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起立,熟悉的國歌在大廳里響起,然后是經久不息的掌聲,接著落座。
主持人踩著最后一個音符走上講臺,聲情并茂的頌著一段簡潔的開場白。
云起中學的百年校慶,開始了。
“怎么辦?好緊張!”莫青延在后臺摸著自己狂跳不已的胸口,偷偷張望著前面一個班表演的歌舞,不住的搖著華燁的胳膊。
“沒事的。”華燁安慰道,第一次見到莫青延這么小女兒的一面,不禁偷偷笑出聲,“真的,知道這一刻我才相信你是個女生了。”
“給老子滾!”莫青延瞬間從緊張中恢復過來,沖著華燁咆哮道,“個娘娘腔!”
雖然是諷刺性的話語,聲音大了那么一些,但卻根本看不出來真正的惱火,純粹只是跟某人抬杠慣了的下意識反應。
而且吼完,莫青延也徹底冷靜下來,看著和整個后臺吵吵鬧鬧畫風嚴重不符的墨流江漣,真的很難想象這兩個人一旦演起戲來竟是那副樣子。
簡直瞬間扼殺莫青延好不容易因劇情激來的少女心——任誰看到臺上的你儂我儂的男女主角私下里是這么一副德行,都會產生強烈的反差感好不好?!
因為這個戲是個悲劇,和校慶整個喜悅氣氛根本不搭,但奈何是每十年大型校慶中必不可少的建校歷史經典橋段之一,所以每隔十年定會上演。而演出的順序也相對固定,順數第三場,在大家慢慢進入狀態之后開演,既可以吸引大家的眼球,又可以讓大家的情緒在接下來的表演中得到緩和。
而現在,第二場歌舞馬上就要完了。
“……接下來的節目想必比我不說大家都已經有所耳聞了吧。”主持人走到臺上說著過場,“真是每隔十年都一定會上演的一段愛恨情仇!而且……好,現在能不能大聲告訴我,它叫什么名字?”
“《執——念》!”臺下的同學也被主持人炒的興奮起來了。
而隨著臺下聲音的落下,主持人背后的大紅帷幕被緩緩拉起,露出里面布置精美的民國舊景。
第一場,第一幕,齊世允正欲逃離戰場,無意和云曉然相遇結緣,就此拉開故事的序幕。
“少爺,往這兒走,您不知道,今個兒一早接到消息說前邊兒一早兒就打了起來,老爺他們前些時就去外面談生意了,其他人也早就被散開了了,原本想跟您說的,但您一早就出門……哎!還好沒打到這后方來,不過也快了……”
管家匆匆的領著四少爺齊世允從屋子里走出,奔向一條偏僻的小道,“這條道平日里也沒多少人走……安全得緊。”
而緊隨其后的齊世允盡管是在跑路,腳步略急,卻依舊不顯凌亂。
沿路的依然可以看到來來往往的行人。這年頭消息傳播的特別慢,而且大多數國人根本就不關心這樣的戰事,而且不是天子腳下的臣民,甚至連朝廷倒了都不甚清楚,各個都是自掃各家門前雪。所以現在大多數人還都瞞在鼓里,也只有少數大家才能接到第一手消息做好撤離的打算。
齊世允作為剛剛從西方社會回來的公子哥自然看不過這里面的彎彎繞,幾次欲言又止,想著給平民提個醒,卻終究放棄了。
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了別人根本就不相信。
所以一路上齊世允都是半低著頭,盡量不讓自己去看這來來往往的行人,就怕自己事后回想起來承受不住。
而直到走到這條平日無人的小路,才堪堪抬起頭來。
沒走幾步,視線里就走近一個身披淺灰色大衣的少女。
云曉然小巧臉上滿是焦急,四處張望著,而后看到齊世允二人出現在這個空無一人的小巷中終于得救般的松了一口氣。
齊世允只覺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情愫涌上心尖,不由得脫口而出。
“小姐!”
“先生!”
兩個人竟是異口同聲!
云曉然不好意思的紅了耳尖,面頰有些發燙,這可以說是她第一次和外男單獨還是面對面交流,而且還遇上了這樣尷尬的局面,實在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齊世允冷峻的面容難得的柔和了起來,扯出一個淡淡的弧度,“是我唐突了,不知小姐有何貴干?”
