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風陣陣吹來，使得桌上的燈也明明滅滅，桃婆依舊坐在床前，這樣的燈光下，她布滿皺紋的臉上的神情也讓人看不真切了，但是那一雙看著莫顏的眼睛里發出的視線卻是清清楚楚的落在莫顏的身上，這樣的情況下，莫顏也不禁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但是卻又不好亂動，只好靜靜的站在那里任由桃婆看著她。

“你一定很奇怪，我的房間里為何還有一個人。”桃婆突然從床邊起身，開口向莫顏道。

莫顏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盡管心中確實好奇這個人是誰，為何會在這里，但是卻不好說不來，正猶豫間，桃婆卻走到她面前，道：“你瞧你，多么年輕。我像你這樣大的時候，也是像你這般天真呢！不過，我似乎比你更快活一點，是啊！那個時候竟然那樣的快活。”說著在桌子前坐下，又幽幽的嘆了口氣，接著道：“或許是當時太快活了，如今才這般模樣吧！”

不知她想要說什么，莫顏只好在她對面坐下，將托盤里的飯菜一碗一碗的端出來，放在桌上，并不開口說話，只等桃婆自己開口。桃婆突然又轉過眼看著莫顏，問道：“你看我如今，像是多少歲？”

莫顏一怔，不知桃婆為何這樣問，但是卻又見她是認真的問自己這個問題，遲疑了片刻還是如實答道：“我，我想桃婆你大概還沒有六十五吧！”說完小心的看著她。

桃婆一聽莫顏這話，整個身體突然一滯，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慘然的笑了笑，終于嘆了口氣，道：“六十五？這樣老了么？呵呵，罷了，罷了，反正終究還是要死的，什么容顏都不在乎了，就算是傾城之色也沒有人在看，倒不如去的好。”

莫顏不解其意，不由脫口問道：“桃婆你在說什么？”

桃婆回過神來，看著莫顏，眼中卻是盛滿了盈盈的笑意，道：“其實，我不過四十五歲罷了。”

莫顏一驚，忍不住驚呼一聲，看著桃婆的臉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

桃婆笑看著她的表情，笑道：“我知道你定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其實，我剛開始也是不相信的，我也不相信我就老了二十歲，但是那種毒卻是解不了的。后來想想也就無所謂了。”

莫顏不知道桃婆說的是什么，但是此刻她的心里卻只充滿了同情，一個女人若是突然間老去了二十歲，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傷痛。但是此刻她卻喃喃的不知該如何開口。終于忍不住問道：“究竟是誰這樣狠心，對你下這樣的毒手？”

桃婆笑了笑，臉上卻沒有一絲的喜氣，道：“其實也都是一樣的，她毀了我，我卻也毀了她，如今我過得這般累，她也不見得就過得比我好罷！”說著轉過臉看著床上的楚于飛，臉上的表情卻變得古怪之極。莫顏看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好靜默著不開口。

桃婆卻似乎并不需要莫顏說話，她微笑著看著她，道：“其實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這些年來活得也夠了，什么恩怨到如今也都償夠了，死了也是種解脫，如今見到你，倒覺得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倒是錯了。”

莫顏也不知桃婆為何要跟她說這些，但是隱隱的覺得，此刻桃婆似乎很不開心，但是又像是很開心，便只好開口道：“桃婆，無論如何你如今也都知道你的得失了，這終究還是好事，不比得有些人，一輩子均不知自己的所得與所失，到頭來也不過是到這個世上來白走了一遭。”

桃婆點了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如今卻是上蒼可憐我，將你派了來。”

莫顏疑惑的看著她，心下猶豫片刻還是小心道：“桃婆，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桃婆點了點頭，道：“確是有些要緊話跟你說，不說只怕再沒機會了。”說著又出了會兒神，喃喃道：“本沒打算說的。”忽有認真的看著莫顏道：“但是這些事情你不能跟第三個人說起，而且你要保證自己幫我完成一件事。”

莫顏心下暗忖：“這桃婆為人最是狡猾多變，也不知她想要我做什么事情，看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倒是不能隨口答應她。”便忙道：“桃婆，其實我笨得很，你說的事情我肯定做不成的，我看還是算了罷！倒不如你找一個較我聰明許多的人，也倒可以給你省些麻煩。”

