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半隱，霧氣漸起，寒氣彌漫。
夜幕下，岳家嶺上，戰壕里燃起了堆堆篝火，火苗隨寒風搖曳著，溫暖著疲憊不堪的將士們。
篝火邊，眾將士裹著薄被圍坐在一起，有人在默默地擦拭著武器，有人在小聲私語。
“啪嗒啪嗒……”
李四維帶著苗振華鉆進了戰壕，羅平安、劉黑水和計逵連忙放下了身上的薄被，起身迎了上來，“團長……”
李四維擺了擺手，徑直往戰壕邊走去，“小鬼子有莫動靜？”
“莫得，”羅平安三人連忙跟了上來，臉上都多了一絲笑意，“狗日的，都打了一整天了，也該打累了！”
“倒也是，”李四維也露出了笑容，舉起胸前的望遠鏡，望向了嶺下。
小鬼子并未撤兵，就在嶺前的山谷里扎了營，鐵絲網為墻，營中帳篷林立。
夜幕下，小鬼子的營地里也閃爍著堆堆火光。
“龜兒的，”看了一陣，李四維放下了望遠鏡，徑直往篝火堆邊走去，“讓兄弟們把家伙收了，安心休息！”
“團長，”聞言，羅平安一怔，“不整了？”
劉黑水和計逵也眼巴巴地望向了李四維，“兄弟們都吃飽喝足了，就盼著晚上下去干一買賣……”
“不急，”李四維回頭望著三人，輕輕地搖了搖頭，“一次肯定整不垮狗日的，讓兄弟們休息好了，明天還得繼續扛著呢！”
三人一怔，默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打了一天，小鬼子也傷亡了兩三百人，卻還剩下兩千多人，想靠一次突襲就整垮他們……根本不可能！
李四維走到篝火邊，剛剛坐下，苗振華就抱著兩床薄被走了過來，遞給了李四維一床，有些慶幸，“還好俺們提前把被子都搬出來了，要不然，就只能到亂石堆里去找了！”
正如李四維所擔心的那樣，嶺上的堡壘連小鬼子的一輪炮擊都沒擋住，就被轟成了碎石堆，好在，兄弟們提前把東西都搬到了嶺后的山坳里。
“這樣的堡壘頂不了個事，”李四維接過被子披上，苦笑著搖了搖頭，摸出了香煙湊到火苗上點了起來，“等仗打完，我們重新修，用水泥鋼筋修！”
“哪里有哦？”苗振華嘆了口氣，在李四維身邊坐了下來，突然神色一動，“除非去小鬼子手里搶……”
“對，”眾將士都是精神一振，“小鬼子那里肯定有！”
“龜兒的，”李四維一掃眾將士，笑罵著，“動不動就搶，一個個都快變成土匪了！”
眾將士訕訕而笑，“團長，俺們還不都是跟你學的？”
“對，”李四維一怔，呵呵而笑，“莫得就去搶，搶小鬼子的東西，天經地義！”
“就是！”眾將士紛紛點頭，“小鬼子搶老百姓的東西還少嗎？老子們搶他狗日的也是天經地義！”
“好了，”笑鬧一陣，李四維擺了擺手，“都早些睡，明天還得繼續打呢！”
眾將士紛紛點頭，裹緊了薄被窩了下去，不多時，戰壕里便響起了鼾聲。
夜色漸漸深了，小鬼子的營地里也響起了鼾聲，打了一整天，小鬼子自然也累，有一些甚至比岳家嶺上的將士們更累！
當然，因為人數上的優勢，很多小鬼子并沒有參與沖鋒，所以，這些小鬼子并不累，比如聯隊本部的一眾官佐、比如護衛炮兵后陣的高品中隊，比如另有任務的清水大隊！
李四維想搞夜襲，長野大佐何嘗又不想？
白天猛攻岳家嶺，深夜突襲張家裕或者廟嶺陣地，不也多了幾分勝算？
于是乎，在朦朧的夜色下，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清水大隊悄然摸出了營地，徑直摸向了張裕村。
悄悄地干活，打槍的不要！
作為前鋒部隊，小港中隊嚴格地執行著這一命令，偵查兵四出，主力緩緩而行，隊伍中聽不到一絲話語聲，就連腳步聲也顯得細碎而輕微。
張裕陣地距離小鬼子的營地不過三五里地，騎兵一個沖鋒便能沖過去。
張裕村外，幾支火把照亮了營地，富察莫爾根正在集結隊伍，因為戰馬不足，這次行動只有三十多騎參加。
休息了一整天，眾將士個個精神抖擻，很快便集結完畢。
富察莫爾根騎在戰馬上，腰桿挺得筆直，炯炯有神的目光緩緩掃過眾將士，神情肅然，“記住，老子們是去搞襲擾，不是去拼命，都放機靈些！”
“是！”眾將士轟然允諾，目光炯炯，“團長說過了，就是去喊小鬼子起床嘛！”
