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發于青藏高原，經黃土高原奔騰而下，將華北平原劈開兩邊，滾滾東流，氣勢恢宏、波瀾壯闊，滋養著中華民族，也成了阻隔兩岸交通的一道天塹。

要交通黃河兩岸，無外乎修建橋梁或者建立渡口。

一九零七年，蘭州黃河鐵橋落成，這是黃河上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橋梁，在這之前，在綿延數千里的黃河流域，渡口是交通兩岸的唯一方式。

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黃河岸邊的第一個渡口出現在何時，但是，黃河上的古渡口之多、其歷史之悠久毋庸置疑！

黃河在中條山西南角轉了一個彎，僅在轉彎之后的芮城、平陸境內就有三處歷史悠久的古渡口――風陵渡、禹王渡和茅津渡，風陵渡因皇帝賢相風后的陵墓而得名，禹王渡因大禹治水時曾在此休息而得名，而茅津渡在北魏酈道元所著的《水經注》中就被提及過。

中條山防線建立后，第一戰區又在中條山一線黃河沿岸辟出了大小十多個渡口。

可是，此刻――一九四一年五月八日夜，這十多個渡口卻只剩下了五個還控制在第一戰區手中。

夜色朦朧，單石渡口火光昏暗，人影幢幢，六十六團的將士們正在登船，一個個全副武裝，形色匆匆。

不多時，眾將士登船完畢，十余艘渡船迅速駛離渡口，直奔北岸而去。

此時，自官陽渡口至垣曲渡口五十多里長的河面上，大小渡船熙熙攘攘，都在全力向北岸駛去。

增援命令既下，尚未控有渡口的部隊都需派兵！

“唔……唔……唔……”

船到河心，六架敵機突然飛臨。

“噓……噓……噓……”

航空炸彈如雨點般砸落下來。

“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有炸彈砸中了渡船，火光迸現，煙火翻騰，慘嚎聲不絕于耳。

“嘭嘭嘭……”

更多的炸彈砸進了河里，掀起一陣滔天巨浪，打得渡船一陣飄搖。

“砰砰砰……”

南岸的炮聲隨即響起，河防陣地上的克虜伯戰防炮在怒吼，“噓噓噓……”，炮彈沖天而起，直奔敵機而去。

“嘭……轟……”

一架敵機當即被命中，頓時綻出一團絢爛的焰火，然后四散飄落。

“唔唔……唔……”

剩下的敵機連忙拉升，落荒而逃，消失在了夜空里。

“救人！”

河面上頓時亂成一團，嘶吼聲響成一片，“快調頭，救人……”

被炸彈擊中的渡船早已支離破碎，幸存者在面上拼命地掙扎著，遇難者已經緩緩地沉入了河底，哭聲、吼聲、罵聲、叫聲響成一片。

好一通忙活，終于將幸存者都撈上了船，船隊繼續向北岸駛去，只是，已然沒有了先前那般高漲的士氣。

還好，敵機被南岸的炮兵震懾住了，只丟了一輪炸彈便落荒而逃，各部的損失并不大。

“六連只救回了九十三個，”

船艙里，羅平安面色鐵青地向李四維匯報著，“武器裝備損失殆盡……：”

渡船不小，但是為了防止日寇轟炸，六十六團是以連為單位登船的，一個連一艘船，指揮部單獨一船……在剛剛的轟炸中，六連的渡船被擊中，傷亡慘重。

李四維面色陰沉地點了點頭，默然無語。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只有祈禱渡船能快點靠岸吧！

“快�。】彀　�…”

垣曲渡口上，蔡連長正在岸邊望著夜色朦朧的江面，神色焦急地念叨著，北面的槍炮聲已然清晰可聞。

黃昏時分縣城淪陷，守軍全線潰敗，雖然潰退各部拼命想穩住陣腳，可如何又擋得住正士氣如虹的日寇？

這不，槍炮聲距離渡口也不過三五里地了。

渡口雖然有簡陋的防御工事，卻只駐扎著一個連，如何抵擋得�。�

北邊十多萬部隊都被打散了�。�

仗都打到這個份上，中條山已經成了一處九死之地啊！

“也不知道來了好多援軍呢？”何排長也跟了過來，憂心忡忡，“來少了根本不頂用……”

“來了！”

何排長話音未落，蔡連長便驚喜地叫了起來，“十多艘船呢！援軍肯定不少……”