桃婆一聽這話眼中突然射出精光來，緊緊抓著莫顏的手沉聲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你居然不愿意？你怎可拒絕我！你給我說，你答應我。”

莫顏手上一陣吃痛，忍不住叫出聲來。

突然敲門聲響起，只聽得曲路的聲音在外響起：“桃前輩，不知有何事？是否需要在下幫忙？”

桃婆聽到是曲路的聲音，臉上浮出一絲冷笑來，冷哼一聲，道：“你卻是虛偽得緊，擔心她就直說好了，何必拐彎抹角，我最看不得你這般輕狂的摸樣兒。”

曲路聽了這話也不生氣，依舊不慍不火，道：“桃前輩，今晚的飯食雖是莫姑娘送過來的，卻是在下做的，不知是不是不合您的口味，若是如此，在下再去重新做一份，還望您千萬不要遷怒于莫姑娘。”

桃婆道：“少在那邊兒羅唣，我就告訴你們，莫顏現在就在我手上，你們少費心機，我要她生便生，要她死，哼哼，保證讓她聲都出不了。”

雪玉在外一聽，又急又氣，罵道：“你這老婦，怎么這樣不識好歹，我家小姐好心好意去給你送吃食，你如何這般歹毒，枉我小姐還可憐你一個人住在這深林中，孤獨無依。要我看來，你這是自找的，就你這般惡毒心腸，誰愿意跟你一起生活，誰愿意天天見你。一個人死了沒人知道也是應該”

雪玉尚在罵個不休，里頭莫顏卻見桃婆的臉色越來越差，心下也不由發急，忙大聲道：“曲大哥、雪玉，你們在吵什么呢！我正跟桃婆聊著天兒呢！你們偏就過來打擾，好沒趣兒，快些去吃你們的飯罷！我一會兒就出去。”

雪玉一聽莫顏的聲音，清脆有力，確實不像是給桃婆制住的樣子，只是心里還猶自不放心，還要開口，曲路卻搶先一步道：“真是不好意思，桃前輩，莫姑娘，是我們打擾了，我還道是飯菜做得不合前輩胃口呢！既然沒事兒，那你們慢聊，我和雪玉兄弟就先走了。”說著便拉著雪玉走開。

走到前廳，雪玉一把甩開曲路的手，道：“你就真相信小姐在那里面沒事兒？我卻是不相信，若是真有事情該如何是好。她不是你什么人，你自然可以這般輕松對待，我如何敢放下這個心？”

曲路笑著搖了搖頭，道：“你放心好了，看我的。”說著走到門前，嘴里輕呼了兩句，突然就有一只灰色的小鳥從林子里飛了出來，落在他手上，曲路有對著那鳥兒輕聲“說”了兩句，那鳥兒便自動往桃婆的房間里飛去。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雪玉看得呆了好半晌方道：“這是什么功夫，我們家公子都不會呢！”

曲路笑了笑道：“難道你沒聽說過百靈宮？”

雪玉不知其意，只疑惑著看著他，突然一拍腦門，驚道：“我想起來了，公子說過，江湖上有一個百靈宮，甚是厲害，聽說那百靈宮甚是邪門，所有的弟子們都懂的些鳥獸之語，那宮主更是厲害，竟然可以和鳥獸對話。”說著便滔滔不絕起來，突然想起什么來，道：“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曲路依舊不語，雪玉卻喃喃道：“對了，百靈宮宮主的名字，好像叫叫曲靈風！”說完忍不住看著曲路，驚道：“你”

曲路笑著搖了搖頭，道：“不錯，正是家慈。”

雪玉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你竟然是百靈宮的少宮主，怪不得你懂這些，我們在一起這樣久，我竟不知。”

曲路笑道：“你或許不知，但是莫兄卻不一定不知。或許是來不及告訴你罷了。又或者你家小姐也知道呢！”

雪玉點了點頭道：“或許真是，不過你剛剛這是”

曲路道：“放心好了，安靜等一會兒。莫姑娘是不是有事我們一會兒就知道了。”

且說聽到門外曲路和雪玉離開的聲音，桃婆轉過臉來，看著莫顏道：“你為何叫他們離開？難道不怕我真的會對你如何？”

