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星星很好,沒有月亮,像是在浩瀚無垠的黑色海洋中灑滿了亮晶晶的珍寶,那些珍寶飄浮在上頭似乎很愜意的在徜徉著。坐在這樣的星空下,是舒服之極的,只是這風吹的有些冷,方不死只穿一件里衣,坐在屋頂上呆呆的看著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著看著便伏在自己的膝蓋上哭了起來。
突然肩上一暖,章語默的聲音從背后響起:“不死,是不是冷了,這樣冷怎么可以只穿著一件衣服就出來呢?要是著涼生病了怎么辦?”
方不死轉身抱住章語默的脖子,哭道:“姐姐,我夢見我爹爹了,我夢見我爹爹了,他說跟我下棋,他從來都沒有跟我下過棋的,其實在你們來之前,我都不怎么見到他,但是夢里面他說他想我了,他說他要給我做好吃的,要跟我下棋,可是我一走到那里,屋頂就塌了,爹爹,爹爹就不見了。”
章語默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不死,如今你已經長大了,你爹爹在夢里過來就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是希望你可以自己好好的照顧自己,如今他不在你身邊了,你應當要堅強,知道么?”
方不死放開章語默,看著她道:“莫大哥說,你也沒有了爹爹對么?他說你的家也給壞人毀了,是么?”
章語默看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是沒有家的,但是我還是過得很好不是么?沒有了家,以后我們可以自己再建一個,我們大家住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方不死點了點頭,終于露出了笑容,道:“我們就到我家那里去建,我們還住在那里。”
章語默笑道:“好!你呀!就是這樣多事。”
突然背后一個笑聲響起,道:“怎地有這樣的人呢?我剛聽到誰在哭,忙趕上來,卻又在笑了,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得,是不是想要演戲啊?這如今唱的又是哪一出呢?”
方不死知道是在說自己,也不好意思飛紅了臉,道:“我不跟你說話了,我先下去了。”
章語默搖了搖頭,道:“江大哥,你怎么也沒有睡覺?”
江楓道:“本來是睡著了,但是又被不死給吵醒了。”
章語默道:“好了,這丫頭如今也安生了,你就好好回去睡覺吧!我也下去了。”
江楓道:“你先下去吧!我看著夜色好得很,我倒是想在這里賞賞這夜色。”
章語默抬頭一看,點了點頭,道:“雖是如此,但是現在晚上也冷得很,你小心著涼,莫要呆太久了。”
江楓似笑非笑的看著章語默,道:“好像你忘記了我是誰!”
章語默不由搖了搖頭,笑道:“失敬失敬,大神醫!好了我先下去了。明早還要趕路。”說著果真就跳了下去。
江楓看著這漫天的星辰,任由夜風吹起自己的衣服和頭發,道:“果真是好景致啊!”
抬眼四周一看,又吸了吸鼻子,往東北方向掠過去,果然見不遠處站著兩個人,江楓想了想,還是不過去了。不一會兒,那其中一個人便當先走開了,另一個人往江楓這邊走來。
江楓站在原地也不閃也不躲。那人走過來一看到江楓,果然一驚,失聲道:“你怎么在這里?”
江楓聳了聳肩道:“是你帶我來的啊!我是神醫,每個人身上的味道我都是聞得出來的。”
那人抬眼看了看自己剛剛說話的地方,心里知道在這里大概是聽不清的,便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現在也不早了,明早還要趕路,我先回去了。”說著便從江楓的身旁走開。
江楓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道:“李纖兒,你到底是誰?”
李纖兒依舊面不改色,冷聲道:“我就是李纖兒。”
江楓沉聲道:“你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大家?為什么半夜三更在這里鬼鬼祟祟的和別人交談?”
