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民政局見到厲梵塵時，她雖然驚訝，卻并沒有太多的憤怒和痛苦。

厲梵塵沒有跟她寒暄，他只是看著她，朝她微笑：''上次忘記恭喜你了。''

恭喜？沈諾晴愣了愣，見他的眼神掃過自己的小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呵，原來是恭喜這個呀。她有了葉徹的孩子，而他微笑著恭喜。

如果是過去，沈諾晴一定會諷刺地一笑，然后說一些尖銳的話嘲諷他。不過現在她不一樣了，她有小阿梨了，她一定要保持心境的平和，不要動怒，不要口出惡言。

內心深處，她千百次的檢討過自己，如果懷豆豆時她不和厲梵塵置氣，不爭吵，不動怒，豆豆是不是就可以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她不知道。但是她的小阿梨，她一定一定要拼盡全力去保護她。她的阿梨不能再有任何閃失。

沈諾晴回了厲梵塵一個淡淡的微笑：''謝謝。''

再也找不到話題，二人相對無言。氣氛沉默而微妙。

厲梵塵領了號，兩人坐在椅子上等著排隊。隊伍中有一對夫妻，帶著兒子一起來離婚。那男孩七八歲左右，生得虎頭虎腦，不耐煩好好坐著，張開兩臂假裝自己是飛機，在椅子上練習飛翔。

夫妻倆各自黑著臉坐著，估計也沒心思管孩子。

男孩本來離沈諾晴挺遠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站起來朝這邊沖過來。嘴里還模仿著飛機起飛的聲音。

孩子速度太快，沈諾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壓根沒注意到孩子正朝她沖過來。

厲梵塵來不及多想，一把攔在沈諾晴身前，熊孩子剎不住車，整個人都撞在厲梵塵胳膊上，滿手的薯片渣抹了厲梵塵一身。

孩子父母過來道歉，又把闖了禍的小男孩拉走。沈諾晴看著厲梵塵衣服上油膩膩的薯片渣，十分過意不去，拿出紙巾遞給他：''擦擦吧。剛才謝謝你。''

厲梵塵沒接她的紙巾，淡淡道：''不用了，一會兒扔掉就是了。''

沈諾晴知道他是怕臟了手。見他帶著薯片渣正襟危坐的樣子又覺得好笑。

人生果真循環啊，第一次見面，厲梵塵扔了大衣，最后一次見面，厲梵塵又要扔掉外套。多么精確的句號。

沈諾晴正在胡思亂想，葉徹的電話打過來了。

''諾晴，證領到沒？沒遇到什么麻煩吧？''

''嗯。還在等。應該會順利。''沈諾晴簡短的回了一句。

''我這邊忙完了，一會兒我過來接你。''

''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真的不用，你別來了。''沈諾晴又有些慌了，趕緊阻攔他。

她也說不清，為什么不想讓葉徹在這里和厲梵塵相遇。

''好吧，那你自己千萬小心。''葉徹叮囑了好幾遍，這才掛了電話。

一直沉默的厲梵塵開口了：''你們什么時候結婚？''

''呃……''沈諾晴沒想到厲梵塵突然拋出這個問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厲梵塵誤會了她的遲疑：''沒關系，你可以不說。''

他的語氣，有尷尬，也有落寞。

沈諾晴以為自己已經看淡，可她沒想到，心還是針扎般刺痛了一下。強勢霸道的厲梵塵，確實很少有這樣的窘態。

沈諾晴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不說。她低頭把玩著手里半朵梨花，眼角的余光看到，厲梵塵尾指上那枚戒指，屬于她的戒指，已經不見了。

她將梨花揉碎，待到再抬起頭時，眼底已是一片平靜。

隊伍一點點挪近，終于排到他們了。原來離婚手續如此簡單。沈諾晴拿著綠色的小本子，看著上面自己的單人照片，心中百感交集。

當初海誓山盟，以為情比金堅。如今勞燕分飛，兩人各奔前程。

愛情不過如此。

跟這脆弱的男歡女愛比起來，還是肚子里這團溫熱的血肉更可靠，更貼心，更讓人生有所愛，死有所哀。

兩人并肩走到門口，沈諾晴在細雨中轉過身來，她微笑著朝厲梵塵伸出右手：''那么，再會。''

她仰著頭看著他，朝他微笑，用力地微笑。

無論如何，她希望他記住她今天的樣子，分手的這一天，她是微笑的，安詳的。

第一次見面，她那么狼狽，連件蔽體的衣服都找不到。最后一次見面，她要給一個圓滿的句號。

厲梵塵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他也想笑的，但是他做不到。

''諾晴，好好的。''他用力握緊她的手。

她的手，已經不是23歲小女生的柔滑圓潤，他和她的歲月，真的結束了。

''好。''沈諾晴鄭重的點頭。她會好好的，她有小阿梨，她一定會更加堅強，會更加勇敢，她會把日子過得好好的，讓所有人都知道，哪怕再多的艱辛，再多的困苦，她都不會被壓垮！

