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午夜,鄱陽湖上夜色如墨,狂風大作,“呼呼噓噓……”,暴雨傾盆,“啪嗒啪嗒啪啪嗒嗒……”,頃刻間,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風雨聲。
湖面上,數十艘登陸艇如利箭般穿過漆黑的湖面,直撲西岸守軍的姑塘陣地。
黑暗掩蓋了登陸艇的蹤影,風雨聲淹沒了登陸艇的馬達聲,登陸艇偷偷地抵近到距離岸邊不足五百米處,嚴陣以待的守軍將士終于發(fā)現了它們。
“小鬼子來了,小鬼子來了……”
姑塘陣地上,嘶啞的吼聲陡然響了起來,守軍慌忙奮起阻擊。
“砰砰砰……”
火炮轟鳴,“咻咻咻……”,炮彈穿過雨幕,直撲日寇的登陸艇。
“嘭嘭嘭……”
水花四濺,黑暗之中,炮彈大多炸在了湖面上。
“咻咻咻……”
緊接著,日寇的炮彈劃破了夜空,砸進了守軍陣地,“嘭嘭嘭……轟轟轟隆隆……”,陣地上炮火紛飛,泥水四濺,夾雜著殘肢斷臂,“啊啊啊……”,慘叫聲不絕于耳。
“隱蔽,隱蔽……”
各級軍官嘶啞的吼聲此起彼伏,卻如何高得過那轟隆的炮聲?
湖中鞋山小島上,火光閃爍,日寇數十門火炮齊鳴,瞬間就把守軍的炮火死死地壓制住了。
登陸艇趁機靠岸,波田支隊的小鬼子跳下岸來,直撲守軍陣地。
“噠噠噠……”
陣地上的機槍開始轟鳴,子彈如飛蝗般撲入小鬼子的沖鋒隊,“噗噗噗……”,呼嘯的子彈破開骨肉,將一個個小鬼子掀翻在地。
風還在吹,雨還在下,子彈在風雨中呼嘯,地上的水剎那便被染得殷紅!
“唔唔唔……”
黑壓壓的機群破開了雨幕,向守軍陣地俯沖而下,“噓噓噓……”,炸彈如雨點般傾瀉而下,“嘭嘭嘭……轟轟轟隆隆……”,守陣地戰(zhàn)栗著,搖搖欲塌。
“噠噠噠……”
高射機槍發(fā)出憤怒的吼聲,敵機卻已飄然遠去。
“噠噠噠……”
“砰砰砰……”
鄱陽湖畔槍聲整天響,血水四溢,尸骸堆疊,任他風雨再狂,也洗刷不了滿地的狼藉。
執(zhí)行完轟炸任務的機群穿過雨幕,飛向了安慶駝龍灣機場……鄱陽湖距離安慶不過兩百多公里,對于翱翔于天際的戰(zhàn)機而言,并不算遠。
不多時,機群便到了安慶上空,安慶無風亦無雨,透過月光朦朧的夜空,地面的火光隱約可見。
“補充完彈藥再去一趟,”俯沖而下的零式戰(zhàn)機上,櫻井少尉滿臉興奮,喃喃自語,“雨夜的翱翔真讓人興奮呢……”
突然,他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機場上火光沖天,濃煙翻滾。
“唔……”
戰(zhàn)機慌忙拉升,掠過了機場,直沖天際。
“八嘎!”櫻井少尉怒罵著,臉色卻蒼白如紙,握在操作桿上的手微微地顫抖著……機場被炸了!又被炸了!好險,如果沒有這次任務……我已經在陪著小賀中尉了吧!
上一次機場被襲,十三架戰(zhàn)機被毀,機場里的人員無一活口……那些幽靈般的敵人真狠!
一架架戰(zhàn)機掠過駝龍灣機場,向萊蕪方向去了,只是那隊形卻亂了,亂的還有飛行員的心……駝龍灣機場太危險了,那里是幽靈出沒的地方!
月光灑在巨石山中,山道上光陰斑駁,李四維一行腳步匆匆,正向西急行軍。
李四維相信,在戰(zhàn)場之上,快速便是制勝的訣竅之一,所以,在團里的日常訓練中,他很重視武裝越野……團里沒有坦克沒有汽車,那就讓兄弟們把一雙腿練好!
隊伍出了巨石山,繼續(xù)向西去了。
“大炮,不去大橫山嗎?”廖黑牛發(fā)現方向不對,連忙找到了他,“大橫山上還有我們的兄弟!”
“不去了!”李四維腳步不停,“過段時間再來接他們。”
“大炮,”廖黑牛面有不甘之色,“現在過去,說不定還能在小鬼子背后來一下……”
李四維依然沒有回頭,腳步更快了,“現在去只能和他們硬碰硬!小鬼子的電報機可比老子們的腿快得多!”