李纖兒轉過身,冷冷的看著他,道:“這是我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我的事情也輪不到你來管。”
江楓臉色反倒放輕松了,道:“你的事情自然是輪不到我來管,但是我現在對你的事情很有興趣,你不妨講上一講,就當講故事給我聽好了,我保證不說出去。”
李纖兒一聽再不廢話,從腰間抽出長鞭向江楓劈來,江楓一驚,也沒想到她會突然出手,忙躲開她那一鞭,回頭一看,這里離客棧甚近,忙提氣像前方的山上奔去。李纖兒也不多話,只死死地盯著江楓,跟著飛身追去。
江楓本來輕功就不如李纖兒,剛到了一個山間平緩的地方,就被追上了,李纖兒又是一鞭揮來,江楓忙從旁邊撿起一根木棍一鐺,瞬間就被李纖兒的長鞭卷走,江楓只有在樹叢間左繞右轉,李纖兒使的是長鞭,如此一來,倒是根本就占不了他的身,不由越發的狠了,樹林中的樹木都被她毀的一片狼藉。
江楓一見,暗道:“我本來武功就不是她的對手,若是如此下去,豈不是真的要被她給傷了,但是看她這個樣子,好像也并不是真的想傷我性命,如此我倒是真想要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大家。”如此一想,從身上取出一粒紅色的小藥丸來,伸手往李纖兒的身上打去。
李纖兒正在發怒哪里注意到江楓打過來的東西,只覺得身上突然被什么打了一下,一回頭便看到江楓正躲在一從灌木后面笑嘻嘻地看著自己,不由來氣,長鞭揮出剛要往那邊打去,突然眼前騰起一陣白霧,什么都看不清。
江楓一見,笑嘻嘻地從樹叢后面走出來。白霧散去,李纖兒果然已經沒有任何力氣的癱倒在地上,江楓走過去,將她扶到一塊大石邊,讓她靠在石頭上,李纖兒此時渾身都沒有力氣,只有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江楓笑嘻嘻道:“你也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也只是好奇,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李纖兒依舊冷冷的看著他一語不發。江楓便也正色起來,道:“其實,這些日子,不知道為什么,我總隱隱的覺得有什么事情在我們周圍發生,我們似乎張網里,雖然我江楓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大俠般的人物,但是自認也沒有什么敵人,你們的事情我是不想要插在里頭的,只是如今我們同在一條船上,我可不想無緣無故沒了性命。”
李纖兒還是不說話,只把頭別到一邊,看也不看江楓。江楓想了想,又道:“其實究竟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說也是沒有關系的,我與你與他們都是一樣的,你說的話我也沒有必要跟他們說,只要是對我沒有害處不影響我快些拿解藥到桃婆那里去我絕對不會插手。”
李纖兒索性就閉上了眼睛,一語不發。江楓不由也有些氣了,道:“你如今這個樣子是我用藥弄得,我告訴你,我也有一種藥可以讓你神智不清,想要知道你的秘密易如反掌,但是我想還是你自己親口說的好,也不至于撕破了臉面。”
李纖兒一聽果然睜開了眼睛,皺緊了眉頭看著江楓,眼睛里似乎有些驚恐,但是又有些不可置信。江楓看她的樣子,便笑道:“怎么?不相信?”說著從腰間取出一顆黑色的藥丸,道:“要不要我們試試?”
李纖兒一聽,垂下頭來。江楓又問道:“你究竟說不說?”
李纖兒想了半晌,終于抬起頭來,卻已經是淚流滿面。江楓一見也不由愣住了。李纖兒吸了吸鼻子,道:“你要知道,我便告訴你好了。是,我是有秘密瞞著大家,只是這是我的秘密。剛剛你看到的那個人是我父親的人。”
江楓疑惑道:“你父親?你父親是誰?為什么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李纖兒緩了緩情緒,道:“是,我是沒有說過。我娘親叫李煙竹,當年她是西湖邊上一位有名的歌妓,也曾名噪一時。”
江楓似乎想到什么,喃喃道:“李煙竹,李煙竹。”突然想起來,道:“你是隨母姓的!那你父親”