她不會辜負這一場春光，不會辜負以后成千上百個日日夜夜。

厲梵塵目送沈諾晴離開。她的背挺得筆直，從他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是這個樣子。單薄的肩背像一張繃緊弦的弓，柔弱，卻又充滿力量。

雨絲在空中編織出細密的網，沈諾晴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后終于消失在街角。

眼睛脹得生痛，胸口也堵得喘不過氣來。厲梵塵仰起頭大步走進雨霧。

心甘情愿一場送別，這不是預料之中的結局嗎？他還有什么好傷感的？

幸好，是她先離開，是他目送了她的背影。

新婚之時，沈諾晴曾笑言：''將來我們不一定能同時死，要是一個人先死了，那留在世界上的那個人該多痛苦。''

他吻吻她：''那你先死。我留下來送你最后一程。''

而她想了想，搖了搖頭：''還是你先死吧。我留下來送你。留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我舍不得。''

她又眨眨眼：''啊，我們可以一起死嘛！等我們都動不了了，一瓶安眠藥你一半我一半，手握著手一起離開。''

當年的那些癡話，傻話還在耳邊。而如今，他該慶幸，是她先離開。

厲梵塵低頭看看手里的離婚證，慢慢將它一點點撕得粉碎，一股腦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本以為她''懷了葉徹的孩子''這個謠言只是在小范圍內傳播，沈諾晴沒想到，整個盛景的人都知道了。

離完婚的第二天，她去公司上班，王開源就笑瞇瞇地過來恭喜她，還催問什么時候辦喜酒。消息傳得太快，到了下午，所有同事都傳開了，離婚婦女沈諾晴和老板的朋友搞上了，還懷上了孩子。

''難怪天天請假，人家有資本嘛！''

''那是，人家有本事，咱們不得不服哇！''

小公司人少，沈諾晴又是新來的，聽著別人的冷言冷語也只有苦笑的份。她不無惡意的想，如果她們知道她的前夫是靂霆的總裁，不知道會不會改一下口風，說她和''老板的朋友''之間是真愛。

女上司對她的態度也很微妙，半是不屑半是忌憚。沈諾晴表示理解，沒人會喜歡''老板朋友的女人''當自己的下屬，女上司自然也不能免俗。

只是，女上司分配給她的工作未免太多了一點。知道她孕婦的身份后，工作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不少，部門另一個女孩又離職了，沈諾晴一個人要完成二個人的工作。

吳姍聽說之后非常氣憤：''反正已經名聲在外了，你干嘛不讓葉徹找王開源告狀？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有這樣對待孕婦的嗎？你本來身體就不好，萬一孩子出什么事，她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沈諾晴疲憊的搖搖頭：''葉徹去告狀只會讓事情更糟糕，她才是我的直屬上司，即使有王開源干預，她想拿捏我還不是小菜一碟？算了，只能先忍著，把工作做好，用能力說話。''

吳姍心疼的幫她揉肩：''叫你干脆跟葉徹結婚你又不聽，不然那至于這么辛苦。唉，真是作孽……''

沈諾晴勉強笑了笑：''我不怕苦，我就是覺得對不起阿梨。胎教什么的，我完全沒時間弄。''

''還胎教呢，你工作這么辛苦，能保住她的小命就不錯了！''吳姍直接道：''諾晴，我勸你辭職養胎，你工作強度這么大，很容易流產的。''

沈諾晴沉默了一下。辭職養胎的事，她不是沒想過，但是辭職后就沒有收入來源了，她那點積蓄，撐不了多久。孩子生下來，要花錢的地方更多了。

能上班還是先堅持上班吧。實在不行再說。

見沈諾晴沉默，吳姍知道她擔心什么：''不用擔心沒錢養孩子，你當我們這些朋友是死的？我，葉徹，還有白薇，我們三個人一起幫你，還不夠你養活阿梨？''

沈諾晴笑道：''那這人情也太大了，我猴年馬月才能還完？''

吳姍切了一聲：''好，就算我和葉徹的人情你不想欠，白薇可是你親妹妹，厲家那么有錢，她隨便賣個首飾就夠你和阿梨過幾年了。我真不懂你為什么還要操心錢的事。''

提到白薇，沈諾晴心里更難受了。白薇性子軟，被厲家吃得死死的。她的首飾，貴重一點的都是登記在冊的，少了什么宋茜華都一清二楚，哪里有吳姍想的那么簡單。

不過這種事她沒法說，只好道：''好，要是某人欺人太甚，我就干脆辭職算了。''

吳姍說的沒錯，孩子最重要。這個孩子太金貴了，她不能有任何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