“對！”富察莫爾根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就是去喊小鬼子起床！”
說著，富察莫爾根一拉韁繩，調轉馬頭就走，“走了！”
“啪嗒啪嗒……”
眾將士紛紛策馬，緊隨其后。
“噠噠噠……”
戰馬慢慢加速，蹄聲漸驟。
此去是為了喊小鬼子起床，自然用不著學古人搞“人銜枚馬摘鈴”那套！
動靜越大越好！
“砰……”
一眾騎兵才沖出百十米，卻聽得前方陡然響起了槍聲。
小鬼子打過來了！
聽到槍聲，富察莫爾根頓時一驚，連忙收韁勒馬，“狗日的，小鬼子根本就沒準備睡啊！”
“好險！”阿克敦卻是滿臉后怕，“要是狗日的再來晚點……”
要是小鬼子再來晚點，騎兵就沖過去了……毫無防備之下，怕是要吃個大虧！
“狗日的，”富察莫爾根忿忿地罵了句，一掃眾將士，“都下馬，去增援一營的兄弟們！”
“砰砰砰……”
“噠噠噠……”
一營的陣地上，槍聲震天。
“咻咻咻……”
子彈橫飛，帶起蓬蓬血雨。
“他娘的！”趙德柱望著山下幢幢的人影，滿臉冷笑，“狗日的，還真敢來……”
“砰……”
話音未落，趙德柱猛然扣下了扳機，朦朧中，一個黑影應聲而倒。
六十六團本就習慣搞夜襲，又豈會沒有防備？
趙德柱帶著一連早已等候多時了！
“快快，”盧全友提著長槍從堡壘里沖了出來，“二連增強防御，三連手榴彈準備！”
二連三連匆匆地沖出了堡壘，跳進了戰壕！
“砰砰砰……”
“噠噠噠……”
槍聲頓時便密集了許多，慘叫聲也隨之高亢了起來！
“八嘎……”
匆匆趕來的清水少佐沖著小港大尉劈頭就罵，“突襲突襲……不是強攻！”
“嗨！”小港大尉連忙垂首頓足，不敢辯解。
突襲被發現了，不強攻還能咋辦？
可是，為啥會被發現？
所以，這不是借口！
“八嘎！”清水少佐一瞪了小港大尉，殺氣騰騰，“迫擊炮……”
“嗨！”西鄉少尉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緊接著，小港中隊的沖鋒隊如潮水般退了回來，迫擊炮開始怒吼起來，“砰砰砰……”
“隱蔽……”
盧全友聽得炮聲，一聲嘶吼，連忙鉆進了貓耳洞。電子書坊
趙德柱抓起長槍，起身就往山上跑，“快往山上跑……”
一營沒有炮，自然也準備了一套對付小鬼子炮擊的戰術。
二連跟盧全友留守，一連三連跟在趙德柱身后，撒腿就往山上跑。
山很高很大，一營的陣地建在半山腰，陣地后面縱橫交錯的山路直通山頂，沖上去就能躲避炮擊。
“噓噓噓……”
炮彈如雨點般砸向了一營的陣地。
“嘭嘭嘭……轟轟轟隆隆……”
炮火翻騰，爆炸聲震天。
“啊啊啊……”
有躲避不及的兄弟頓時便被掀翻在地，血肉橫飛。
“狗日的，”趙德柱怒吼著，腳下卻不敢有絲毫停歇。
這套躲避炮擊的戰術并不高明，可是，哪里還有其他辦法？
張裕村方向打得如火如荼，岳家嶺上的兄弟們自然聽到了，哪里還睡得著？
李四維也翻身坐了起來，面色陰沉，伸手就去掏煙。
“團長，”羅平安滿臉焦急，“一營……”
“一營守得住！”李四維聲音一沉，打斷了羅平安，將手中的香煙往火苗上湊去，“都給老子繼續睡，你們的戰斗在明天！”
“睡……”羅平安訥訥地望著李四維，最終化作了一聲輕嘆。
“睡吧！”劉黑水輕輕地朝眾兄弟擺了擺手，一聲輕嘆，“一營……一營比我們人多！”
眾兄弟一怔，盡皆默然。
這樣的仗……不就是靠人命硬扛著的嗎？
李四維默默地將點燃的香煙塞進了嘴里，目光卻已望向了東面！
張裕村打起來了，富察莫爾根所部是動不了了，只有看廟嶺的伍天佑所部了！
廟嶺，伍天佑剛剛帶著一隊騎兵出了陣地，便聽得東面槍炮聲大作，慌忙一抽戰馬，“兄弟們，沖啊！”
陣地上，石猛自然也聽到了西面的槍炮聲，抓起長槍從堡壘里鉆了出來，跳進了戰壕，“狗日的，聽這動靜，怕是張裕打起來了……”
“聽著像！”王六根站在戰壕邊，向西遙望，入眼的卻只有無邊的夜色，“我們也去干一票？”
“倒是個機會，”石猛神色一動，旋即又猶豫了，“團長那里……”
按照戰前的計劃，騎兵連只是襲擾，可不是真去拼命，而且，岳家嶺上的信號彈沒亮，一營、三營絕不能動！
王六根有些喪氣地嘆了口氣，“要是二營還在就好了！”
二營被調走，六十六團的兵力已經大不如前，李四維制定的作戰計劃自然也就謹慎了許多。
