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玠根本沒有料到,短短兩個月不到,寧遠就又給他遞上了一份功狀。
繳獲戰(zhàn)馬兩千兩百余匹,收降蒙軍一個百戶,而且這都是出自他以一人之手。
看著案上這份簡潔明了的狀書,這位相公在欣喜之余,也是暗自驚嘆他寧遠的能力。
這些事情太過于魔幻,他如何做到這一切?始終都是令他無法理解的事實。
就如同他也沒辦法理解,為何連自己的女兒都在或明或暗的幫襯他?
比如這游奕軍增加的編制,本來是三百人的員額,可金戎司的都統(tǒng)制張實卻突然發(fā)來一封呈狀,建議將員額調(diào)整到一千人以上。原因是現(xiàn)在大軍基本集中于嘉陵江和長江沿線。導整個蜀邊門戶就只有他們金戎司與武進軍不足四千人駐守,面對自平梁城到隆慶府的廣袤防線,這些兵力就有點太過單薄。
帥府收到如此的呈狀,又怎么能不給予支持呢?本來張實也是他余玠手下最為倚重的將領(lǐng),掌管著整個巴蜀地區(qū)的治軍重任。
對于他的建議余玠當然是支持的,可問題就出在,若這個建議是余筠如遞的點子,他又該作何感想呢?
那再假設這個點子是寧遠的,托余筠如知會王堅提醒的張實,最后繞回自己這兒,又會是一種什么感受呢?
你寧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給老夫?qū)懗薁畎。『伪乩@這么大個圈子?可余相公哪里知道,這個寧遠忙翻了天,根本就沒空來理會這些“瑣事”,要不然又怎么會有擺在他桌上的這份功狀呢?
好在繳獲兩千匹戰(zhàn)馬的喜事,立刻就沖淡了這位相公心中的小不爽,最近也是諸事順利,對蒙古的擾襄作戰(zhàn)又屢或奇攻,這不更顯出他運籌帷幄的水平嗎?
看來這寧遠果然不負重望,配得上對他的提攜抬舉。一想到這些,余玠心中還是有些志得意滿的快感。
只是前面將他提的太高,眼下該如何封賞就著實為難了。因為他現(xiàn)在的官階已經(jīng)比很多老人都高了,而且資歷又淺,本次軍功又重。加上前后也不過兩個月的間隔,如果又再加提攜,會不會引起不滿?
畢竟他還是太年輕了,與他現(xiàn)在的官位本就不甚匹配,很多和他同樣級別的官員,都是熬了一二十年才得到這樣的位置。
之所以前面將他抬的這么高,除了有顯赫的軍功外,余玠也想給他一個更大的舞臺,好施展才干。就如同認定他是一匹好馬,就多給了兩把料,誰知卻是一根火箭,直接就飆飛了一樣。
這頭一趟的告身還沒拿到手,就又建奇功再下一城?
想到這兒余玠忽然就有些舉棋不定的感覺,忍不住便站起身來。
看著窗外月明星稀,就想一個人到屋外面去散散心。只是前腳剛邁出房門,便聽得女兒那熟悉的聲音傳來。
“爹爹,怎么這樣晚了還沒有歇息?”
“筠兒,你怎么在這兒?”
看著女兒座在院子的回廊之下,倒是出乎余玠的預料。這妮子平時都見不到個人,今天咋想起我來了?真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也沒什么要緊事,只是聽說那個寧遠又送了功狀上來,說是得了戰(zhàn)馬兩千,便覺得有趣的緊,想來打聽打聽是怎么回事兒唄!”
“你既然想打聽他的情況,那干嘛不進屋來?就這么的在外面干坐著?”
“還能干嘛?不就看著你房門緊閉,屋里又燭火通明的,怕影響到你的公務,只能在外邊候著呀!”
說罷,余筠如還吐了下舌頭,做了個鬼臉,似乎想掩飾自己難為情的樣子,可這樣卻又令余玠心下多了幾分驚訝。
果然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節(jié)奏,也不知你倆到底怎么的,就撞在了一塊兒?他還遠在千里之外,竟然你也為他操這份心?三更半夜天寒地凍的,還為了他在這兒守著我?
這個寧遠真是不簡單啊!想到這里,便連忙開口問道:
“你怎么突然關(guān)心起來寧遠的事情了?是不是有什么隱情,瞞著為父?”
