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語默和莫非都瞪大了眼睛看著總管，簡直都不相信，沒想到這絕命山莊的莊主竟然是給大夫人和三夫人聯手殺掉的。總管講到這里已經是一臉的哀傷，就連莫非和章語默也都可以看得出這個總管和莊主的感情非常的深厚。

“幸好當時我們得知了消息，飛快的趕到了后山，看到我們來的大隊人，我想大夫人和三夫人大概是認為反正也是活不成了，所以便雙雙自刎了，只有二夫人還依然躺在地上不停流眼淚，但是那一顆顆淚水都變成了紅色的，她流的哪里是普通的淚水，那一顆顆都是血淚，我們沒到一會兒，二夫人就暈了過去，我讓人立刻把二夫人抬了回去，把另外兩位夫人的尸身收斂了，就葬了，但是莊主我們是始終都沒有動，只等二夫人醒過來。”

“過了三天，二夫人就醒了，但是眼睛卻瞎了，大夫說是當時太傷心流太多眼淚的緣故，而且當時流下血淚的原因就是因為太傷心情緒太激動，牽扯到了傷到了眼睛。二夫人知道眼睛瞎了之后也沒有說什么，很平靜的點了點頭，反而還笑了笑說她此生的一雙眼睛就是用來看莊主的，當時我們所有人聽了都很難過，但是二夫人沒有，絲毫都沒有的樣子。當天，她就吩咐我們將莊主抬到祠堂里，準備入殮，我們都知道她是想讓莊主早些安息。”

“就在那天晚上，二夫人把大少爺，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喚到了祠堂里，把莊里有些頭臉的人也都叫到了，說是有事要宣布，那一晚，我第一次看到她認真而嚴肅的表情，平時的她都是溫和的，和善的。那一晚，她當著所有人的面，對三位小主人說這個莊子今后的主人完全聽命于先祖留下的遺命，另外，三位夫人到底誰跟莊主合葬，就看絕命山莊未來的主人是誰，并不一定是她，她對所有人說，讓我們監督三位小主人，不得違背莊里的規矩，也不許對三位小主人中的任何一位有所偏頗，他們三個都是莊主的親身骨肉，要好好對待。說完她就撞死在了莊主的棺槨上，誰也沒有想到她會這樣決絕，我們都未來得及反應，她就那樣準確的撞了上去”

說到這里，總管的眼里忍不住滴下淚來，可見是動了情了，也可以看得出這位二夫人與這老總管之間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就在這時，一直斷劍“嗖”的一聲飛過來，章語默和莫非都是一驚，莫非順手一帶，將總管帶到一邊，躲過那只短劍，三人往上一看，只見謝素之一身白衣站在屋頂，就算是看不到她的臉，也依然能夠感覺到她身上的戾氣。

章語默皺著眉頭看著謝素之，知道她是聽到了三人之間的對話，便道：“這是過去的恩怨，都是上一輩的事情，跟你們是沒有關系的，你為何要將自己鎖起來？為何要讓自己過得這樣不自在？”

謝素之此次卻并不像平時一般的冷漠與淡定，飛身下來，往章語默襲來，一柄長劍隨即侵來，章語默一驚，想不到她竟然會這樣直接出手，往后一閃，躲過一招，隨即一個羅漢腿，直掃謝素之的下盤，謝素之的武功也不是江湖上的泛泛之輩，直接一個鐵板橋，往后一倒，隨即變被動為主動，一柄長劍斜剌剌的刺上來，章語默想不到她竟這樣惱怒，不禁也來了氣，一招飛雪漫天，綿密的劍勢立刻將謝素之的長劍吞沒，謝素之此時心中駭然，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瘦弱的男子竟然劍術這樣高明，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心中卻還是猶自有氣，又想到剛剛總管說的那些話，這些年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事情就這樣被揭開了，而且還是告訴這樣一個外人，心中又苦又悲，暗道：“我就算打不過他又如何，索性就死在他手上好了，也不過就是這樣，好歹也是好聽些的，總不至于比自殺難聽。”

心中如此一想，謝素之便不再顧許多，只一味搶攻，絲毫不在乎章語默的軟劍已經劃破自己的皮膚，好像根本就感覺不到身體傳來的痛楚，只在乎自己的劍離章語默的要害還有幾寸，只在乎自己還需要活多久。但是每次劍尖快要挨到章語默的時候，她又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閃開了。謝素之越戰越瘋狂，越戰越不顧一切。