李纖兒接著道:“其實我娘親本是京城的官宦之家,只因太祖皇帝手中,家里的人犯了事,合家老小便遭了厄運,我娘那時不過及笄,卻被送到了西湖畔的一家畫舫里。當年我娘親才十七歲,愛慕她的人便不計其數,但是娘親一直都是賣藝不賣身的,那老鴇見我娘親光靠彈琴唱歌和客人談談心也可以和別人一樣賺的許多錢,便也敢逼迫我娘親接客。直到兩年后,我娘十九歲的時候,西湖畔突然來了一位叫穆歷的公子,他跟一般流連煙花之地的貴公子不同,他與每一個才情甚高的畫舫女子都有過接觸,但是卻都是暢談詩書聊遍琴棋,而其本人又是個風雅至極的人物,是以在西湖畔一時間竟然名聲大噪。當時我娘親尚且不知道他是何人,只是聽聞他的事情便也想見識這位傳說中的翩翩濁世佳公子,卻不想那穆歷卻先來拜訪娘親,而且甚是禮貌客氣,帶來的禮物也甚是貴重,娘親自然不會怠慢,交談之中才發現這穆歷果然似坊間傳說的一般,一等的人品,又是風流至極,娘親也不禁心生愛慕。兩人那一夜談人生,談詩經,一直談到了天亮,后來那人似乎也很驚訝于娘親的才華,便時常來娘親的船上,兩人相對品茗,聊天,真是神仙一般的生活。那人出手也甚是闊綽,老鴇自然也是樂得常讓他來。后來有一日,那穆歷跟娘親說他心中也甚是愛慕娘親,只是如今卻沒有能力帶走娘親,需得要些時候,但是卻也說不準需要多久,娘親知她要走,心中十分的不舍,是以便不顧一切將自己給了他。”說著便滴下淚來。
江楓看著她一時也不知道給如何安慰,只好在旁邊等著她開口。好一會兒,李纖兒方接著道:“后來他走后,娘親便天天在西湖邊上盼著他回來,不想三個月過去了,不但沒有等到那人回來,反而發現自己懷有了身孕,那老鴇一見,便要我娘親拿掉腹中的孩子,我娘親固然不從,那老鴇便要用強,后來,我娘親便將自己這些年攢下來的錢財交給老鴇,好替自己贖些時日,也好等那穆歷快些來,后來我娘親終于將我生了下來,身上所剩下的錢卻不多了,于是便想辦法給畫舫里其他的女子刺繡以賺些錢,那舫中的女子見都是一樣的苦命人,便也時常幫助我娘親些,有時候不需要情人繡的東西也拿給娘親,娘親自是感激,日夜趕工,只為賺些錢,只是這些事情最能磨滅人的靈性,娘親這樣日夜勞苦,早將從前的那分靈氣給磨沒了,容顏也一天天衰敗下來,再也沒有了以前的美貌和氣質,老鴇知道靠我娘親再也掙不了什么錢,便將我娘親從舫中趕了出來,娘親便帶著我在杭州府的一個小胡同里生活,娘親本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哪里養活得了我們兩個人,平日里也只有給那些富貴人家繡些繡品賺些錢謀生,只是很多大戶人家都嫌棄我娘的出身,所以也都不怎么給娘親繡,娘親只有給些中等人家的夫人小姐繡些東西,這些人家給的價錢自然是低了許多,是以我們的生活便困難異常。我們一直這樣生活,直到我六歲。”
李纖兒一邊說,臉上的表情也一直在變換著,就像是自己回到了那個時候,看著她娘親的人生陪著李煙竹一天一天的度過一般。李纖兒道:“六歲那年,我遇見了我的師傅,他是一個小偷,有一天我在街上戲耍,等著娘親做好飯,他突然問我想不想要跟他學習手藝,而且學會了之后就再也不要過苦日子,我當時高興壞了,便答應了他,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小偷,我跑過去問娘親,娘親一聽說什么也不肯,后來師傅偷偷的跟我說,他偷東西只偷那些壞人的東西,然后在將偷來的東西一大半都分給又窮又苦的人,我當時住的那個小胡同里都是些窮苦的人,很多人家里連飯都吃不上,我聽他這樣說便偷偷地答應了他,娘親一直都不知道。我只告訴她,我在一間學堂里打雜。娘親自是高興,是以后來我便跟著師傅學東西,可是沒有一年,娘親就病死了,娘親臨死時看著我道:纖兒啊!其實娘親知道你是跟著你那師傅去偷東西了,娘親這些日子都在看著,你只要知道不要去害人,就算是偷也是光明的。娘親不怪你。后來娘親才告訴了我,我的父親是誰,她對我道:你一定要找到你的父親,你的父親叫穆歷,你一定要好好的對他,要聽他的話,孝順他,如今娘親已經不能再見他了,若是他看到你一定會記得你是誰的,因為你跟當年的我找的那樣的像,只要你找到他,我就是死了在天上也是放心的。說完這些話她果然就死了。”
講到這里,李纖兒已經是泣不成聲了,可以想到她當年那樣小的一個女孩子一個人面對床上快死了的娘親時的心情。到如今尚能將那些話記得這樣清已經是不錯的了。江楓聽了心中也是惻然,從懷里拿出一方手帕,替她抹去腮邊的淚水。
