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堡內,一片肅殺之氣籠罩著天空,九百騎馬軍整整齊齊列隊于千戶所門前的廣場,軍容嚴明銳不可當。
數百名具裝重甲的步兵環繞四周,使這個本就不算太大的壩子顯得擁擠不堪。
兜鍪頂上的紅纓子密密麻麻,如林的長槍遍布四方。雖然只有一千六百余人馬,可真要列隊集中起來,也是相當的壯觀。
所有人都眼神肅穆的看著前方,正站在千戶所大門口臺階上的寧遠。
一身的山文甲片透亮,看起來新嶄嶄的從未穿過。據說是前兩天余筠如托專人給他送來的。
不但逼格相當的高,而且寄托了滿滿的思念關切之情。雖不知道這位官人穿上之后心中作何感想,至少當下卻是打滿了雞血,正熱情四射的對著全軍訓話。
“兄弟們!我知道大家現在都是身心俱疲,過去的一個月我們打了大小十數戰,幾乎沒有一天是閑著的。本次出兵也可以說是戰果卓越,僅以我們這點兵力,非但吃掉了王進的全部兵馬,更是連破兩縣一軍,還拔掉了賊軍扼守金牛道的重要堡砦。如此煊赫之武功,放眼天下誰人能及!?可這些成就卻不能說是我的功勞,寧某人不過就是出謀劃策。真正扛下破敵重任的,還是我們隆慶府乃至金州都統司的全體將士們!正是你們的英勇與無畏,我們才能取得如此重大的成就!”
寧遠一上來,不但給自己打了一把雞血,更是把雞血灑滿一地。本來士兵們突然被叫到這里集合,還有點搞不清狀況,可幾句話說下來已經有點群情亢奮的味道。特別是最后那兩句,說著說著寧遠就拔出了腰間的寶劍舉過頭頂,最后還來了個聲嘶力竭奮力呼喝。
陡然間士兵們也被帶動了情緒,各自舉起手中的兵刃山呼海嘯的呼喊聲立時向遍了四周。而寧遠更如自己感動了自己一樣,眼神中充斥著凝重的光芒,完全不管周圍的氣氛,繼續說道:
“我想大家現在一定非常渴望早日班師,好論功行賞。我的心情也與你們一樣,可是眼前還有最后一項任務沒有完成,就是保護南遷的百姓度過白龍江!當下賊軍已近沔州距離我們不過百十里,我們不能就這么放棄數千的百姓獨自撤退。賊軍有多少兵馬我不知道,我只知任憑他來多少兵馬,我們都不會害怕,大家說是不是??”
寧遠說道最后幾個字時,已經接近于聲嘶力竭,群情激奮的士兵們自然也是高舉兵器,呼喝震天。就他這種雞血般的演講,還不斷的將功勞歸給將士們。其實就是在突出團隊的價值,突出每一個人的作用,這種超越時空的觀念,給了所有人深刻的沖擊與影響。
讓所有人得到尊重,不光是自己手下的人,也包括各地治下的百姓。比如今天在三泉縣征調勞役,寧遠完全可以用武力脅迫,從而達到一毛不拔的效果。
可他為什么凡事都要給錢?就是要讓所有人都體會到工作的價值,與被尊重的感受。
人心的向背可以影響一個王朝的興衰,也能決定一支軍隊的成敗。同樣對于寧遠這種“地方軍頭”更是由著非同凡響的作用,他相信在持之以恒之后,終究能得到越來越多的支持,直到化繭成蝶。
焦達此時也在人群當中,直到此刻他才弄明白,寧遠軍那強大的戰斗力,來自于這種精神與物質相互交融。
這是一種滲透到人們心中的凝聚力,他們相信自己是一個整體,彼此都可以充分信賴。甚至于連他自己,也慢慢的開始詳細,這支軍隊與他也是一個整理。
在面對汪德臣的大軍時,他們這支勢單力孤的軍隊,所表現出的斗志之頑強,以致于到了不問敵人有多少,只問他們在哪里?!無數的刀槍高舉過頂,銀晃晃的一片寒光閃過,就算是面對十萬強兵,他們也敢沖上去將對方撕碎。
有如此之軍隊,說明出發的時間到了,寧遠收起一臉的雞血,換上了冷靜從容的表情,對著面前的眾人喊道:
“現在賊軍齊聚沔州,而我們要做的就是依托金牛堡,與賊軍決一死戰!為了避免他們繞道大安軍直驅三泉縣。所以今天我們必須主動出擊,直搗沔州引蛇出洞!”
言罷,寧遠停頓一下,目光嚴肅的掃過面前的各隊兵馬。現場激昂的氣氛也安靜下來,士兵們眼神堅定,寧遠也氣勢如虹的問道:
“你們害不害怕?!”
“不怕!!”
異口同聲的回答響徹天際,寧遠收起寶劍只一揮手。
“上馬!”
所有的士兵與將領都動作整齊的翻身上馬,完全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寧遠單槍匹馬走在前面,所有的人都跟在他身后,按照預先分配的行軍次第,隊列嚴明的朝著北門行進過去。
...............