章語默自然注意到這一點，她實在沒有想到這謝素之竟然自尊心這樣強，不容許別人窺探，眼下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只有先拖著將她的力氣都拖沒了再說，雖然章語默的武功高出謝素之許多，但是面對她這樣不要命的打法，也是應付得非常吃力。在旁邊的莫非看到兩個人之間的對局，自然知道現如今的情況，雖然章語默每一招都留有余地，盡量不傷到謝素之，但是謝素之每一招都是狠招，似乎非至章語默于死地不可。見到這樣的情形，莫非想了想，還是順手抄起一只杯蓋往謝素之打去。

謝素之正一招一招的對付章語默的時候，突然感到背后一道疾風駛到但是想避開卻似乎是不可能的，手上的劍招已經使老，想要換招已經不可能了。心中著急，但還是避不開“噗”地一聲，杯蓋正中秉風穴，頓時身上一麻，再動彈不得，章語默一見飛身跳開，看了一眼莫非，皺著眉搖了搖頭。

章語默走到謝素之面前，摘下她手中的劍，嘆了口氣道：“你為何要這樣倔強呢？這不是你的錯，無論誰都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更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父母的生活方式，他們怎么樣與你無關，更何況，他們有他們的思維方式，該如何生存，不是你說了算，他們覺得他們是對的，你又有什么權利干涉呢？更何況，他們始終都沒有虧待過你，我知道你愛你的父親，但是你的父親并沒有說過不愛你啊！只是你自己不敢面對他而已，你自己將自己隱藏起來，自己不愿意相信他依然是愛你的而已。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比你更不幸，但是他們都努力地生活著，努力的微笑著面對著每一天，努力地面對自己的明天，你有什么理由整天帶著面紗面對這片天空？”

謝素之被點了穴道動不了，但是眼睛里卻慢慢的蓄滿了眼淚，不知道到底是被章語默說動了，還是因為想到自己的種種的過往。章語默看著她，嘆了口氣，將她攜到桌邊坐下來，道：“其實如果，從小我爹爹能夠多看我一眼，哪怕是不高興的生氣地看我一眼，我想我定然也是會開心許多的，從小爹爹和娘親從來都沒一一句話給我，從來都是對姐姐的妹妹愛護有加，對我卻是連一個眼神都不愿意給的，多么的無奈，但是我又能夠如何呢？還不就只能接受么？我也曾經以為我是這世上最可憐的人，我甚至都沒有人愛我，但是，后來離開了家門，我才發現我并不是最可憐的，我也并不可憐，還有許多人比我更加的不幸，可是他們也還是開開心心的面對著人生，面對著生命，頑強的生活，我為什么要用一張冷冰冰的臉去面對所有人呢？所以我學著微笑，于是我就有了許多關心我的人，我有了朋友，有了妹妹，他們不都曾嫌棄我，我發現我并不是一無所用的，我可以去關心別人，至少能夠讓別人感到開心些，至少，我還有我的價值。可是為什么你不可以呢？如果你肯放下你心中的結，你也一定可以找到你想要的關心，想要的一切。”

章語默說著解開了謝素之的穴道，看著她的眼睛，道：“你相信我么？”

謝素之看著章語默，大大的眼睛里濕漉漉的，但是看得出她還在猶豫，似乎還不相信，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似乎在猶豫什么。章語默微微一笑，問道：“你不相信？”

謝素之想了想終于還是開口道：“那現在你的父母呢？”

章語默垂下眼，吸了一口氣，輕聲道：“都死了，全家人都不在了，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一個人曾經對我微笑過，甚至連一個關注的眼神都沒有，每到元宵節的時候，奶媽會把我帶到大廳的大桌上，和大家一起吃湯圓，但是從來都只有下人給我夾那一個個滑不溜秋的湯圓，爹爹和娘親永遠都是將那些好吃的漂亮的湯圓舀到姐姐和妹妹的碗里，他們從來都不會看我一眼，從來也不會問一句燙不燙？先吹一吹。那樣的話，只會對姐姐和妹妹說，我吃的從來都是下人夾到碗里的，雖然有些我并不愛吃。每到中秋節的時候，下人是走得遠遠地，爹爹抱著妹妹在膝蓋上，姐姐偎在娘親的懷里，我遠遠地坐在另一頭的石凳上，聽他們講嫦娥和后羿的故事，聽玉兔搗藥，吳剛伐樹的故事，娘親的聲音總是很輕柔很輕柔，像是羽毛落在身上是一般的感覺，爹爹的聲音非常的慈祥，一點也不像是別人說的嚴厲的爹爹，慢慢我就睡著了，第二天醒過來又在我自己的床上了，我每次都希望是娘親或者是爹爹將我抱回來的，但是我也知道一定是下人抱回來的，他們都是不會碰我的。”說著章語默的聲音就慢慢的低了下去。