廖黑牛一怔,忿忿地憋了一句,“龜兒的!”
電報機的確要比兩條腿快得多,但小鬼子的兩條腿卻不如六十六團將士的快。
練潭鎮(zhèn),武藤大隊形色匆匆,卡車在安合公路上顛簸著。
車廂里,武田中佐面沉似水,默然不語。
武藤少佐突然一聲輕嘆,“他們還真是神出鬼沒啊!”
武田中佐一怔,點了點頭,“他們還真像幽靈……防不勝防啊!”
山下少佐卻皺了皺眉,“我們……是不是中計了?”
“中計了?”武田中佐一怔,勃然大怒,“八嘎!調虎離山……快,全速前進,一定要攔住他們!”
武田中佐悔恨交加……大橫山就是一個誘餌,可笑,自己竟然上當了!
晨光大亮,姑塘一線依舊槍炮聲震天,彌漫的硝煙為姑塘籠上了一層厚重的陰霾。
打退了小鬼子一波又一波的進攻,預十一師官兵依然牢牢地釘在陣地上,但是傷亡太大了。
預十一師師部,趙師長沉默地聽著不斷傳回的戰(zhàn)況,面上波瀾不驚,但心中的焦急卻只有他自己明白,預十一師終究不是十一師,更不是隨自己血戰(zhàn)老人橋的三十三師……姑塘還能守多久?
“立翊,”他突然望向了蔣副師長,聲音依然沉穩(wěn),“你再問問軍長,援軍到哪里了?”
蔣副師長一怔,點了點頭,連忙走向了電話機。
“師長,”參謀突然開了口,神色堅毅,聲音中透著一股傲氣,“請你放心,湖南人沒有孬種,就算只剩一兵一卒,兄弟們也會堅守到底!”8090小說網
趙師長一怔,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知道,兄弟們都是硬漢子,但是,小鬼子的援兵源源不斷,單靠我們一個師根本守不住姑塘……姑塘丟不得啊!”
姑塘的確丟不得,這里是小鬼子進攻九江的門戶。
蔣副師長匆匆而來,面有喜色,“第十五師和一一八師已經在趕往姑塘的路上了。”
“好!”趙師長精神一振,“告訴兄弟們,援軍將至,堅持就是勝利!”
“唔唔唔……”
他話音剛落,天空中又傳來了機翼轟鳴的聲音,“噓噓噓……”,炸彈高速墜落,摩擦著空氣,發(fā)出尖嘯聲,“嘭嘭嘭……轟轟轟隆隆……”,陣地上炮火紛飛,敵機去而復返……安慶機場沒了,還有萊蕪機場,就算炸了萊蕪機場又能如何?
七月二十六日中午,李四維一行終于趕回了麻城,和上次一樣,李四維剛回團部就接到了陳旅長的電話,又急匆匆地趕到了旅部。
和上次不一樣的是,在旅部并沒有看到何長官和張參謀,卻見眾十六旅各部主官齊聚一堂,神色沉痛。
李四維有些奇怪,徑直走到陳旅長身邊坐下,“旅長,咋了?”
陳旅長望著他,一聲輕嘆,“今天早上,九江丟了……”
“哦,”李四維點了點頭,并不驚訝。
他清楚,在不久的將來,武漢會丟,長沙會丟……抗戰(zhàn)大業(yè)會越來越艱難,但是,國人抗戰(zhàn)的勇氣和決心永遠不會丟!
陳旅長見李四維為什么反應,皺了皺眉,“南岸九江失守,戰(zhàn)事更加艱難,北岸太湖一線正在酣戰(zhàn),形勢也不容樂觀,北面卻異常平靜……四維,你說我們會被調到哪里去呢?”
李四維一怔,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有調令下來才知道,不過,去哪里都是抗日嘛。”
“對!”陳旅長點了點頭,環(huán)顧眾將,滿臉肅然,“都給老子記住了,十六旅不論被調去了哪里,都不能丟了中國軍人的臉!”
“是!”眾將精神一振,轟然允諾。
李四維也重重地點了點頭,滿臉肅然……絕不能給中國軍人丟臉!
七月二十六日下午,太湖城陷落,但是,攻陷太湖城的今村支隊很快便被第三十一軍死死地攔在了太湖西郊,在二郎河、涼亭、小池驛一線近七十公里的戰(zhàn)線上,雙方展開反復爭奪,至二十九日,日寇遭到了近三百次的反擊,死傷累累,今村支隊不得不請求援兵。
其間,第二十六集團軍一九九師攻克坦埠,那個曾對李四維講“小鬼子想占中國,除非湖南人死絕”的吳團長一度率部攻入了太湖城中!
