身上都糊滿了泥漿。
就這么個狼狽的樣子,誰又能把他與史副總領聯系到一塊兒?
不用說,旁邊的一眾侍衛當即就拔刀挺上,準備當場將他大卸八塊,直嚇得驚魂未定的史格又是鬼叫著滿地亂爬。
還好就在關鍵時刻,他那殺豬般的嚎叫聲被汪佐臣認了出來,這才連忙出生喝止了侍衛,免了他被剁成肉醬的待遇。
但史格經歷了這么多之后,整個人都處于六神無主的狀態,只蹲在地上渾身僵硬顫抖不止,旁人問他什么,都是答不出不出來一句話的狀態。
看著他的這個樣子,一陣更為沉重的陰云立時就籠罩在了眾人的心頭。再聯想到個把時辰以前,還是生龍活虎的他,轉眼就成了這么個熊樣。
那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可以引發的聯想就太過豐富了。是以一眾將領均是大驚失色,而汪佐臣更是徹底亂了陣腳。連忙就叫人把史格拉了下去,只給他熱水烈酒,又收拾了好一陣子,他才緩過了勁兒來。
至此這哥們兒說什么也不愿意繼續往前了,剛能利索說兩句話就嚷嚷著要回去,簡直就是帶頭動搖軍心的典范。
加上這會兒的功夫,前面的潰軍又是源源不斷的敗退下來,各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沮喪,戰局有多么的糟糕也就一目了然了。
可汪佐臣現在最關心的不是戰局如何,而是李言孝的下落.....。
遠處的喊殺聲陣陣傳來,天空中又是陰雨綿綿,再加上周遭的燈火昏暗,以及眾人的沉默不語,使得一種不詳的氣氛襲上汪佐臣心頭。
在反復進行了好幾次的“心理建設”之后,才開口對著面如土色的史格問道:
“前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怎么弄的如此狼狽?還有這么多人馬都潰敗了下來,難道??”
史格抬頭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過了好一陣子,才搖了搖頭,顯然是不愿意將剛才的經歷再復述一遍。
然而他的這個反應,也令一頭霧水的汪佐臣更覺焦急,就算大家在這雨中已經淋了個里外濕透,依然可以察覺到額頭上所冒出的冷汗。
“那李言孝呢?他人去哪兒了?”
汪佐臣說話間死死的看著史格,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的答案,唯一就是盼望著能不能出個奇跡。
可惜對方的臉色卻越發的難堪,兩人間的沉默也很快將汪佐臣的盼望澆滅。
“你倒是說話啊!!”
汪佐臣抬高了音量,催逼著史格語氣沉重的說道:
“我..我我們只找到了他的戰馬與兜鍪,其他的卻是一無所知了....”
“什么!!??”
汪佐臣驚呆了....史格也陰著臉垂頭不語。
“那他到底是死是活呢?!”
史格面如死灰,十分無奈的答道:
“你問我,我又問誰去呢?!”
這里面有多少委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可一直身處后方的汪佐臣卻是理解不到的。
“你這叫什么話?!他一個大活人去了哪兒都沒能,查清楚嗎?!這可不行!必須要弄個明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在嚴重的事態面前,汪佐臣感覺自己僅剩的一點理智,也要蕩然無存了。而他所說的查清楚下落,也就意味著全軍發動總攻,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朝內官”大老爺給救回來。
史格當然明白汪佐臣所指為何,心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便開口反駁道:
“查清楚?拿什么查清楚!?剛才我就是為了查清楚他到底是死是活,才連帶著折損了大半兵馬,還差點把我自己給搭進去了!”
史格說話間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更進一步激起了汪佐臣的怒氣,只兇神惡煞的盯著對方惡狠狠的問道: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選的這條路看起來是省了一天的功夫,可實際上呢?!這里根本就不適合騎兵作戰,你自己看看這河灘,左右寬不過十丈,旁邊山高谷深,對面的宋軍全是拐子馬,你讓我們怎么去進攻?!”