余玠故意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卻哪里嚇唬得到這個小娘子?只見余筠如反倒是一臉嬉笑的說道:
“爹爹哪里話,現(xiàn)在寧遠剛剛擢升武功郎沒幾天,又取下這樣的戰(zhàn)果,俗話說功高不賞,而且以他現(xiàn)在的位置,再上一步就是橫行官了。如此燙手的山芋,我還不是怕爹爹太過傷神,這才特意趕來關(guān)心你的嘛。”
“嗯....”
聽她這么一說,余玠卻皺起了眉頭,你怕不是來關(guān)心我的吧?看來這個閨女不僅清楚前后因果,還費盡了心思,做足了功課,今天是這兒等著來進言的啊?
既如此也好,且聽聽你的想法,向來大家都說你的聰明不下于老夫,說不定還真能想到什么好辦法。
“那依筠兒來看,為父當如何處置為好?”
“爹爹真想聽我的看法?”
余筠如做了個鬼臉,倒是逗的他爹一樂呵,便打趣的說道:
“你在這兒等這么久,也不怕冷,這不擺明了就是叫我來聽的么?難道為父還敢說個不字?”
余玠忽然揭穿了閨女的心思,到讓余筠如臉色微紅,只低著個頭說道:
“要我說啊!那個寧遠最好就讓他離開邊軍,調(diào)回帥府,適當提拔一下,改做文官。比如在兵部任個什么職,平時便在爹爹身邊參畫軍務,哪怕只是平調(diào),不也是格外的恩賞抬舉了嗎?這樣大家既不會有啥說辭,他也可心滿意足,豈不一舉兩得嗎?”
看著余筠如雖說的羞澀卻條例清晰,余玠頓時就感到靈光一閃!不禁一拍大腿說了句:
“對啊!還是筠兒心思靈巧,這樣既不招人眼目,也能解決問題!竟比為父的考慮周全多了!”
宋朝重文輕武,做官更是要進中樞才能有前途,這不就是尋常人的心思嗎?
這一箭雙雕打的精妙,不但解決了她爹的難題,還滿足了自己的小心思。
余筠如對寧遠青眼有加,他爹當然是心知肚明。本來呢也是不太樂這倆人的關(guān)系,可這次寧遠破天荒的搞來這么多戰(zhàn)馬,卻又動搖了余玠的立場。
特別是她閨女提議把寧遠弄回到身邊做近臣....。如此的驚世之才,未來的前途當真是不可限量啊!
“看來我要親自見寧遠一面,好好商議一下后面的事情了。”
聽見父親表了態(tài),余筠如一臉的歡天喜地,父女倆總算是有了一致的看法。
只是他們卻忽略了寧遠的打算。
........
此時這位官人正忙著折騰練兵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心思去重慶帥府上班?
自打回來之后,也沒得著幾天的閑功夫,曹文宏便帶著新編的一千士兵,走水路返回隆慶,隨船一起運來的還有六千石的加派軍糧。
看著左右的人馬也都齊備了,寧遠干脆就以訓練的名義,將這些人悉數(shù)開出城外,就在山下建了營寨落了腳。
每日里就是一件事,強化騎射訓練。由于隆慶府的人口流失嚴重,所以到處都是荒地,正好就成了騎兵訓練的理想場所。
每日早晚都由他親自組織訓練,為此還特別建造了一處騎術(shù)校場,里面的路線崎嶇復雜。很多地方不是涉水就是上坡下坎的,要想快馬通過非得有精湛的騎術(shù)不可。
為了最大程度的強化訓練效果,每個月都要組織一次校考,以一都人馬(一百騎)為一個輪次,以最先跑完全程的為優(yōu)勝,而后再以各部優(yōu)勝者互比,選出當月的頭魁。
所有優(yōu)勝者不但獎以錢糧,每月的頭魁還可獲贈遷資。如此一來各部兵馬還不玩命的練習?