突然臉上一涼，抬起眼瞼，才發現是謝素之在幫自己擦眼淚，原來講著講著竟然不自覺的掉下了眼淚，章語默不由有些自嘲。謝素之想了想，伸手摘下面紗，露出那一張精美的臉孔來，看牢章語默道：“你看到這張臉了么？”

章語默點了點頭，道：“很美。”

謝素之道：“是，是很美，這張臉是她給我的，跟她的臉是一模一樣的，我恨這張臉，但是我又愛這張臉，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有時候，想著想著我就不愿意想了，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愛她，大概是像她愛我一般的愛她，可是我又愛爹爹，很愛很愛，爹爹是那樣的英勇，所以我又恨她，都是因為她，我才不敢面對我的爹爹，都是因為她我才是去了我的爹爹。”掛在睫毛上的眼淚終于在這張精美的臉上劃過，滴到腳下的泥土里。章語默也不說話，任由她哭著，等待著她，因為她已經壓抑太久了她需要釋放，釋放的感情，從眼淚里洗涮一遍。

好半天，謝素之才停止了眼淚，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要爹爹和娘親一起合葬，那么我就是爹爹最重要的孩子了，我就不再是他的恥辱了，我要將山莊打理好，將他的功績再往后延續。”

章語默搖了搖頭，道：“無論怎樣，你都是你爹爹最特別的孩子，因為你就是你，沒有誰能夠取代你，沒有誰能夠代替你的地位，既然他喜歡過你，他就會一直的愛你，因為你是他的女兒，他是你的父親，不是別人，你們之間不需要任何其他的東西來維系。”

謝素之像是沒有聽明白一般，呆呆的看著章語默，道：“真的么？我永遠都是他喜歡的素素么？”

章語默點了點頭道：“當然，當年事情發生后，他將解藥所在倉庫里，但是卻制了三把鑰匙，而不是兩把或一把，盡管你爹爹愛的是二夫人，大夫人是正室，但是卻并不影響他愛你們的心，在他的眼里，你們三個人是一樣的，不管你是誰的孩子，不管你的娘親犯了什么樣的錯誤，那終究都是她的事情不是你的。”

謝素之喃喃道：“三把鑰匙，三個孩子。”

章語默知道謝素之已經開始心動了，接著道：“是，而且你忘記了二夫人走前說的話么？無論是誰都不許偏袒，下人要對你們三個人完全一樣，不能分了彼此，二夫人和你爹爹是一生相愛的，相信她是最了解你爹爹的人，她知道你爹爹的心思，所以她會這樣安排，就說明你爹爹的意思就是如此。”

謝素之聽著章語默的話，靜靜的思考了會兒，終于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來，道：“是的，爹爹還是愛我的，爹爹說，我和哥哥姐姐是一樣的，我們都是他的孩子，他是一樣的愛我，就像愛哥哥姐姐一樣的，對不對？”

章語默笑著點了點頭道：“是，你要相信我。”

謝素之，臉上突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來，道：“是的，我應該相信的，我爹爹是愛我的，我娘親也是愛我的，那我有什么好遺憾的呢？我該是最快樂的人才對。”

章語默看著謝素之這樣快樂的笑容，登時覺得整個世界都開滿了鮮花一般，謝素之從凳子上起身，笑道：“我該要跳舞的，娘親交給我的舞，我很久都沒有跳過了呢！都不知道還會不會跳，若是忘記了，娘親肯定是要生氣的，她那樣認真的教過我。”

說著果真走到旁邊的空地上，愉快的跳起舞來，此時的她再也沒有了身上那一股冷冰冰的氣息，只有通身的靈氣，隨著她旋轉、跳躍閃得人睜不開眼睛，章語默和莫非相視一笑，兩個人心中都感到很愉快，看到這樣一個仙子般的人人物復活。