清冷的嗓音帶著別樣的柔和讓云曉然不由得放松起來,自然的恢復了大家閨秀應有的姿態,“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迷路了,能告訴我云府在哪嗎?”
此話一出,齊世允的心中一震!
云家!那個和自己家族有著滔天世仇的云家?
在短暫的震驚過后,齊世允立馬調整自己的心態。即便是云家又如何?現在都什么時代了!
兒女情長這種婚姻大事豈是家族能夠左右的?!
于是他搖頭裝作不太清楚的樣子,并將前方的騷亂告知對方,在得到對方的同意之后,帶著對方和自己一道逃離。
而這個決定也讓事后的云曉然無比后悔,不僅無數次的想著如果當初就這樣葬身戰亂該多好,這樣的話,便只留下初時的怦然心動,也不會有后面的那么多悲傷的故事了。
第一幕結束的最后,是云曉然在安全地帶遠遠看到自家臨時宅邸時和齊世允的道別。
“能勞煩先生告知名字嗎?我云家當有重禮相謝!”
“我嗎?”齊世允搖了搖頭,在云曉然的驚呼聲中行了一個吻手禮,“這個就足夠了……在下齊家四子,表字世允。”
然后率著管家離去,留下一句,“我屆時定會登門拜訪的。”讓云曉然的心先是一震,緊接著一沉。
齊家世允,那個齊家的,那個仇家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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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怎么樣?”莫青延遞上兩條毛巾,看著從臺上退下來的墨流江漣。
接下來的戲就是兩大家族的對手戲了,暫時不需要兩個小輩出場,所以也是難得休息時間。
“還好。”江漣淡淡的回應道,完全沒有了舞臺上面的靈動。
墨流微微頷首,更是連一句話都懶得說。
華燁看著兩大主演的幕后表情,不由在想,其實根本不用擔心觀眾們出不了戲,只要演完后讓他們看一下這二人現在的臉,絕對瞬間出戲,什么悲情效果統統消失!
拍了拍墨流的肩膀,示意他們兩個先坐著休息一下,關切的問了幾句臺詞記熟了沒這樣對他們而言毫無營養的話語,華燁也不再沒話找話,密切的注意著臺上的一舉一動。
而在他們不知情的時刻,江漣突然抬頭,望了望幕外的觀眾席。神情不明。
故事一旦開演,時間就過的飛快。
不知不覺中,故事已經進行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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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問你一遍,你同不同意!”齊世允往前走了一步,幾乎和云曉然只剩下一個鼻尖的距離!眼神真切的望著她,眼里的悲傷似乎馬上就要溢出來了,“他們的恩怨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憑什么要為了一些早就不知名的仇恨放棄追求幸福的權利!……我求求你……答應我……好不好?”
聲音中都帶著哭聲,微微的顫抖讓云曉然幾乎就要遵循心中的愿望跟他遠走高飛了。
但她沒有。
江漣此刻的神情極為復雜,眼里思緒萬千,最終,她選擇靠近墨流的耳旁——這個舉動讓墨流心里一驚,這根本不是排練是的走位!
“有人盯著我們。”江漣淡淡的在墨流耳邊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然后在墨流懷疑的眼神中繼續著云曉然的動作。
只見云曉然冷冷的推開齊世允,微微撇過頭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和你不一樣。我……”
“是不是只要齊家還在一天,你就不可能跟我在一起!”墨流又逼近了上去,輕聲問道,“在觀眾席的末端?”
“是!”江漣念著嘴里的臺詞,后退了一步,此時演技和現實詭異的同步,用力的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在回應齊世允的問題,還是確認墨流的猜測。
而隨著這一聲回應,云曉然的整個血液都似乎慢慢的僵住了,動作漸漸僵硬了起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原本劇烈跳動的心臟也慢了起來,這一聲拒絕,從根本而言,斬斷了自己的最后一絲殘念。
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無悲無喜起來。
沒有決絕,也沒有悲傷。
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她逐漸封閉起了自己的內心。
齊世允看著她,很久很久,突然上前用力的擁抱了她一下。
“是同類。”墨流用肯定的語氣在江漣耳邊說道,“不是純粹殺手……感覺,是和我們一樣的……存在。”
擁抱過后,齊世允沒有留戀,而是輕輕的放開自己的愛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們……不可能成為朋友。”江漣突然開口,莫青延再后面大驚——這根本不是臺本里的臺詞!