在金牛堡以北八十余里處,一支軍隊正沿著嘉陵江朝著南面疾馳。正是汪佐臣手下的鞏昌府左翼大軍,總計約六千人,其中重甲騎兵兩千,拐子馬四千。
整支大軍由前軍、中軍和后軍構成,各軍相距五里,是典型的騎兵快速行軍隊列。由于汪佐臣是個爽快人,所以早上“會議”一結束,立刻就命令手下的千戶官們集合部隊。只簡單做了些準備,便開拔出城朝著金牛堡奔去。
汪佐臣一肚子的“憋屈”,這下正好就轉化為了充沛的“斗志”。所以這也是為什么他會如此著急著出發,顯然就是想盡快抓住一支宋軍,好抒發心中的郁結。
因此蒙軍非但出發的著急,一路的行軍也是相當著急。
而寧遠率軍出發以后,卻是一路緩步前行,以免過度損耗馬力而影響到部隊的戰斗力。
如此兩支軍隊十分湊巧的同時出發,一快一慢的朝著對方奔去。卻雙方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可以說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去面對那場即將展開的遭遇戰。
白石巖,距離金牛堡以北三十五里處。當安文海領著一千人的前鋒部隊抵達此處時,已經臨近戌時。天空中的夕陽只剩一抹余暉,他的軍隊也早就是人困馬乏疲憊不堪。
眼看著前去金牛堡已是不遠,而軍隊也是疲憊不堪,加上往前是個什么情況大家也是一無所知,是以安文海便命令全軍停止前進,只稍事休息好吃喝些東西恢復點力氣。
而按照行軍之法,前鋒如果停止行軍需要通知后軍,以防各軍之間的距離和次第發生錯亂。
畢竟前鋒還承擔著預警的職責,也就是遇到伏兵話你就先扛下,別連累到大家一起掉進坑里。
所以安文海也不會忘記派人通知后面,卻哪知道就在不遠的地方,危險已經悄悄逼近。
由于這他們已經連續趕了近八十里的山路,此時可以說是疲累已極。馬匹不用說都是口吐白沫,士兵們也是累的東倒西歪,一下得馬來就躺了一地。很多人甚至忙不迭的解開了自己的甲胄,好讓汗濕的衣襟透一透氣。
安文海也不例外,下得馬后便找了塊大石頭坐下,趕忙的掏出酒袋子,咕咚咕咚的幾口大酒灌下。
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舒服啊!
由于此人嗜酒如命,還酒量超群。幾乎是喝酒(當時的酒度數也低)如喝水,所以很多時候竟然可以做到以酒代水,這疲累之下,肯定喝酒就比喝水更加解乏了。
這不幾大口酒下肚,一陣說不出的舒泰就涌上四肢,當即就讓他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下去。一陣的困意旋即涌上腦門,竟瞇瞪著眼睛進入了片刻的休憩。
可就在迷迷糊糊之間,忽然一陣慌亂的聲音傳入安文海的耳中,才又趕忙驚醒過來。卻不遠處一隊騎兵正屹立在前方山道的轉彎之處,只停在原地朝著他們打望。
周遭的士兵們也被這突然降臨的敵軍嚇壞,各自大呼小叫東跑西奔。上馬的上馬,穿鎧甲的穿鎧甲,一時間慌亂不已。
而對面這支騎兵部隊,正是曹文宏率領的兩百騎前鋒。驟然看見前面道路上大批的蒙軍,也是忙不迭的下令全軍張弓搭箭準備戰斗,同時派人趕忙去通知就在后面不遠處的寧遠。
“全軍上馬!!南蠻子兵!!準備戰斗!”
安文海終于從昏聵中清醒過來,連忙喊出了這道命令,而曹文宏也將指揮作戰的哨子叼在了嘴里,等候著對方的下一步行動。按照交戰法則,兵力不占優勢的情況下,不主動發起進攻。
可由于蒙軍本來是躺了一地,正處于休息的狀態。突然間要他們找到各自的官長,整頓好隊形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上至千戶官下至士兵,都是亂成了一鍋粥。要是對面趁著這個時機發起突擊,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是一沖既潰的結果。
所以安文海其實是相當緊張的,不但派遣了士兵朝后通知,自己更是騎著馬在山路上前后游走,呼喝著士兵們趕緊列隊備戰。
而腦子里也是將各路的神仙菩薩都求了一遍,只求對面不要趁亂發起攻擊。
所以大軍在外,即便是停下來休息,也要安排警戒部隊啊!他就著急著喝酒,卻落下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可見軍隊禁酒也是十分必要的。
且說蒙軍直忙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重新列隊完畢,排列成了四列騎兵縱隊,前面是重甲騎兵,后面是拐子馬。
而寧遠所率領的七百人正軍,此時也趕了上來,和曹文宏完成了匯合,大戰一觸即發。
不同之處則在于,當下雙方都位于狹長的臨江山道,對于騎兵來說,這種地形意味著根本沒有左右騰挪的空間,只能一線進退或攻或守。
也就是說,如此的環境根本就不適合騎兵作戰。這也是為何在片刻之后,汪佐臣同志會經歷那樣兇險而可怖的戰斗,真正體驗一把什么叫做心膽俱裂。
此乃后話,只說當下眼見列隊完成,安文海終于長吁了一口氣,懸著的那顆心也放了下來。眼見著對面的宋軍放著如此大好多的機會不進攻,更生出了幾分輕蔑。
看來南人不善騎當真是至理名言啊!旋即轉頭便對身旁的一個將領說道:
“苗把總,你領拐子馬先上,探探對方的虛實。”
卻見這個將領同樣是一臉的輕蔑,只翹著嘴答道: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