河面上，十多艘渡船沖破了朦朧的夜色，朝岸邊疾馳而來，尚未靠穩，將士們便紛紛往岸上跳。

“一營的跟老子去左翼陣地……”

“二營的跟老子去右翼陣地……”

“三營和直屬部隊的跟老子去正面布防……”

眾將士跳下船來，連忙搬運武器裝備，進入防御陣地。

蔡連長見狀，連忙攔住了一個少尉軍官，“兄弟，你們是哪支部隊的？”

“俺們是八十五師二五三團的，奉命前來增援……”那少尉一愣，連忙回手一指中央一艘大船，“俺們團長就在那里！”

說罷，便帶著隊伍匆匆地往左翼陣地跑去了。

“只有一個團？”蔡連長還沒反應過來，何排長便是心中一沉。

“這里哪個負責？”何排長話音剛落，一個上校軍官便帶著幾個隨從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俺是八十五師二五三團團長陳鵬，你們這里的情況咋樣了？”

“陳團長，”蔡連長連忙上前兩步，“卑職是渡口的負責人，縣城在傍晚已經丟了，小鬼子很快就能打過來了……”

“俺知道了，”陳團長一擺手，扭頭望向了身后的一個上尉軍官，“馬三眼，帶著偵查連的兄弟先去北面摸一摸情況�！�

“是，”馬三眼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陳團長，”一旁的何排長眼巴巴地望向了陳團長，“援軍就你們一個團嗎？小鬼子來勢洶洶……”

何排長說著，卻被蔡連長狠狠地瞪了一眼，心中一驚，連忙閉上了嘴巴。

陳團長身后的幾個隨從都望向了何連長，面有怒色，陳團長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東西兩面的渡口大多都已經丟了，小鬼子隨時都有可能從已經占領地渡口向南岸進攻，河防部隊實在抽不出太多兵力……”

“可是，”何排長心中一沉，“前面十多萬兄弟都沒能擋住小鬼子啊！”

“這個……”陳團長一滯，也嘆了口氣，“只能盡力守住渡口，為潰退下來的兄弟們留條后路吧！”139小說

說著，陳團長強自一笑，“放心，后續的二五四團馬上就過來了！”

“砰……”

陳團長話音剛落，西面陡然傳來一聲槍響，緊接著槍聲大作，喊聲四起，“狗日的從西面上來了……”

日寇西路軍的挺進隊已經從茅津渡方向一路打過來了，垣曲渡口頓時槍炮聲震天，喊殺聲四起。

垣曲渡口向東，下一個渡口就是單石渡口，此時，單石渡口還是一片風平浪靜。

駐扎在此的部隊早已布置好了防御，可是，渡口上也只有一個連的兵力，加之工事簡陋，如何布置也撐不了多久�。�

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援兵了！

王連長也正在岸邊等援兵，等來的是六十六團。

渡船一一靠岸，六十六團將士迅速登陸，王連長攔住一個兄弟問清了情況，連忙迎到了李四維面前，“李團長，你們可算來了！卑職兵少將寡……”

李四維連忙一擺手，打斷了王連長，“情況咋樣了？”

“呃……”王連長一滯，連忙搖頭苦笑，“卑職肩負保衛渡口的任務，不敢擅離職守……”

“龜兒的，”一旁的石猛瞪了王連長一眼，“你連敵情都沒摸清楚，咋保衛渡口？”

王連長老臉一紅，訕訕地望著石猛，“長官，前線十幾萬兄弟都擋不住小鬼子，卑職……”

“好了好了，”李四維煩躁地擺了擺手，“先去指揮部……”

說罷，李四維當先邁步，王連長連忙帶路，卻聽李四維已經在開始下令了，“黃化、計逵，你們按原定計劃行動……富察大哥，你派人去聯絡附近的渡口……全友、平安、計逵，你們向三面散開，尋找有利地形設置陣地！”

說罷，李四維忿忿地罵了一句，“龜兒的，這渡口就是一處死地，守得住個錘子！”

“就是嘛！”眾將紛紛點頭附和，“渡口就卵大塊地方，咋守？”

跟在一旁的伍若蘭和幾個女兵直聽得俏臉通紅。

這一戰，醫護排并沒有隨軍出動，但伍若蘭帶著幾個手腳麻利的醫護兵跟了過來。

王連長將李四維迎進了連部，李四維四下看了看，扭頭望向了伍若蘭，“若蘭，你們把這里布置一下，安頓傷兵……”

