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維亞。

烏尤尼鹽湖。

每一步都踏著淺淺的水面向前走去，仿佛行走在云端之中。茫然無措不知走向何方，遠遠地，有一大群火烈鳥在互相追逐，撲騰著火紅的翅膀，帶起點點水珠。

紅得那么刺眼。

“真漂亮”。

江漣灰色的眸子里倒映著這一片潔凈，竟發出了李易一樣的話語。

行走的腳步驀然一頓。

——金色的十字架別在胸前，在一片潔白的鹽堿灘中，在澄明清亮的太陽光下，熠熠生輝。

黑色的金邊絲帶也毫不示弱，在空氣里肆意張揚著。白中帶黑，比黑中帶白更加扎眼。

“歡迎。”Christopher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慵懶的聲音中不帶有任何笑意。

沒有接話，墨流只是靜靜地從懷里掏出了一直陪伴在身邊的92F，冷漠地把子彈推上膛，黝黑的槍口直直地對準不遠處的Christopher。

連貫的動作不摻雜一絲猶豫，在那雙漆黑的瞳孔下究竟有著怎樣的想法，也無從得知。

“傳承戰爭中應該不允許身外之物的。”Christopher絲毫不懼，“除了【流江】自己的武器……任何人造之物都不能成為干擾因素。”

“我知道。”墨流突然開口，“所以……”

手腕一松，槍身觸地。

“——錚——”的一聲，金屬之間的碰撞聲突然襲來！

指尖緊緊攥著銀色十字架的末端，墨流的眼里滿是謹慎。

Christopher悶哼一聲，清晰地感覺到從金色十字架延伸到手臂上的震痛，Christopher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陡然間半瞇了起來。嘴角懶散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條伺機捕獵的毒蛇，危險至極。

右腳死死地抵著地，終于停止了因剛才那一次碰撞而產生的可怕的后退力。不容自己多想，幾乎是本能的，墨流再次將手里的銀十字架拋在空中，銀白的金屬光澤直接在空中朝著Christopher沖去！

身子低伏，像極了眼鏡蛇攻擊前那盤旋的姿勢，嘴角的笑容愈發邪魅起來，右手一縮一抖，金色十字架瞬間回到了Christopher手心。一個側身，堪堪墨流的攻擊，而手持十字架的右半身，早已進入了攻擊狀態，直逼墨流的面門！

漆黑的瞳孔一縮，果斷的向左邊側去，左手毫不猶豫地抓住Christopher攻來的右臂——一個反身，彎曲的右肘結結實實地打在Christopher身上！

悶哼一聲，Christopher死死抵住嘴唇。壓住喉嚨上涌的腥甜，順著攻勢，冷不丁地來到了墨流身后，一只手死死搭在墨流肩上讓他動彈不得，金色的十字架在空中拉開一陣長長的弧光——

一把抓住江漣打來的拳頭，李易依舊是那張人蓄無害的笑臉。

瞬間貼近了江漣身邊，一個過肩摔就使了出來！

不假思索，江漣在半空中雙腿一屈，身子盡量蜷成一團，在整個人觸地的一剎那，單手順勢往地上一滑，水中微涼的觸感從指尖襲遍全身，雙腳在觸地的一剎那便急忙向旁奔去。

一個迂回，右手仿佛不經意間地舉起，還沒等李易反應過來，便見一道銀白色的弧線從空中猛然滑下——

連忙向后退去！

幾縷銀色的發絲悄無聲息地散落在空中，活著一絲鮮紅的血意——一個淺淺的傷口在李易手臂上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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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Christina。”遠在四人交戰以外，Ellsworth隔著遠處透過□□上瞄準鏡觀看著戰局。

和往日的一絲不茍不同，凌亂的頭發和亂糟糟的胡子顯示出這個男人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認真打理過自己了。

事實上，從草原離開后，他就已經來到了這里。

至于原因，在開戰之前他也說不清為什么，不過現在他總歸明白了——

Ellsworth端著槍的手很穩，穩到足以讓他一擊，斃命。

從后背傳來一陣痛感，墨流看著對面的神情有些不快。

看著從手肘一直延伸到大拇指虎口的那道長長的傷疤，Christopher愣了愣，剛才的一幕仍然記憶猶新：在電光火石間，原本被拋在空中的那個銀十字架驟然落下！金與銀一橫一縱，在空中擦肩而過！然后銀色猛然撕開一塊猩紅的痕跡！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這片白色的空間里悄然擴散。

