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分開的時候我就承諾過，有機會的話一定給你們看看我們找到的新家，如今總算是了卻一樁心愿了�！�

李易語氣輕快，推開隧道那頭的大門。

Christina坐在大廳里，合起手上的書卷，含笑看著三人，“歡迎回來。”

江漣看著面前那個栗色長發的女人，那雙淡紫色的眼眸仍舊和記憶中的一樣漂亮，十年的時光，沒有帶走這個人的任何東西，而是給她平添了幾分知性美。

而且，變得和Ellsworth一樣，更加難以捉摸。

“你還是老樣子�！盋hristina看著江漣的樣子淺笑，“……模樣倒是沒什么變化，性子倒是更像Ellsworth了，我倒是有些懷疑小時候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孩是不是你了�！�

明明是打趣的話卻讓江漣莫名的臉紅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

Christina看了看監控，“Allen也已經到了，你們作為主人邀請他過來我個人的建議還是去迎接一下比較好。

畢竟隧道里面機關還是有點多，他如果一個人過來的話估計會花不少的時間�！�

“再說——”Christina話鋒一轉，“這么多年沒見小江漣，我還是很想和她單獨說說話的。”

李易和Christopher了然點點頭，給江漣留下一個安慰的笑容，二話不說就退了下去。

Christina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見江漣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無奈的笑了笑，“怎么，十年不見，難道還怕我不成？”

“我和你沒什么好說的�！苯瓭i實事求是。

十年的時間太長，長到足以讓人忘卻一些東西。她對Christina的印象其實已經不深了，比起一直陪在她身邊的Ellsworth，Christina本身就顯得神出鬼沒，很久才回草原一次。

雖然每次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可是總給人一種不愉快的錯覺，就像是一只笑面狐貍，你永遠都猜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不過就算是這樣，她到底還是她為數不多可以稱之為“親人”的人之一。

而且現在明顯把李易和Christopher隔開的舉動，江漣實在難以不對她產生懷疑。

Christina沒有理會江漣的防備，直接從抽屜里掏出一個木制的小盒子遞給她，“別這么緊張，就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暗紅色的漆油均勻得涂抹在長方體的木盒上，簡單的歐式花紋錯落有致地分布在邊緣，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

疑狐的接過，江漣雙手放在盒子邊緣，輕輕一扣，那蓋子便輕而易舉地被打開了。

一個黑色的物體靜靜的躺在盒子里面，卻讓江漣瞬間失色！

一瞬間大腦又像李賢死的時候不受控制的自主運轉起來！的確，之前她是恢復了記憶，不過那種恢復記憶更像是一種隱藏式的。

換言之，她的確想起了過去發生的一切，但大腦下意識的不會主動去想起這些東西！永遠只是在需要的時候像抽開抽屜似的取出相應的部分，其余的在大腦里面好好的保存著，不會主動去觸碰！

江漣也說不清為什么，也許是下意識的逃避，畢竟所有的記憶出現在腦海里，那些紛紛雜雜的聲音，那些死去的人的怨恨，只會讓她頭疼萬分，根本就不想觸及這些讓人苦惱的記憶！

然而這個盒子里的東西就像是一個開關，撥開她記憶的弦的開關一樣……直接喚起了所有她不愿意想起來的東西！

一瞬間，鼻尖似乎出現了數年前的某一天，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充斥在身邊怎么也散不去的怪異的味道：那是大海的咸腥味和死人的血腥味混雜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眼前浮現了一張張瞳孔放大的面孔……耳邊，是不同時間段眾多場所里各種子彈聲摩擦空氣射入人體的聲音……每一聲的哀嚎，都伴隨的是一個生命的消失。

每一次，每一次槍響的背后，似乎都能感受到自己那張淡漠面孔下的無助和迷茫。靈魂本能的想要逃離這種人間煉獄，想要反抗這所有的一切，但是每一次，都只能悲哀的看著一個個人死在自己的槍口下。