正跳著門被從外面打開，謝祈慌慌張張的走進來，一進來整個人便呆住了，那個正在轉著圈衣袂紛飛的人是誰？為何如此的美麗，像極了當年？

跳了一會兒，謝素之停了下來，向章語默嬉笑道：“真好，娘親教給我的舞，我竟一個舞步都沒有忘記，想來娘親是很高興的。”

章語默點了點頭道：“是，她定然會很高興。”

謝素之一轉頭看到謝祈站在那里，忙喚道：“大哥，你來了，看到沒？我跳得好不好看？我要去跳給娘親看，她肯定喜歡。”說著嘻嘻哈哈的往外跑去。也不理眾人。

謝祈猶自閃著神，想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有一個女子在他的面前跳著這段舞，但是那個女子是哀傷的，不想素素這樣開心，她的眉宇間接著淡淡的愁怨像是濃得化不開的墨水。

章語默猶自高興地笑著，莫非也感到非常的舒暢，看著章語默道：“她總算丟開了自己的包袱，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了，這才是一個真正的謝素之。”

謝祈如夢初醒一般，驚聲叫道：“剛剛的那一個是三妹？”

章語默點了點頭道：“怎么，你的三妹會笑了便不是你的三妹不成？”

謝祈卻像是聽到極恐怖事情一般，飛快的往外跑去，章語默和莫非一見他的神色，雖不知道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能猜到定然是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便也不多言，跟在謝祈的后面便往外跑，總管親眼看到兩人將謝素之心中的結打開，心中也猶自高興，見到這樣大的轉變，也是不知所以，只好跟在后面往外跑。

章語默認得謝祈所走的路線，竟然是去謝素之院子的路，心中不禁有些砰砰直跳，雖然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走到院子前，謝祈停下了腳步看，慢慢推開了門，看到一切都無恙，心下略微放心，往謝素之的房間走去，一路上都與章語默第一次來的時候一般，到處都是干干凈凈的，簡單樸素，雅致。

跟在謝祈的后面，不一會兒便看到半掩的房門，謝祈走到房門口便不再往里面走，章語默不知所以，跟著走上前去，一見里面的情形，忍不住張大了嘴，之間謝素之的眼睛已經半閉，胸前白色的衣衫已經被鮮紅的鮮血染了一大片，一把精致的匕首握在她的手里，長長的頭發拖在地上。章語默再也忍不住跑上前去，扶起她問道：“素之，你這是做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似乎聽到章語默的呼喚，謝素之美麗的大眼睛有微微睜開來，似乎認出了章語默，嘴角微微扯出一個笑容來：“我今天真的很高興，真的，最高興的就是今天了，但是我累了，我想休息，我想去找爹爹和娘親，他們很愛我，很愛我，我也很很愛他們。”

章語默道：“不，你如何能夠這樣做？他們都希望你能夠幸福，你不知道么？你怎么可以這樣輕率？”

謝素之依舊微笑道：“夠了，對我來說就夠了，真的，我只要這些，其他的都不足道也，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章語默不知道為什么眼淚就落了下來，哽咽道：“你如何這樣的沒有自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人愛你，很多很多，你可以收獲到很多的愛，你怎么就這么容易知足呢？”

謝素之卻像是再也沒有聽到一般，嘴里喃喃道：“夠了，夠了，我要去找他們，多好，多高興，我很，我很高興。”

章語默慢慢的似乎可以看得到謝素之的瞳孔開始發散，幾乎能夠觸摸到她的靈魂，她正離開這里去尋找她的天堂，她的愛，她的信仰。

章語默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的在乎這個女子，為她落淚，也許是因為她的那一雙眼睛，也許是因為她的執著，更也許是因為她單純的追求。無論怎樣，這個女孩離開了這個世界，帶著她最后的美好的愿景。這個女孩的一生背負了太多的東西，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她都在背著，這樣辛苦的走過了她的短暫的一生，美麗的讓人心疼，她這雙美麗的眼睛再也不會微笑或是流淚，她會看到她最想要的美麗的風景。

章語默伸出手想要合上她那一雙美麗的雙眼，突然發現她的眼睛是停在一個地方的，轉過頭，是一副美麗的畫，畫上的女子帶著淺淺的微笑，看著謝素之，那樣的溫柔，像一種極深的寵溺，哦！章語默知道，那是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