三十日,日寇第六師團派出牛島支隊增援今村支隊,又請求海軍派出陸戰(zhàn)隊登陸小池口,協(xié)同作戰(zhàn),至此,長江兩岸的戰(zhàn)事進入了決戰(zhàn)階段。
但是,大別山北麓卻平靜得可怕,即使最前線的六安城都是一片平靜……仿佛小鬼子真地沒有從北麓進攻武漢的打算,但是,兼顧大別山南北麓防線的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部不敢有絲毫大意,平靜不代表安全,暴風雨來臨之前,天空總會有短暫的寧靜。
第十六旅卻好似被長官們遺忘了一般,調令遲遲沒有下來。
李四維每日里依舊在各部駐地來回奔波,閑暇里往醫(yī)護排跑一跑……和傷員們說說話,和寧柔談談情,和伍若蘭斗斗嘴。
對于李四維扔下自己一事,伍若蘭依然耿耿于懷,所以,一張紅潤的櫻桃小嘴卻顯得有些刻薄,常常說得李四維無言以對。
李四維人稱李大炮,那張嘴皮子自然也有幾分功夫,卻不愿意把嘴皮子功夫用來和一個小丫頭斗嘴,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寧柔。
對此,寧柔每每也只會給他一個白眼,“該!”
別人不知道伍若蘭對李四維的那份眷念,她卻是知道的……傻瓜,若蘭要得不多,只需要你帶著她,永遠帶著她,哪怕一起赴死,她也是高興的!
就如我對你一般!
李四維莫名其妙,往往只能落荒而逃。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著,十六旅依然在麻城,六十六團依然在白果鎮(zhèn)。
八月一日下午,宿松陷落。
八月三日夜,黃梅陷落。
……
長江兩岸,槍炮聲終日不歇,敵我雙方在鄂東、贛北亡命廝殺,在各處陣地反復爭奪,無數的城鎮(zhèn)和要塞都化為廢墟,無數將士血灑疆場,大地滿目蒼痍,焦土被染得猩紅!
戰(zhàn)報不斷傳來,六十六團的兄弟們都坐不住了,紛紛請戰(zhàn),李四卻只是沉著臉擺擺手,“急個錘子,都回去,等命令!”
其實,他何嘗不急?可是,急又有什么用?
八月二十二日,日寇大本營發(fā)出攻占武漢的大陸令第一百八十八號。
同日,日寇大本營又發(fā)布了大海令第一百三十五號,命令“中國方面艦隊司令官應協(xié)同陸軍攻占漢口。”
同日,根據大本營命令,華中派遣軍司令官畑俊六大將發(fā)布了中支作命甲第六十號。
武漢之戰(zhàn)拉開了決戰(zhàn)的序幕!
其實,早在兩天以前,日寇駐合肥的第二軍司令官東久邇中將便下達了第二軍作戰(zhàn)命令。
因為,他早已注意到,隨著第十一軍在長江兩岸的進攻,中國軍隊大規(guī)模地從大別山北麓向長江一線轉移……戰(zhàn)機難得,必須抓住!
八月二十七日,日寇第二軍先頭部隊抵達六安城東十里鋪,遭遇駐守六安城的第五十四軍一一四師的阻擊,大別山北麓的戰(zhàn)斗正式打響!
八月二十八日,朝陽如血。
六十六團駐地,早會剛剛結束,張羽便急匆匆地趕到了校場上,直奔李四維而來,“團長,旅長讓你去開會!”
李四維精神一振,連忙望向了身后的盧永年,“這里交給你了!”
說罷,大步流星而去,步伐鏗鏘,多了幾分風發(fā)的意氣……一定是調令下來了!
苗振華緊緊相隨,面有喜色,“團長,肯定是調令下來了,俺們又要上前線了!”
李四維一怔,停下了腳步,扭頭望著他,“你龜兒就這么喜歡打仗?”
苗正華連忙搖頭,“俺也不喜歡打仗,可是,其他部隊的兄弟都在前面拼命呢,俺們就這么窩在后面,俺……俺心里慌得很,總感覺……感覺對不起那些兄弟!”
“唉,”李四維一聲輕嘆,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呢,都是當兵的,要拼命就該一起上啊!”
他明白苗振華的意思,那些兄弟指的不僅是那些正在前線拼命的兄弟,還有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兄弟。
“嗯,”苗振華連忙點頭,滿臉的認真之色,“一起去就對了,就算死了,也死得安心呢!”
李四維微微一笑,“龜兒的,說得好!”
這一刻,李四維也釋然了……求個安心吧!
李四維匆匆趕到旅部,調令卻讓他有些意外:第十六旅竟然被調派給了第三兵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