誰都無法逃離。

死去的人也好，活著的人也好。

……江漣終于敢把視線定在那個物體上。

是一把□□。

一道極細的刻痕映入眼簾。腦海里忽然又閃過一個心驚的片段——當時的自己應該是在游樂園執行任務。她趁著目標帶著孩子出去玩的時候，在那個人為他孩子排隊買票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開了槍。

回來的時候路過那個孩子身邊，因為距離比較遠，孩子還不知道他的父親發生了什么，還在天真的等著自己的父親能夠回來……但是……

當時他不小心的撞到了自己，在錯愕中不好意思的對著自己笑，然后看到了地上自己故意丟掉的的那把殺了他父親的匕首，撿起來遞給自己的時候無意間劃到了這把槍的槍柄上……

江漣沉默著，視線繼續往上移，槍身上的每一道劃痕和缺口都能勾起她的一段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記憶，眼前不斷閃現著紅色的血光，終于，江漣抬起了頭，“你到底要干什么？”

Christina露出一個無辜的笑，“怎么樣，見到你的老朋友——你的第一把配槍有沒有覺得很歡喜？”

江漣伸手準備關上盒子——這個東西實在是讓人心情很是壓抑。

“別。”

Christina不知何時湊到跟前，伸手阻擋了江漣的動作，語氣中帶著點諷刺和危險，“你以為你不看它們，這些罪名就不存在了嗎？【江漣】？”

她把“江漣”這兩個字咬得很重。

“身為【江漣】的你已經用你的雙眼見證了這么多的罪惡，而且你的雙手也不斷的犯下罪行……你真的以為所謂的‘失憶’就可以逃避這一切？

我該說是你天真，還是說想出這個辦法的Ellsworth天真？嗯？！”

江漣抿了抿嘴唇，沒有回答，只是手下意識地握上槍柄，為Ellsworth開脫，“父親他……不，Ellsworth不是這樣的……”

“你竟然想要逃避自己犯下的罪？”Christina接著激怒著江漣，“真的，辜負了你的名字。”

“你別說了……”被大腦和現實里紛亂的聲音吵得心煩意亂，江漣突然大喝出聲。

“那你看著它！”Christina步步緊逼，“看著它！認可它！接納它！承受它！背負它！……如果你還身負【流江】之名的話，就給我緊盯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要移開你的視線！”

“你別說了……求求你……”江漣的聲音有些顫抖。

現實中Christina和腦海中那些多年來聽到的咒罵、怨恨交雜在一起，讓她神情恍惚。

“Ellsworth讓你們‘遺忘’了這么長時間……做了這么長時間的夢……該從夢里清醒過來了。

承認吧，你是不可能擁有正常的人生的……”

話還沒說話呢，江漣突然激動地拿起槍，直接對準Christina的額頭，聲音在片刻爆發了出來，“我叫你住嘴！”

拿槍的右手依舊在顫抖，江漣抬起頭，眼里一片迷蒙，仍舊還在現實和回憶里不斷的掙扎，語氣有種難以名狀的悲傷，“我知道的……在過去十年，我所創造的，見證的，背負的罪孽……

我都知道！不需要你來提醒！該屬于我的我會用【江漣】的身份承擔下去！

但有一點你錯了！

或許我從一開始就注定和那種生活無緣；或許就算我再做怎樣的努力都沒辦法完全融入那樣的生活；或許我一直就在這條黑暗的路上越走越遠……但是，盡管如此，你也不能輕易否認我在失憶后作為普通人經歷的那些‘日�！�！

……這些都是真的存在過的。

你怎么也否認不了！”

“小狼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力量�！盋hristina不為所動，“想要反抗老狼了……這很好。”

“你這是什么意思？”江漣試圖從紛雜的思緒中集中注意力，卻還是有些恍惚。

卻不料Christina一把抓住江漣抵在她額頭上的槍，把江漣的手死死的在槍柄上固定住，一臉微笑地看著對方，“你想否認我？很好�！�

“那就殺了我�！�

“用你的雙手。”