說罷，李四維一望王連長，“我們團負責一線陣地，你們連繼續布置在渡口，作為第二道防線，如果前線有潰兵下來，你們要負責維持秩序……”

說著，李四維緊緊地盯著王連長，聲音一沉，“不能亂！絕對不能亂！明白了嗎？”

李四維以前可沒少干驅趕小鬼子潰兵沖擊小鬼子大隊的事，自然深知亂兵的危害。

“卑職明白！”王連長雙腿一并，連忙允諾。

“好，”李四維使勁地拍了拍王連長的肩膀，轉身就走，“我們團的指揮部會設在北面的第一座山頭上，有事就派人過來知會一聲……”

接到增援命令時，陳師長說得明白，“若事有可為則奮力向前”，既然已經過來了，李四維自當奮力向前！

可是，何為“前”？

槍炮聲響之處便是“前”！

西面的槍聲在響，北面的槍聲在響，東面的槍聲也在響……三面受敵啊！

“西面的垣曲渡口已經打起來了，守軍有一個團的兵力，在西北兩面建立了陣地……”

“東面的小鬼子已經打到了官陽渡口東面十多里的地方，守軍是第九軍的兄弟，兵力比較充�！�…”

“北面十多里處正在激戰，石營長、黃連長和計連長正往那邊趕……”

臨時指揮部在一座禿頭小山上，掛在樹上的馬燈散發著黃昏的光，李四維陸續聽完騎兵連帶回來的情報，對六十六團此時的處境有了一個大致了解，一顆心越發地沉重起來。

到處都是潰兵、到處都是鬼子……兄弟們就算拼了命，怕也于事無補��！

“團長，”富察莫爾根見李四維望著手里的地圖發呆，小聲地提醒了一句，“我帶兄弟們去增援石營長他們？”

騎兵連被李四維留在了身邊，一來偵查敵情，聯絡附近渡口的友軍，二來作為機動力量，必要時支援各部。

“不用，”李四維回過神來，嘿嘿一笑，“有特勤連和迫擊炮連助戰，三營肯定吃不了虧！”

說著，李四維神色凝重起來，“如今，這中條山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說不定啥時候就會從哪個山溝溝里鉆出一伙小鬼子來，你們馬上加派人手，擴大搜索警戒的范圍，并與東西兩面的友軍保持聯絡！”

“是，”富察莫爾根和伍天佑連忙領命而去。

油燈下，李四維望著地圖沉思起來，一旁，盧鐵生和兩個通信兵默默地守著無線電臺。

南岸的河防工事里裝有電話，無線電臺便被李四維帶過了河，方便和師部聯絡。

“轟……轟……轟……”

陡然，北面傳來了隱約的炮聲，李四維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舉目向北方望去，可入眼的只有朦朧的夜色。

是迫擊炮連嗎？

在單石渡口北面也有一條補給線從山嶺間蜿蜒北去，距離單石渡口不過十多里處有一條狹長的山谷，附近的老鄉都叫它一線天。

當然，叫一線天的峽谷很多，老鄉們如此叫它，只因為這名字貼切。

一線天地形狹長，加之谷中都是光禿禿的巖壁，平日里人跡罕至，不過，今夜的一線天卻熱鬧非凡。

“嘭嘭嘭……轟轟轟轟隆隆……”

一線天南面谷口煙火翻騰，血肉橫飛，慘嚎聲不絕于耳。

“噠噠噠……”

“砰砰砰……”

“殺��！殺啊……”

一線天北面谷口槍聲如驟雨打新荷，喊殺聲震天。

“兄弟們，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殺��！殺出去就能活……”

山谷中振奮的吶喊聲在巖壁間回蕩，直沖云霄。

“突圍！突圍……”

小鬼子驚怒交加的吼聲夾雜其間。

南面谷口有迫擊炮連火力支援，北面谷口有三營的主力封鎖，豈能讓小鬼子沖出來？

一場戰斗只持續了半小時便結束了，這股日寇只有不到兩百人，盡數伏尸當場。

戰斗結束，特勤連和迫擊炮連迅速鉆入密林尋找新的獵物去了，把谷口交給了王六根。

從山谷中出來的友軍不過百十人，領頭的少校見到王六根時，熱淚盈眶地喊了一聲“兄弟”，淚水便撲簌簌地掉了下來，“這一戰……打得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