“但愿不要再見成為敵人。”
而墨流聽了這話,瞬間懂得了江漣想要表達的意思,于是飾演的齊世允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來,卻透著一股看穿了的通透,最后毅然決然的回到了家。
然后,再也沒有向家里吵著要娶云曉然,仿佛一夜之間成了另一個人——不,準確的來說,是回到了自己遇到云曉然之前的那個自己。
冷漠,殘忍,不擇手段。
他不動聲色的殺死了自己的三個哥哥和自己的生父,成功奪得了齊家家主的位置。
然后,以“違抗者死”的威脅,一舉解散了齊家。
云家終于同意齊世允登門拜訪,并且破例讓他和云家三小姐能在內院里見面,卻告訴他,只能見云曉然最后一面,因為她已和外省的某個世家公子訂了婚,三日之后就要出嫁。
齊世允被領到內院,小廝被他吩咐退下,等了許久不見云曉然出來,心里越來越覺得奇怪。
憑著印象來到云曉然閨房前,意外的發現一個丫鬟都沒有。呼喚幾聲無人應答,心下一緊,破門而入。
紅。
滿眼的紅。
滿眼的紅色染透了他的雙眼。
淡青□□的旗袍上,盛開著大片大片的紅花,紅的刺眼,紅的發亮。
讓人心里一顫,然后,無聲淚下。
齊世允不可置信的撫摸著云曉然手臂上面那長長的劃痕,一下一下,并不連貫,似乎是被這樣的傷痕給嚇得無法控制住自己的雙手。只是那么輕輕的觸摸,就讓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需要我去看看嗎?”在觀眾看不到的死角,墨流在江漣的胳膊上寫到。
少女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一如初次見面時,什么都還沒有揭露的單純。
齊世允跪在血泊里,滿手的血腥,渾然不覺。
只是一遍遍的撫摸著少女的臉龐,爾后,輕輕俯身吻上了少女的額頭。
“不用,他們會主動找過來的。”墨流聽見江漣微不可聞的聲音,因為戲劇的動作,恰好遮住了江漣微動的嘴唇。
齊世允終究還是沒敢越矩,只是那么輕輕一碰,隨后在少女的耳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低喃道,“我會報仇的。”
溫柔的語氣,說出了如此殘忍的內容。
是的,我會報仇。
我會讓那些所有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
劇情的最后,是齊世允在白發蒼蒼的晚年,跪在云曉然的墓前,溫柔的對著愛人訴說自己的愛意,“我把齊家和云家都毀掉了……現在,我馬上就把最后一個傷害你的人殺掉……我愛你……很愛很愛……”
然后,老年齊世允顫顫巍巍的掏出一把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位置和深度都和當年的云曉然幾無二樣!
一滴、兩滴。
鮮血滴落在青石地板上,越來越快,越來越開,很快就在地上匯成了一個小灘,齊世允緩緩的抱住墓碑,永遠的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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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的帷幕被慢慢合起。
很久之后,臺下才響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聲,然后,猛然驚醒了那些仍然還在思緒中的人們,緊接著,掌聲雷動。
華燁松了一口氣。
莫青延激動地沖上去抱著剛從臺上下來的江漣,死都不松手,“說實話,你們在臺上即興發揮的那段簡直了!還好沒出什么差錯!”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是啊,我看的從中途開始就不停的哭……”
“啊啊啊!老子回去要寫同人文,這一對簡直虐哭我了!!!”
“我現在只想靜靜,別問我靜靜是誰……”
臺下的議論聲持續不斷,喧鬧的場面讓主持人頭疼了好一陣子才勉強鎮住。
“生命是兩個一半。一半僵死不動。一半熾烈燃燒。”等到下一個節目開始,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一個女生突然對兩旁坐著的人說出了這樣的話,“不是我說的,這是紀伯倫寫的幾句詩里,我最喜歡的兩句之一哦。”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呢!對吧?”女生繼續笑道,“說回來,你覺得他們發現了我們沒有?”
“這個我怎么可能知道啊,像我這樣的普通人……與其說這個,還不如說說另一句話是什么?”左邊的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主動接起上一句話的話茬。
“這個嘛……現在還不想說。”女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哥哥不要太心急嘛!如果到時候你應該知道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而另一邊的男人卻是抿著嘴,沒有參與二人的談話。目光直視前方,眼神游離,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最終,視線落腳到剛剛從舞臺后方溜回自己座位的莫青延。
隨后,露出一抹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