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祥和的正旦之夜,卻因著余玠與寧遠倆人的對話,而使得氛圍逐漸凝固,甚至嚴肅無比。蘇氏和余如孫二人都是面色沉重,余筠如也沒了剛才的羞澀之情,反倒表現出緊張的感覺。
因為她有一種預感,似乎之前自己完美的計劃,就要全盤落空的節奏。寧遠的要求和她的想法相去甚遠,而爹爹似乎也越來越被他牽著鼻子在走。
局勢眼看就要不妙,她這心里當然砰砰直跳,手心也滿是汗水,幾次都忍不住要開口說話。
可想到余相公尚未表態,她也不敢表現的太過積極。只是這心里當真不知道有幾頭小鹿亂撞,立時就是如坐針氈了。
其實她確實是在為寧遠著想,一心希望他能轉做文官,一來當時的武官沒有地位。且邊關塞外雨雪風霜,能不艱苦?加上蒙軍在一旁虎視眈眈,時刻都要準備好性命不保!
寧遠的這種處境他豈能接受?女人的心思就是如此,不會時刻看著大局,只有自己在乎的人,是好是歹才是真的。
不過這也就是他的小心思而已,當下眾人的的焦點還是在余玠身上。
只見余相公忽然端起酒來一飲而盡,眼神及其嚴肅的看向前方,這心口的起伏也突然加劇,喘氣的聲音難免就大了許多。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因為啥生氣了,這一臉的情緒那是相當的不愉快。
寧遠看準這個時機,知道這下相公怕是被自己裝進去了,接著便不緊不慢的說道:
“所以,不但我們要盡快收復興元府,還要趁機干掉汪德臣,奪回鞏昌二十四州之地,只有這樣才能保漢中無虞。”
“拿下汪德臣......?”
余玠驚訝的看著寧遠,雖說上一次在招賢館,寧遠也反復表達了這個想法。可余玠心里的算盤,卻沒有打在汪德臣的身上,主要還是實力他不允許啊!
能奪回興元府就已經是祖宗積德了,哪怕是象征性的占領一下,也有了足夠的資本自保。所以要說誰對鞏昌汪氏最情有獨鐘,那除了寧遠怕是沒別人了。
看著余相公似乎是沒這打算,寧遠卻不準備遂他的心思,只是直愣愣的答道:
“正是。”
真正的堅持不需要半點掩飾,但也讓余玠更加費解,寧遠不像是說話輕挑之人,怎的今天如此不靠譜起來了?便連忙問道:
“汪德臣手上有一萬鐵甲騎兵,三萬拐子馬,在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人馬,兵力遠在我們之上,現在漢中尚且未平,大朗怎么就打起他的主意?”
余玠的質疑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他現在手上,充其量也就能湊出四萬人馬,還多是步兵,當下如何有把握吃掉實力更強大的汪德臣?
而且這大軍交戰,未算勝先算敗,這萬一到時候不敵,敗在汪德臣手下,那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自己了。
所以余相公打定了注意,不打王德臣的算盤。
可寧遠卻像是鐵了心要和余玠爭個高低一樣,只等相公話音剛落,就立馬就接著說道:
“下官也知道相公所慮,不過是鞏昌兵強馬壯。可當務之急是相公不能再做留任地方的打算了。所以非但汪德臣不能留,甚至趙葵那邊,相公也需力勸他復相,以謝方叔在朝中的根基,還有他與賈似道之間那層不清不楚的關系。相公就這樣入朝,怕是多半要羊入虎口了.....。”
忽然“啪”的一聲。
余玠將手中的酒盞重重的摔在了桌上。趙葵在關鍵時刻辭相,只顧自己獨善其身,卻把余玠置于了危險的地步。可更讓余玠惱火的是,就這還不能怪他......。
畢竟是自己的老師,現在勢微之下,只求自保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剛才情急之下,摔了酒盞卻把旁邊的眾人嚇了一大跳,寧遠見狀連忙又說道:
“相公到不必憂慮,只要興元一戰告捷,這個局還是可以翻過來的,但前提是必須拿下汪德臣。”
又是汪德臣....余玠似乎聽得有點不耐煩了,直言不諱的問道:
“大朗為何覺得汪德臣就如此重要?”
“因為有他在,相公就拿不下興元,更談不上入朝一事了!”
“此話怎講?”
“相公難道覺得以謝方叔的為人,他能看著你被召入中樞?你在外任職不才好下手嗎?”
寧遠回身端起了自己的酒盞,不緊不慢的靠到余玠身旁,還順手幫他斟了酒。只是說話間卻顯得輕描淡寫。
“大郎難道說...?”
余玠抬頭看向他,似乎已經了然寧遠所指為何。
“不正是如此嗎?這巴蜀之側強敵環伺,謝方叔只需對官家說一句,西南地區要是離了相公,怕是不日蒙古就要踏破巴山,抄掠蜀中了。到了那時候,官家難道反駁他不成?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陛下怎么可能來幫相公背這個鍋呢?”
“可汪德臣豈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收拾得下來的?”
余玠眉頭皺的更緊了,臉色也極其的難看,因為寧遠說的是實情。而后者也是看準這個時機,舉起了手中的酒盞,笑瞇瞇的對余玠說道:
“只要相公許我可自行籌措軍費,招兵買馬,做這巴蜀北門之藩鎮,到時候汪德臣便交給下官,相公自可放心攻打漢中....。”
言罷寧遠將盞中之酒一飲而盡,一臉微笑的看著余玠。
“大朗當真有此決心?”