至于騎射工夫的考校訓練,他更是別具一格的發(fā)明了新方法。
首先是對于風向的測定,為此他還特意測試了順風放箭,及逆風放箭之間的射程差距。
其次就是沖鋒放箭和靜止放箭之間的射程差異,最后則是模擬了兩隊騎兵,一隊用回馬箭的戰(zhàn)術(shù),邊逃邊射。另外一隊則用沖鋒放箭進行追擊。
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驚人,首先順風放箭的射程竟然比逆風放箭,多出了三十到五十步之遠(看風力大小),其次沖鋒放箭時,因為戰(zhàn)馬沖刺可以賦予箭矢一定的初始動能,所以在射程上,又要比靜止放箭多出三十步遠。
另外在使用回馬箭攻擊時,由于箭矢飛行存在時間差,在這個過程中,追逐的一方不斷的靠攏來襲箭雨,而逃跑的一方則是不斷的遠離來襲箭雨。
因此逃跑的一方可以獲得將近一百步的射程優(yōu)勢,如果在順風位這個優(yōu)勢將擴大到一百五十步。
所以如果是騎兵對步兵,只要掌握得當,順風放箭,騎弓完全可以蓋過步弓的射程。
而遇上騎兵,更是要采用回馬箭的戰(zhàn)術(shù),誘使對方來追,只要搶占有利風向,那么絕對就是吊打的局面。
所以對敵之時,首先要做的就是搶占順風位!
故此,他召集了所有的將領(lǐng)開了一個統(tǒng)一思想的會議。目標非常簡單,定下騎兵作戰(zhàn)的戰(zhàn)術(shù)原則。
首先以弓騎兵為主要作戰(zhàn)力量,作用是牽制和不斷消耗敵方主站部隊。
重裝沖擊騎兵為輔助力量,在接戰(zhàn)時位于弓騎兵之后,止在敵軍陣型混亂,士氣低迷時發(fā)動突襲,以打垮敵軍之士氣與斗志為作戰(zhàn)目標。
以上為統(tǒng)一不同兵種之間的分工與配合。當然對這一部分的認識,大家到?jīng)]有什么話說,自然是聽他的安排。
接下去就是戰(zhàn)術(shù)單位的構(gòu)成,弓騎兵與沖擊騎兵不再采用以前的混編方式,而是以都(一百騎為一都)為單位統(tǒng)一兵種。
遇敵時首先搶占順風位,無順風位則不戰(zhàn)。遇騎兵以誘敵來追為上,只以回馬箭戰(zhàn)術(shù)攻敵。
若兵力不占上風,敵不追則不戰(zhàn)。沖擊騎兵無令不得主動尋戰(zhàn),這便是不戰(zhàn)的原則。
說到這里時,其實眾人已經(jīng)有些頭暈,畢竟這戰(zhàn)術(shù)原則是他們完全沒聽說過的概念,以前學的大多是排兵布陣,還有操演的規(guī)矩,寧遠給他們編出來的這些新鮮玩意兒,剛開始也只是聽聽。
至于戰(zhàn)術(shù)原則,寧遠制定的更加精細,包括設計了專門測風向的旗幟,進攻時的列隊規(guī)則。
并將每一都的弓騎分為左右隊正,要求進攻時放了箭就左右分列,回旋迂回,始終與被攻擊者保持安全距離等等。
并且寫了手冊發(fā)給所有將官,隨時抽查。
當然這些工作的也只是鋪墊,如何訓練考校才是關(guān)鍵。
為此他設計出了一種十分獨特的考校方法,在一塊開闊平整的的地方,立一個標旗。并按照五十步為半徑畫一個內(nèi)圈,再以四百步為半徑,用寖泡過紅色染料的麻繩拉一個外圈。(正常騎弓的射程是三百步)
只有隊正以上的將官參與考校(因為這些人負責指揮),每人箭矢上都寫著名字。然后各自測量風向,掌握沖鋒的速度與放箭的時機,最后以箭矢落點與標旗之間的距離定甲乙。
箭矢落在內(nèi)圈以外,或是戰(zhàn)馬碰到外圈的繩索者(看馬身上有沒有染色)為落榜。
這個考校的方式真的是犀利,因為標旗內(nèi)圈和外圈之間的距離超過了弓矢的射程,如果不能掌握好風向與沖擊速度,根本沒辦法將箭射入內(nèi)圈。
這一戰(zhàn)術(shù)特點,其實寧遠在綿谷奪馬之戰(zhàn)中已經(jīng)反復驗證不爽了。他之所以可以在四五百步開外發(fā)動攻擊,除了臂力的關(guān)系之外,也有他自己對沖擊的速度和對風向的把握。
非如此就算把弓拉斷,也不一定可以射出五百步,畢竟材料也是有儲能極限的。
所以內(nèi)因外因都缺一不可,這也是寧遠要走出的第一步。建立起一支可以精細化分工合作,又足夠靈活自主的軍隊。
團隊的力量永遠大過個人,沒有一支一流的部隊,他在怎么厲害,也翻不過這個局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