莫顏笑了笑道：“桃婆你剛剛不是說有話和我說么？你又說不能告訴其他人，我這定然也是不能讓他們聽到的。另外我想，你應該是不會對我怎樣的吧！我們在這里住了這么些時日，你若是想要怎樣，早就可以下手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桃婆突然臉上一喜，將莫顏的手放開，道：“那你這樣說，可是答應我了。”

莫顏卻搖了搖頭，為難道：“桃婆，不是我不愿意答應你，而是我實在是不能答應，我說過我這人笨得很，你叫我做的事情我不一定能夠辦得到，而且就算是真能辦得到，說句實話，我也不一定會去辦！”

桃婆雙眼一瞪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莫顏道：“這是自然，若你讓我去做一些不仁不義，殺人放火的事情我如何能夠去做？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也不能算得上是江湖中人，但是我卻也知道忠義二字，父親兄長時常教我的東西我怎可拋卻？”

桃婆怒視莫顏，沉聲道：“那你的意思是，若是我讓你去殺一個你不認識的人，你是決計不回去了的？”

莫顏一聽，吃驚不小，忙道：“這怎么可以？殺人？我自小便不敢殺生，何況是殺人，而且人家和我無怨無仇我如何能夠去害別人。”說著也不由來氣，道：“你若是要我去敢這樣的事情，你今日就算是真的一掌打死我，我也是不會去做的，我看你就絕了這念頭吧。”說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桃婆越聽越氣，一個閃身擋在莫顏身前，舉起右手就往她頭上劈去。莫顏見她舉起手，便閉上眼睛，不避不閃，站著便讓她打。

久久沒有挨到那一掌，莫顏睜開眼睛。只見桃婆站在她面前，卻并不看著她，眼睛盯在地下，似乎在想些什么，終于還是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轉頭看向莫顏道：“罷了，罷了，我這半輩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能指望你辦得到。”一個人似乎自言自語地往桌邊走去，又道：“你本就是這樣一個性子，要向你去殺他實在是為難你。”

莫顏尚自不言語，桃婆招了招手道：“莫顏吶！你過來。”

莫顏看了看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桃婆攜過她的手，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的人道：“他叫楚于飛。”

只見床上躺著一個看上去跟比莫顏差不多大的少年，只是臉色異常的蒼白，毫無血氣，就連嘴唇也是蒼白的。不過，除卻這白的有些嚇人的皮膚，他的面容五官卻也算得上是精致，整個人看上去倒也算得上是一個美少年。只是眉眼之間似乎很像一個人，莫顏看了半晌，依舊想不起來他究竟像誰。

于是便好奇問道：“他是？”

桃婆嘆了口氣，道：“你們都叫我桃婆，其實我姓楚，叫楚桃。如今你們是不知道了，當時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頭的，只是江湖上從來都不乏有些名頭的年輕人，過去了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莫顏喃喃道：“楚桃，楚于飛。”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道：“他是你的兒子？”

桃婆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只道：“他已經中毒了，怕是不中用了，這毒是在方圓莊中的，除了方圓莊的解藥，就連毒醫雙圣的后人江楓江漁都解不了，我也沒抱什么希望了。”

莫顏忍不住出口問道：“你的相公呢？”

坐在她的身后，莫顏清楚的看到她的后背明顯一僵，半晌方道：“于飛沒有父親。”聲音里卻是一絲波瀾也沒有，像是說的就是實話一般，但是莫顏知道這定然不是真的。

莫顏腦中突然一個念頭閃過，驚道：“那你讓我哥哥和喻墨纖兒他們去的就是那方圓莊？要找的解藥就是救楚于飛的？”

桃婆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們四個人當中，你哥哥和那個叫喻墨的武功可算得是一流，另外那個江楓卻是使毒的高手，就算拿不到解藥，知道那藥的成分要他配置解藥卻也難他不到。至于那個李纖兒雖然武功并不見得高強，但是一些個旁門左道的東西倒是知道不少。所以他們幾個去還是有些把握的。”

莫顏聽她如此說，再看看床上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氣指著床上的楚于飛道：“可是還是很危險的是不是？不然你也不會說你對他不再有指望了對不對？”

桃婆點了點頭笑道：“一點兒不錯，也正是這樣，我才將你們弄了過來，不然我早就將解藥尋了來了。”

莫顏一聽，跌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流出淚來，喃喃道：“他們很有可能會死在那里的是不是？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又想起莫非幫助她逃出家門，為她仿造姑母的信欺騙父親，又是因為她而去犯險，不禁悲從心來，又是難過又是愧疚，只恨不能從頭來過，不出家門。