李纖兒道:“后來,我便跟著師傅到處游走,一邊打聽我父親的下落,一邊劫富濟貧。但是三年前,師傅又離我而去了,便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天下間到處打聽。直到后來,有一個人出現,他跟我說,他就是穆歷,我高興極了,但是他卻跟我說,如今他已經不能再認我了,因為他的家族不允許,我方才明白了,他是一個有身份的人,如何能認一個跟歌妓生的女兒。我當真想不到我娘親苦苦等待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他說他會照顧我的生活,只是不能進他們家,不能跟著他姓,我真的很想拿出鞭子狠狠地抽他,但是他是我的父親,我娘親說過要我好好孝順他,所以我便果真聽他的話不去找他,也不打擾他的生活。后來他也經常來看我,也給我帶許多東西,但是我卻從來也沒有叫過他一聲爹爹,我知道我娘親是希望我能夠走進他們的家,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女兒,但是如今我卻做不到,后來我遇上了喻墨和顏兒,便和她們一起離開了那里,一路便遇到了你們,只是他卻還是經常派人過來,我不會拒絕他,因為我答應過娘親會聽他的話。剛剛那個人便是他家中的家丁。”
江楓聽她說完,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心中不由充滿了愧疚,也不禁有些心疼,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對不起,李纖兒,我不是有意要”
李纖兒搖了搖頭,打斷他,道:“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世,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父親不要我,我不想讓人知道平時自信的李纖兒竟然是一個沒有人要的人。我不想,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說著不由又哭了出來。
江楓一見她的樣子,心中頓時覺得心疼至極,突然伸出手將她擁到懷里,道:“好了好了,你放心不會有別人知道的,你也不是一個沒有人要的人,那穆歷不要你不過是他自己沒這個福氣罷了。好了你也不要哭了,是我錯了,我錯了行么?”忙從懷里取出一顆藥塞到李纖兒的嘴里。
李纖兒漸漸止了哭,慢慢的發現自己的也已經有了力氣,從江楓的懷里坐起來,想了想,收拾了下情緒,輕聲道:“好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還請你幫我守住這個秘密。”
江楓看著她,點了點頭道:“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讓別人知道的。”
李纖兒慢慢站起身,但:“好吧!謝謝你,如今也不早了,我們早些回去吧!”說著當先一個人往回走。
江楓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個平時有些瘋瘋癲癲,充滿俠義之心的熱情的女子竟然也是這樣單薄,忙開口喚道:“纖兒。”
李纖兒腳下一頓,心中也是一震,回過頭,靜靜地看著江楓。江楓走上前來,看著她道:“你這樣好,一定會有人喜歡你,有人珍惜你的。”
李纖兒看著眼前的江楓,突然覺得有些看不懂他,半晌方點了點頭,又問道:“你這算是愧疚了么?”
江楓也同樣看著她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是心疼,真的。”
李纖兒突然就淚濕了眼眶,走上前一步,再也忍不住抱著他哭道:“謝謝你,娘親去世后,沒有人為我心疼過。”
江楓拍了拍她的后背,輕聲笑道:“好了,好了,我的衣服是在順天府買的呢!給你弄臟了,你可要給我洗了啊!”
李纖兒從他懷中走出來,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下,嗔道:“果然還是老樣子。”
江楓道:“那是自然,我鼎鼎大名的神醫江楓,自然是走到哪里到何時都還是神醫江楓了,不然會變成什么樣子?”
李纖兒笑道:“你倒果真是自大到不行。”
江楓道:“我剛剛還說不死是一哭一笑,不知道羞,如今看來你竟然也是如此。”
李纖兒道:“我就這樣怎么樣?你有什么看法不成?又沒有礙著你什么事。”
江楓搖了搖頭,道:“果然天底下女子最是難懂啊!不死那小丫頭就已經這樣了,你這大丫頭竟然也是這樣,還好我沒有那樣多的妹妹,不然可真要煩死了。”
李纖兒不再跟他掰這些有的沒的,一路往下走去,大聲道:“你再不快一些,明天就要在馬上墜下來了。”
江楓一看天色果然是快天亮了,忙飛身下去,追上她,兩人一前一后一路往客店里去,到客店眾人還沒醒,便繼續睡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