說一千道一萬,史格這是埋怨汪佐臣把大家領進了溝里,其實不消他說,汪佐臣也早就意識到自己選錯了路線。
要說如果沒出李言孝的這一檔子事,他也不會再繼續堅持下去,就此打道回府,大不了自己顏面無光就是了。
可眼下丟了這個要命的祖宗,回去該如何交代?所以面對著滿臉不爽的史格,汪佐臣卻破天荒的放下了架子,竟十分扭捏的說道:
“史副統領,當下我軍所面臨的形勢十分嚴峻,如果不弄清楚李言孝的下落,就這么回去了,怕是交代不過去的!”
汪佐臣一臉的溫言相勸之色,倒是讓史格有些出乎意料。要不是剛才他所經歷的變故實在太過“驚天動地”,這會兒說不定也就順著臺階下來了。
問題是他剛才才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哪里會愿意繼續上去送死?
再說了,要交代也是你汪佐臣自己去交代,與我何干?所以想也沒想就斬釘截鐵的答道: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回去了咱們就具實奏錄呈狀,有啥說啥就是了。”
“你這不是胡鬧嗎?”
汪佐臣感覺心口都在滴血,我的姿態都放得這么低了,你怎么就不懂得識趣呢?
然則史副統領哪里不懂了?他這會兒想的是要去自己去,拉上我干嘛?我已經盡力了。
所以也是不動聲色的答道:
“汪總領,現在天色如此昏暗,這山路又十分狹窄,我軍徒有這么多兵馬,卻是無從展開。再這么不顧生死的沖殺下去,怕是軍心難以為繼啊!”
汪佐臣只聽到一半就已經覺得血壓有點往上走了,可一想到自己也有責任,便只能強壓著怒火,耐著性子的試探道:
“那等到天亮以后再發動進攻?”
史格面露難色,心知汪佐臣是鐵了心要將作死繼續下去,也是故作不知的答道:
“汪統領,這條路真的不適合進攻,就算等到天亮,我們也斷難討得好去!”
“你!?”
倆人說到這兒,汪佐臣就算“涵養再好”也是忍無可忍,當即就是勃然作色。
“如果汪總領執意如此,下官也只能說是恕難從命了!”
史格說話間對著汪佐臣就是一揖,心下尋思著,這算是最后再給他留些顏面吧!
“你想公然抗命!?難道就不怕我以軍法治你!?”
汪佐臣怒不可遏,史格聞言也抬頭狠狠盯著汪佐臣,竟毫不退讓的說道:
“你這是威脅我?再說下去,我這就帶著自己的人回沔州!要打你自己去打!”
“我...我!?”
汪佐臣氣的眼睛翻白,急怒之下言語也有些不利索,當即便將腰間的環刀拔出。
身邊的幾個千戶官見狀,也是連忙移步上前,死命的拽住汪佐臣的手,生怕他沖動之下,當真一刀把史格給砍了,那就麻煩大了。
史格本來是個出了名的紈绔子弟,見汪佐臣居然拔刀,也是毫不客氣的怒吼道:
“你以為我怕你啊!有種你來啊!”
當下就擺出了一副挑釁的姿態,更氣的汪佐臣拼命大叫道:
“你們不要攔我,讓我先收拾了這個.....”
就在現場相持不下之際,卻聽的密集的馬蹄聲從山道的遠方傳來。此時眾人本在混亂之中,誰能料到又起變故?
畢竟前面還有李全福的一千人頂著不是?這會兒又聽聞大隊騎兵的動靜,各人難免心頭一緊。
特別是史格,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早就是一只驚弓之鳥了,這下突然聽到馬蹄聲響起,原本毛燥的情緒瞬間就冷卻了下來。
下意識的手就開始微微抖動起來,連忙轉身上面,而后便對著身旁的眾將領吼道:
“還不趕緊傳令下去,各自警戒準備戰斗!”
汪佐臣這下也從急怒中清醒了過來,趕忙轉頭朝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除了黑漆漆的一片,就是黑漆漆的一片,除此再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