Christopher的心登時像灌了鉛一樣，猛然一沉！

不安的壓抑、無端的憤怒、虛假的微笑、抑郁的悲傷……各種不同的情緒隨著這一刻血液流動，從身體里噴薄而出！和著白色鹽粒在空中不斷的糾纏！凝聚！

剎那間，竟然能聽見心臟躍動的聲音！

然而，這種短暫的安靜只維持了幾秒。一顆飽滿的血滴，順著手臂悄然滑落，溫度在空中漸漸消散，落在地上的時候，已經是滿地的悲涼！

——啪嗒——

混雜著紅色的水珠四濺開來。

——隔著水珠形成的漣漪，依稀看得見李易來勢洶洶的黑色絲線。

只是不停地向后退去，偶爾覺得無法逃開才揚起銀色絲帶作為防御。江漣的腳步越來越亂。

“你明知道不是我干的。”江漣的語氣帶著些無奈和哀求，“我知道你會相信我的，為什么？！”

為什么執意于這種沒有道理的爭斗？

為什么明知到是一個錯誤卻還要繼續下去？

為什么我們最后還是逃不過自相殘殺的命運？

你說為什么啊！李易！

“為什么……你問我為什么……”李易手上的攻勢絲毫不減，微笑透著孤注一擲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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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上的很多東西都是沒有理由的。

Ellsworth一直都知道這一點。

就像他永遠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當年一時沖動和Christina打了那個賭——明明他的本意是想阻止她的離開，可是最后卻成全了這個結果。

以及他永遠都不知道為什么Christina這么執著于讓這場斗爭繼續下去，明明如果讓Allen江漣兩人一直失憶下去她就能夠贏得賭局。

“你什么都不明白。”

耳邊又響起了Christina對自己的評價。

Ellsworth冷不防的自嘲了一下，但起碼他還知道一件事情。

他舉起槍。

瞄準鏡對準江漣。

他知道的是，自從Christina死了之后，他的世界已經毀滅了。

他知道的是，Christina想要制造矛盾讓李易他們親手殺了江漣以達成她所認為的【流江】最終的樣子——背負一切的罪惡，不管是代號也好，還是本名也罷。

他知道他愛Christina。

他也知道他不能讓Christina的計劃實現。

悲劇不能一再重演，【流江】的輪回該是時候終結。

Ellsworth突然想起了江漣小時候坐在床邊讓他哄她睡覺的事情，覺得那時的自己有些好笑，于是笑著搖了搖頭，看著瞄準鏡里的江漣，指尖微動，扣動扳機——

砰——

子彈出膛。

——咚。

一人落地，不是江漣。

“你不是問我為什么嗎？”李易倒在江漣面前，看著江漣不可置信的樣子，覺得一直以來壓抑的心終于得到了解脫，“這就是原因。”

“……Christopher已經瘋了，我沒辦法……于是跟他說把你交給我……就是為了讓Christopher下手的時候我能夠及時趕到。”

李易的聲音有些虛，身下血跡一片。

還是那幅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的笑容，掙扎著摸了摸口袋里貼身放著的照片——那張之前已經被她撕碎了的，李賢和她的，又被她親手粘起來的照片。

“我救了你……還幫哥哥報了仇……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李易笑得愈發燦爛。

“喂，不要哭啊……”李易伸手摸了摸江漣的臉，冰涼一片，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

大量的失血讓她已經分辨不清現實和虛幻，眼前的人不停的換著樣子。

江漣的，墨流的，Christopher，Ellsworth，Christina……還有她已經不是很記得清樣子的親生父母……最后那張臉停留在了和她一模一樣的，李賢的上面。

哥哥。

生命是兩個一半，一半僵死不動，一半熾熱燃燒……這是我最喜歡的紀伯倫的兩句詩……你知道下一句嗎？

有機會告訴你好了。

“……一個人有兩個我，一個人在光明中醒著，一個人在黑暗中睡著。”

