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尖離地高度407cm，瞬時功率7.5KW……。”

　　隨著寧遠一個漂亮的落地姿勢，克萊爾報出了這次測試的數據，借著昏暗的燈光，依稀可以看到她緊皺的眉頭，說話時還故意拖長音調，顯示是對這樣的成績不太滿意。

　　“里昂，你能不能認真一點？我剛才重復確認了兩次，這結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就是一年前你也不會是這樣的成績！如果你就只是這樣的狀態，我看明天..........。”

　　“我們再來一次，剛才我分心了”

　　寧遠似乎知道克萊爾后面想說什么，所以也不等她說完，便連忙將她打斷。顯然他心情也不是很好，這種時刻更是討厭羅里吧嗦的嘮叨。只緊皺著眉頭，雙腿略微彎曲，表情嚴肅的準備著起跳的預備姿態。

　　“集中注意力，今天的測試結果很重要，有什么事等……”

　　“開始吧。”

　　克萊爾似乎對還想繼續嘮叨，寧遠完全沒給她這個機會，打斷她語氣不僅生硬無比，更顯出了不耐煩的感覺。

　　一股火藥的氣息隱約在兩人之間蔓延。

　　也許是寧遠對自己的表現很不滿意，開始急躁起來。也有可能是克萊爾擔心他通不過測試，而影響到后面的所有計劃。

　　總之兩個人都表現的頗為古怪。

　　“……聽我指示，3、2、1，原地起跳。”

　　隨著克萊爾的指令聲傳來，寧遠再次原地騰空而起。

　　這種起跳測試，其實是為了檢測寧遠的肌蛋白密度與質量水平，由于他的力量基數太大，所以這種看似原始的檢測方式，卻比其他檢測更為安全。

　　“腳尖離地高度531cm，瞬時功率11.2KW，對比起上次的測量數據，肌肉蛋白密度中位數增加了5%，與理論結果差距還是有點大。”

　　克萊爾眉頭皺更緊了，心事重重的看著這個結果。

　　“有什么問題嗎？總歸走到這一步明天也是必須趕鴨子上架了。”

　　寧遠卻擺出了一幅無所謂的樣子，因為剛才他自覺表現良好，至少是盡力而為了。

　　對于這樣周而復始的訓練，改造，試驗，測試的循環，他早已將數據指標的進退看的淡了。因為自打他有記憶開始，就為著一個沉甸甸的使命與目標“奮斗”。在長達十五年的時間里，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與艱辛。

　　即便從相貌與氣質上看，他都給人以十分成熟的感覺。但實質上也就是個年滿十八歲的“孩子”。

　　或者說頂天了，也就是個青少年。

　　對比起同齡人那色彩豐富的青春年華，他卻從未離開過研究院的這棟大樓，除了中庭那個花園，與每天的一杯咖啡之外，人生再無別的色彩。他的生活是一種絕對的自律與單調，18歲的小小年紀卻頂著少校航天員的頭銜，這其中又有多少是需要他去付出的？

　　只是在別人眼里，特別是與他朝夕相處的這群人眼里，這些卻好像遠遠不夠，至少在克拉爾的眼里是這樣的。

　　“有什么問題？你難道不比我更清楚嗎？”

　　克萊爾的音量突然放大了幾分。

　　“你的身體如果不能承受空間扭曲所形成的巨大張力，后果是什么你會不清楚？我實在不覺得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至少目前不行，風險太大了！”

　　也許是因為近幾個月，她都承擔著巨大壓力，或者....還有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總之克萊爾現在看上去有些崩潰....。

　　寧遠看在眼里，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好像有些生硬了

　　“克萊爾，這個研究.......不客氣的說，根本就不是我們這代人的事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原定的計劃....創世工程應該早在四十年前就完成了，所以要說拖后腿，我也不覺得是你拖的后腿。”

　　寧遠這顯然是在亂找理由，為克萊爾開脫，或者根本就是安慰她的話。

　　可惜的是，克萊爾卻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么，非但不見她臉色有任何舒緩，反倒愈發表情凝重了。