兵者，死生之事，謹慎無大錯！
岳家嶺對面的大山之中，特勤連的將士們自然也聽到了張裕方向的動靜。
“老道，”孫大力裹著薄被，凍得通紅的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張裕打起來了，我們可以提前動手了……”
聞言，眾兄弟紛紛望向了黃化，滿臉意動之色。
這么冷地天，又不能生火，躲在這山里可不是一般的遭罪！
“再等等，”黃化輕輕搖了搖頭，神色凝重，“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可是，”孫大力一滯，滿臉的不甘之色，“小鬼子分散了兵力，現在動手有希望！”
“再等等，”黃化依舊搖著頭，神情肅然，“等得越久，成功的希望越大！”
說著，黃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眾將士，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曉得你們凍得難受，可是，如果錯失了這次機會……我們就會多死更多的兄弟！”
眾將士默然，紛紛裹緊了身上的薄被，靠回了山石樹根之下，閉目養起神來！
遭罪就遭罪，只要能少死些兄弟就好！
“砰砰砰……”
就在此時，槍聲陡然近了許多。
眾將士都是精神一振，紛紛睜開了眼……騎兵連來了！
“砰砰砰……”
“噠噠噠……”
緊接著，槍聲大作。
黑娃從黑暗中躥了出來，滿臉喜色，“伍連長他們從廟嶺打過來了……”
“嗯，讓猴子繼續盯著，”黃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這本是計劃中的事。
“好，”黑娃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砰砰砰……”
不多時，槍聲迅速遠去，漸漸消失。
騎兵連又走了！
眾將士略顯失望，紛紛閉上了雙眼。
“砰砰砰……”
可是，過了一陣子，那槍聲又陡然響了起來，然后，打了不大一會兒，又迅速地消失了。
騎兵連就這樣折騰著，前前后后過來了四五次，直折騰到了后半夜，直折騰得長野大佐和一眾小鬼子怒火中燒。
“八嘎！八嘎……”
小鬼子的指揮部里，長野大佐匆匆而來，一屁股坐到主位，面色陰沉，“追，追……把那些該死的騎兵統統殺光！”
“大佐，”重田中佐連忙勸阻，“來敵不過三四十騎，只需嚴加防備就好……”
“對！”眾將佐連忙附和，“支那人頻繁襲擾，應該是別有所圖！”
“八嘎，”長野大佐忿忿地罵了一句，一望重田中佐，“讓清水部加緊攻勢。”
說罷，長野大佐抬手揉起了太陽穴，滿臉疲憊。
“大佐，”重田中佐稍一猶豫，開口勸慰，“張裕的戰事已經陷入膠著，短時間不會有結果……你早些歇息吧！”
“唔，”長野大佐輕輕地放下了手，站起身來，一掃眾將佐，“諸君，都去休息吧！”
聞言，眾官佐如聞天籟，紛紛起身，往指揮部外涌去。
大冷的夜，哪個不想早些歇息？
但愿……支那人不要再來搗亂了！
還好，一眾小鬼子如愿地得了安寧，很快，營地里便又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呼……哧……呼……哧……”
帳篷里呼嚕聲震天，長野大佐睡得很沉，雖然只有一床薄被、一張軍毯，但侍從官很貼心地為他放了兩個熱水瓶在被窩里。
“啪……”
陡然，一聲槍響隱約傳來，長野大佐猛然驚醒，騰地一下翻身坐起，怒氣勃發，“八嘎，不知死活的混蛋！竟然還敢來？”
“啪啪啪……”
槍聲大作，長野大佐心中的怒氣卻突然消散了，仰面便躺了回去，裹了裹軍毯，一絲譏誚的笑意爬上了嘴角，“一群跳梁小丑而已，理會他們干什么？”
顯然，長野大佐以為是騎兵連又來騷擾了！
可是，那槍聲……
長野大佐剛剛躺下，卻是悚然一驚，慌忙又翻身爬了起來，抓起佩刀就往帳篷外沖。
那槍聲分明是從后陣傳來的！
那個方向可是炮兵大隊的營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