這是李易的最后一句話，湛藍色的瞳孔漸漸在藍色的天空里失去了光，只留下了永遠的解脫般的笑容。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永遠睡在了光明之中。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墨流在槍響的那一瞬間就朝江漣的方向望去，敏銳的戰爭直覺讓他直接對著子彈射來的方向甩出了他的銀色十字架！

Christopher也飛快的嗅到了難遇的機遇，根本無心戀戰，飛快地撿起最先開始墨流扔在地上的槍支對準江漣！

遠處的Ellsworth完全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銀色的十字架直直的插入自己的額頭，從未有過的鈍痛感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事實上，他確實再也不能思考什么了。

耳邊滿滿的都是Christina的嘲諷。

“你根本就不愛我。”

“Ellsworth，你什么都不知道。”

……

李易臨死還以為自己消解的是Christopher的攻擊。

墨流聽到了兩聲槍響。

在確認自己射殺無誤之后，Christopher露出一抹瘋狂的笑，根本不給墨流反應的時間，對著自己的太陽穴就是一槍！

在槍殺了江漣之后他直接選擇了自殺！

“以后……你就叫Christopher吧。”

恍惚間有個人聲在自己耳邊低喃著，“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們永遠不會拋棄你的，相信我，嗯？”

你們沒有拋棄我。

你們只是先我一步去探路了。

我一直都知道。

所以現在我來找你們，Christina，李易……家人應該在一起，不是嗎？

……

“你會沒事的。”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

“墨流。”江漣倒在墨流懷里，看著試圖給自己止血的對方，伸手抓住了那只慌慌張張的手，搖頭，“沒用的。”

只覺得身體的熱量在迅速流失，江漣扯了扯傷口，倒吸一口涼氣，“我本以為……死會是一種解脫……

可是沒想到，臨到頭來還有一點不甘心。”

自己到底在不甘心什么呢？

明明是一個悲劇的制造者，最后這樣的結局不應該是最正常不過嗎？

如果沒有失憶之后發生的那些事該多好，如果沒有遇到那些人的話……不，這樣想來，還是遇到比較好。

不甘心，總比無所謂要好得多吧？

……繆斯神的惡作劇……在剝奪了人的生命之時，又給人以活下去的希望……江漣這樣想著，突然笑出聲來，聲音一開始很小，不過很快，越來越大。

不同于那種偽裝的笑容，而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

在學會為悲傷而哭泣之后，她也理所當然的學會為愉悅而開心。

這就是人類，不是嗎？

“墨流。”

少女叫著少年的名字，向他命令道，

“活下去。”

無論發生什么，都請代替我活下去。去看看我還沒看夠的萬千世界，去看看我還未涉及的山川河海，代替我，去看著，去感受，去參與……

我所喪失的，我所向往的，未來。

一粒淚珠從江漣的眼里滑下，落在地上，濺起水滴一片。

緊接著，一滴，又是一滴。

然而卻已換了主人。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

“你知道一個畫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就是用你的雙眼去親自感受這個世界，然后把你眼中的世界描繪給世人。

活下去。

看著這個世界，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它糟糕透頂，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能給你帶來驚喜的。”

爺爺最終死在了為一個小孩義務畫畫的時候，可笑的是被餓死的。

臨死前，那雙渾濁的雙眼迸發出了巨大的光芒，就那樣緊緊的握著Allen的手，“活下去，替我繼續看下去……”

繼續看著這個光明與黑暗并行的世界。

“墨流。”少女不自覺的撫上了少年的臉頰。

“嗯。”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哽咽。

“謝謝你。”少女安心的躺在少年的懷中，嘴角掛著笑容，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少年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可是再也沒有人回應。

所有要他活下去的人最后都死了……他永遠都不知道為什么。

天空之境。

初代【流江】埋葬的地方。

終結【流江】輪回的地方。

太陽不知何時開始準備西沉，月亮卻已經不耐煩的顯露出它的輪廓。殘陽似血，月印悲歡。

十字架插在潔白的鹽堿地里，在光線的照耀下投下巨大的黑影，雪白的絲帶一端纏繞在十字架的頂端，一端迎風飄散。

不停地。

不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