　　“探龍號飛行器也沒有準備好啊！他們能源中心，除了聯合理論試驗部門搞過幾次地面上的設備測試外，還做過什么？甚至連一次返回著陸測試都沒做過！就這樣，明天就要讓你上去實飛，這不是開玩笑嗎？憑什么就讓你一個人上去？難道就不能先做自動飛行測試嗎？”

　　不知道什么原因，克萊爾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搞得寧遠也是一頭霧水，她今天怎么了？

　　雖說寧遠不知道她的情緒從何而來，卻也明白克萊爾說的事實話。也許這件事對她來說有些無可奈何，否則也不會有這樣的情緒表現。

　　至少在寧遠的認知里，她還算是一個比較冷靜的人。

　　“自動測試？那個飛行器據說造價是按照百億為單位計算的吧？光那臺可控聚變反應堆，還有旁邊的小伙伴，被他們當成寶貝一樣的反物質反應爐，恐怕全世界也只造出了這一臺吧？難道克萊爾上校認為這樣無比珍貴的設備，扔給自動駕駛系統去做測試就可以了？”

　　寧遠說的也是實情，探龍號飛行器，就是明天試驗的主角。

　　這艘飛行器采用了空前先進的動力系統，當然也可以把先進二字換成科幻。因為這套動力系統目前只存在于理論上可行的階段，至于是否真的可行，還要等寧遠親自駕駛它飛上太空，才能知道。

　　“那照你的意思，把你犧牲了成本代價就小了？”

　　克萊爾有些不服氣，而寧遠也明白其中原委。與其說她擔心這個飛行器不靠譜，不如說她擔心自己負責的領域出現什么意外吧？

　　畢竟這是幾代人的接力賽，最后的壓力都扛在了她身上，當然這也只是寧遠想當然的理解。

　　“克萊爾，不管你我再怎么爭論，也改變不了明天的試驗計劃，我們還是趕快進行后面的測試吧。”

　　寧遠意識到，再這么繼續討論下去，恐怕倆人就會陷入爭吵。連忙將話題岔開，轉身就想朝著張拉力測試機走去。

　　然而剛一回頭，就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早已站在門口，一個是研究院的院長沈俊明，另外一個則是理論物理實驗中心的主任，岑云。

　　“沈院長，你們怎么也過來了？我還說測試結束就馬上到你那兒去”

　　寧遠感到十分的尷尬，剛才和克萊爾的對話莫非都被他聽見了？

　　克萊爾更是滿頭的黑線....心中暗道：院長要來怎么也不提前打個招呼？這下完了，剛才哪些話肯定都被他聽見了！

　　但她好歹是一名學術精英，職業女性，怎能將內心的翻江倒海，任意寫在臉上？自然是臉色一變，立刻換上了熱情洋溢的笑容，自信滿滿的朝著沈俊明迎了上去。

　　“沈院長您怎么來了？我才說趕快把測試做完，就拿數據去找您匯報的，為了做好今天的測試，我們又重新寫了一套蛋白質密度檢測的算法，我相信這次的結果一定是會比之前更加的準確。”

　　克萊爾的心里不停的打鼓，因為剛才她那一通的“抱怨”，只圖了一時的嘴爽，誰知道院長聽到了會怎么處理她？

　　但令人意外的是，這個沈院長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倆之前的對話，只是一臉和藹的說道：

　　“克萊兒上校，你們別管我倆，我和岑主任只是路過而已，可千萬別耽誤了你們的工作。”

　　而站在一旁的岑云，就像是知道院長還有話沒講完似的，還十分及時的補充道：

　　“院長是太關心明天的準備工作，這剛剛才從發射現場回來，水還沒喝一口就說要到你們測試中心來”

　　只是院長臉上的笑容越是和藹可親，克萊爾的心里就越沒底。

　　果然是怕什么就來什么，岑云的話音剛落，沈俊明便接著補充道：

　　“克萊爾上校，你還是要有信心，你要相信我們能走到今天，是之前無數老前輩努力的結果。特別是在創世工程上，走過多少的彎路，怕是你也未必全都清楚。如果不是我的老上級蘇雅琴，蘇老院長及時調整了方向，放棄了繼續折騰基因改造這條死路的打算，只怕今天我們都還在這個迷宮里繼續繞圈呢！”