江漣不可置信的盯著面前這個人，混亂的大腦直接的反應就是這個女人已經瘋了！

看著那雙淡紫色的眼睛里不可抑制的笑意，江漣只覺得這個笑容讓她毛骨悚然。

這個人絕對是個瘋子！

本能的覺得這是個圈套，想要把槍縮回去卻被Christina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看來你對我的恨還是不夠。”Christina自言自語，笑道，“都說了幫我一個小忙都不肯，沒辦法，那我就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說著，之前一直放在桌子上的監控器突然開始播放一段抓取到的影像，江漣的心一沉。

是莫青延和華燁被抓走的片段。

“你派人做的？”江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沉著嗓子問道。

“以防萬一嘛�！盋hristina微笑，“如果你還是不肯幫我的‘小忙’的話，我不介意換種更加激進的方式……比如，殺了他們如何？”

有那么一瞬間，江漣就要扣動扳機了。

“為什么？”克制住內心的沖動，江漣問著三個字像是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Christina笑得肆意而又張狂，“【流江】從罪惡中誕生，又不斷的犯下罪惡。千百年來，我們已經和罪融成一體。

仇恨的對象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早就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后人已經學會將【流江】的名號和自己的名字區分開來，他們其實早就不在意這個名號之上的東西……只要屬于他們自己的名字沒有經歷痛苦，他們就永遠不可能明白這個名號之后代表的東西……”

Ellsworth，你永遠不可能明白我的原因就在于，你根本就沒有經歷過痛苦。

明明是看著江漣，Christina在這一瞬間卻想起了Ellsworth的模樣。

你永遠沒有經歷過親近之人在你面前崩潰而死的樣子……你永遠沒有掙扎過，痛苦過，你的所有罪行，都推給了與生俱來的名號而非你自己的靈魂。

這不是【流江】。

你不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

我也不是，因為我最終還是承受不了。

大概你永遠也不知道，你之所以能夠看到初代【墨流】的手札，其實是我發現了之后放在那里的吧？

“開槍吧�！盋hristina看著江漣，笑得很開心的樣子，“你殺我，或者我殺他們�！�

在讓江漣親手結束一個與之前的自己關系親密的人和間接結束兩個和之后的自己關系親密的人之間，是一個兩難的的選擇。

無論哪一個，都足以讓她在現在的精神狀態下徹底崩潰掉。

在Christina期待的眼神中，江漣最終沉默的松開了手。

“砰——”的一聲。

江漣眼前毫無征兆的出現一抹紅光，眼睜睜的看著Christina松開緊抓自己手，向后躺倒在地。

Christina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遠在她成為【流江】之前的事情。

那年饑荒，她的父親為了讓她活下去最終選擇去偷別人的東西，最后被人打了半死。

大家都知道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沒有食物，沒有藥物，這樣的話要么就是被活活餓死，要么就是活活疼死。

在父親的強烈要求下，她親手結束了父親的性命——與其痛苦的死去，還不如趁早痛快的解決。

但是逝者已逝，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活人還要接著受罪。

……

“從此以后，你就叫【江漣】。”

思緒又飄忽到自己在坑里等死的時候。

當她以為自己這荒唐的一生就這樣結束的時候，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向她伸出了救贖的手。

人們只是在黑暗中孤獨的等著，期待著有那么一個人能夠把自己拯救于水深火熱中，可是沒有人，他們就那樣孤零零在黑暗中死去，獨自一人。

……她之前是這么想的，直到那樣一個人對她說，從此以后，你就叫【江漣】。

哪怕從此踏上了更加黑暗的一條道路，但是自己也算是得到了救贖吧？而且還能給予不幸的人同樣的救贖……自己這一生，還不算毫無意義。

身為Christina的自己被拯救了。

可是身為【流江】……最初的時候，誰來救贖他們？

槍走火了。江漣很快就意識到。

意外嗎？

看著自己還握著槍的手，江漣有些發愣。

“我把Allen帶回來了，Christina！”耳邊李易剛剛沖進來滿是興奮的聲音傳了過來。

然后硬生生地變成了不可置信質疑。

“Chris……t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