余玠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就算自己答應他,可要滅掉汪德臣也是難如登天。
“最遲到今年的六月,若降不住鞏昌汪氏,任憑相公處置!”
寧遠這算是立了軍令狀了,因為這一步棋對余玠來說也是相當兇險,若到時候他寧遠不勝反敗的話,那謝方叔手上又多了一條自己的小辮子。所以寧遠也明白他的心思,不給他一顆定心丸,怕是下不了這個決心的。
有宋一代,中樞最怕的就是地方擁兵自重,所以才會施行以文制武的國策。
余玠放任武將擁有自己的勢力,若勝了還好交代,若敗了誰又知道會不會有人坐他圖謀不軌之罪呢?
兩個男人就這樣僵在當場,寧遠一副安然自若,余玠卻是波濤起伏。只端起手中的酒盞,十分嚴肅的看著寧遠,頭上已經隱約有汗珠侵出。
寧遠也明白他內心的擰巴,一方面是最近自己的表現,也讓余玠覺得也許真有發生奇跡的可能。可另外一方面,這件事情與他自己的干系也是極大,說不好偷雞不成還蝕把米,那就痛苦了。
既如此,那就再推你一把:
“到時候若是取了大捷,相公自可上書官家自解兵權,如此賣個好給陛下,今后當會更加信任相公。若是不利,相公也可坐下官兵敗之罪,撇清這其中的干系其實也不難。”
寧遠這是把自己的后背給了余玠,算是簽了個對賭協議。
“你....當真不怕?!”
話說到這兒,余玠心中也是震蕩不已,他萬沒想到,寧遠能這種信心和擔當,好像全然不認為自己會失敗一樣?
或是不清楚這敗軍之將被治罪是個什么情況?可看著寧遠這個樣子,他肯定是知道的。
“有什么好怕的,下官和相公不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嗎?若相公都不能自保,下官安能獨善其身?”
這才是最有殺傷力的表態,當寧遠說出一損俱損之時,余玠瞬間就下了這個決定。
“好,就這么辦!老夫隨后就任命你為知隆慶府兼游奕軍都統制,財用軍權都許你便宜行事!”
“爹爹這怎么行!”
忽然間,余筠如插話進來,當真是突兀之極,不由的引得眾人目光看去。余玠剛下了這么大的決心,又被自己閨女頂撞,霎時間就有顯出了幾分不悅之色,只冷冷的回了一句:
“此等軍國大事,還輪不到你來插話!”
可余筠如才不會被她老爹給唬住呢,你不讓我說話,我偏要說!
“汪德臣那老賊兵強馬壯,如果傾巢來攻,莫說寧遠,就是起全川之兵,也未必能夠擋的下他,如此安排豈非置寧遠于死地嗎?”
說話間余筠如急的滿臉通紅,眼淚水滴溜溜的在眼眶內打轉,看著她的這個表情,沖擊最大的不是她爹,而是寧遠。
因為這一幕,突然讓他感到有點熟悉.....就是起飛前自己和克萊爾的那一幕。
這個神色真的太像了,以致于讓寧遠產生了一種錯覺,當時就把余筠如認做了克萊爾。這種錯覺或許還完全是因為神色相仿,也包括了這個情景的驚人一致。
可不是嗎?自己走之前,克萊爾也是如此和岑云他們爭執一場。同樣的,也都是因為需要他身涉險境。所不同的,無外乎只是年代,地點和人物之間產生了差異。
這一幕在他心中始終都是記憶猶新。
雖然爭執一番也于大局無補,卻是發自內心的情感流露,讓他觸摸到了那種出于真心的關切。在他不長的人生歷程當中,第一個讓他有這種感覺的人是克萊爾,第二個則是眼前的這個余筠如。
即使他理解不了余筠如為何會如此待他,卻也因為當下的這個片刻,被眼前的姑娘深深的打動了。
闊別已久的淚水突然也涌上了寧遠的眼眶,只是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變化而已。
看著眼前這對父女,為了他的緣故,破天荒的發生了爭吵,而且很有可能是這隊父女第一次這樣不留情面。
只是為了他這個外人,最后爭到了面紅耳赤,余玠氣急之下,竟也不顧站在一旁的寧遠,就這么拂袖而去。而余筠如也是一旁泣不成聲,害的她媽不住的安慰,而門外侍立的奴婢們,聽著屋內動靜頗大,更是探頭探腦相互議論。
直到“嘭”一聲,大門被余玠一把推開,然后又氣急敗壞的走了出來,一眾用人才連忙各自站好,裝出一副不知就里的表情。
同時也把陷入情緒波濤的寧遠又拉了回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還沒說完,相公就要走了?
“相公!下官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余玠轉過頭來問道,可臉上還是布滿了憤怒的表情。
“相公既然許了下官可以便宜行事,那能不能資助我一些軍餉糧草啊!?”
余玠本來正在氣頭上,被寧遠問道這么細碎的破事,瞬間也是哭笑不得,只沒好氣的說道:
“你要錢糧的話,去找王惟忠商量,他是利州路安撫使,老夫的錢糧也都委托他在打理。”
“可我不認識他啊!這事相公你不出面,我如何辦得下來?”
“這等小事,何須老夫出面,明天就修書一封與你,他王惟忠敢不幫你?!”
“有相公這句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