桃婆見她哭得傷心也不理她，自己走到床邊拿起楚于飛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不住的摩挲著，好半晌方道：“其實我是活不過這個冬天的。”

莫顏聽到她的聲音，不由住了哭，紅著一雙眼睛看著她。桃婆知她在看自己，也不回頭，自己接著道：“十六年前我與別人結怨，不小心中了他的毒，容顏盡毀，生生老了二十歲，后來又尋了許多方法終究是補救不了了，如今落得一身的病根子，再活不過這個冬天了，外面的那個林子不過是怕仇家尋來而已。”

莫顏將信將疑的看著她，心里猶自記得剛來的時候桃婆說的那一番話。當初自己卻還那樣的相信她認為她真是被她所謂的“姐姐”困在這里的，結果卻中了她的圈套，當時莫非有所懷疑，自己卻責怪他不該，如今看來卻是自己錯了，這樣一想又忍不住傷心起來。

桃婆道：“你也不必太傷心了，若是你哥哥他們回不來，你就算要報仇都不用自己動手了，這也是一宗好事，你向來是不愿殺人的。”

莫顏卻不理她，依舊哭個不休，桃婆又嘆了口氣，自己走到床后頭不知從什么地方取出一本書來，遞到莫顏面前道：“我本來是想帶著這本書入土的，但是既然碰到你，就交給你也就算了。”

莫顏抬起頭，看著那本書，封頁上卻并沒有一個字，便問道：“這是什么？”

桃婆將書交到莫顏的手中道：“這是我此生的心血，我的功夫雖然避并不高明，但是這奇門五行之術造詣卻也不算低，這本書里就記載了我這一生所創的各種陣法，你若是好好研習，不出三年定然有所成就。這就算是我給你的補償好了。”

莫顏將書拋到一邊，怒道：“我不需要你的補償，我只要我的哥哥回來，你既然知道他們此去兇多吉少，你如何這樣狠心腸讓他們去？”

桃婆笑道：“這有何不愿？天下間本就如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要有希望，我便不會放棄。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般，你若是在外面的世界呆久了，你就會發現你的觀念是錯的，你若是事事還想著別人你只會被別人利用，陷害。”

莫顏大聲道：“這些我不管，我不用你教，我只知道，你故意讓我的親人朋友去送死，你是故意的。”

桃婆怒道：“我好心好意的將這本書傳給你，你倒這般不識抬舉！我楚桃要誰做的事情，還沒有人能夠拒絕。”說著又將書往莫顏懷里一塞道：“你給我拿回去好好研習，我定時查驗你的成果，不然”說著又頓了一頓，道：“你別忘了不止你一個人在我手中。”

莫顏怒目圓睜，道：“你你怎么總是這樣！難道你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是要用威脅的么？這樣你就滿意了？快活了？”

桃婆冷笑道：“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么？生活在這人世間就要為自己想想，我向來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你也不是第一遭見我如此了，也不用太大驚小怪了，快些去練吧！不然我真的會做出些讓大家都意外的事情來，倒時你別又開始后悔。”

頓了頓又道：“你該知足了，原本我是打算讓你答應幫我殺掉一個人才將這本書傳授給你的，如今就這樣白白的授予你，你倒還這般不樂意似的。不過你放心，日后你一定會感謝我的。”

莫顏道：“我真是感謝你沒逼我做那件事！我想你的仇人指不定就是個大好人呢！”

桃婆一聽突然哈哈笑道：“這個樣子才像些樣，有些恨意在臉上才更像是個人，不然見到誰都是一副善良面孔那可是活不長的。”

莫顏心下有氣，卻是不敢發作，抓起桌上那本書，往門外走去。剛到門口，桃婆的聲音又從背后傳來：“今晚的事情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莫顏狠狠道：“我既然答應過你，自然會做到，我不是你，會為目的不顧一切！”說完便拉開房門徑自走了出去，身后傳來桃婆低低的笑聲，卻聽不出喜怒哀樂，像是一塊石頭投進弱水里一般，擊不起絲毫的的波浪。聽到這樣的聲音，讓莫顏忍不住便想起剛剛桃婆說的話來，心里一陣不舒服，忙加緊腳步往自己房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