　　言罷，沈俊明又拍了拍克萊爾的肩膀，似乎想鼓勵她，但這鼓勵的話中，又多少帶了點責備的味道。

　　“所以我才不希望是在我負責的方向上出一點點的差錯，院長”

　　“錯了！克萊爾上校，今天我們的研究大多已經走到了理論的盡頭，特別是在空間航行領域，化學能和傳統的動能飛行器都不可能再有大的發展。而理論能做的是推測和演算，后面的路卻需要實踐，只有在不斷的挫折和失敗當中，才能漸漸的知道正確的方向。所以再往前的每一步，犧牲和失敗都是我們可以走向更高更遠的基礎。”

　　沈俊明這話看似在對著克萊爾講，細品又好像是在一語雙關，連帶著對岑云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但那個方舟反應爐，并沒有在地面上做過點火測試啊？最多只進行了理論試驗，就這樣也能上機試飛嗎？”

　　克萊爾似乎想爭辯什么，顯得有些緊張，說完又看了看岑云。

　　因為她的話里，明顯帶有挑戰的意味。而且是沖著他這個理論物理實驗中心主任來的。

　　“克萊爾同志，方舟反應爐的核心是什么，你是知道的，這東西怎么可能在大氣層內進行實質性的測試？首先它對環境的破壞目前還是未知，雖然理論研究認為可能不會產生永久性破壞。但請注意，只是可能而已！至于它在高功率開機時是個什么狀況，沒人知道答案呢？而且它的能量實在太大，可能性也太多，我們無法承受大氣層內試驗失敗的后果！”

　　岑云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也許是因為院長在旁邊的緣故，顯然他也有些緊張。

　　只是話音剛落，他就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太嚴重了。怕是會引起克萊爾更為激烈的反對，連忙又補充了一句：

　　“克萊爾你也別太擔心了，所有的測試工作我們都反復進行過多次，反應爐的點火測試當然是做過的，不但做過，還進行連續1000小時不熄火試驗，所有的數據指標都顯示它非常的安全。”

　　這句話他倒是說的十分肯定，且有些得意。

　　可惜克萊爾卻并不買賬，未等他的話音落下，就立刻反駁道：

　　“岑主任，現在的開機測試功率不足全功率的萬分之一，這樣的結論談什么安全性？如果是百分一呢？十分之一呢？哪像數據指標能保證它的安全？”

　　這幾句話啪啪打臉，岑云的臉上立刻就布滿了陰云，剛想開口反駁，突然間又卡住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因為克萊爾說的沒錯，只不過他倆這幾句話兜下來，卻又回到了沈俊明的軌道上，只見這個院長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倆，克萊爾才猛然醒悟。

　　是啊，他們已經走到了理論的盡頭，這根本就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了。

　　一時間眾人陷入沉默，直到一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傳來。

　　鐺…鐺...鐺，連續而有規律。

　　克萊爾習慣性的轉頭看向寧遠，才發現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這個家伙已經自己跑到重型牽引力測試裝置前，做起了肌蛋白爆發力檢測。

　　而這連續的撞擊聲正是牽引裝置的保護棘輪上鎖的聲音。

　　因為他的力量測試所用的反作用力過大，為了保護安全，所以在重力裝置回彈上，增加了棘輪鎖。

　　這個鎖可以防止他失手時，被強大的反作用所傷。但也限制了這臺機器的做功方式，所以只能用作爆發力測試。

　　此時寧遠已經將牽引機拉到了1800公斤的位置，只見他一咬牙，雙腿兩臂稍一用力。隨著棘輪鎖發出嘡啷的一聲。

　　讀數又跳到了1900公斤的分量.......

　　“唉，寧遠同志真是時時刻刻都不忘工作啊”

　　沈俊明不禁莞爾，這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不就是沖著明天的主角，這位航天員寧遠少校來的嗎？

　　“寧遠，對明天的行動有信心嗎？”

　　沈俊明一臉微笑的問道。

　　“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為了這一天嗎？保證完成任務！”

　　寧遠的回答也非常的干脆，讓人察覺不到有絲毫的遲疑，也感受不到他內心的波動。

　　這是一種絕對的信心？還是他不知道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