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嘔……”
她聽到了驚聲尖叫。
她也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干嘔。
在阿良的尸體完全暴露在眾人眼中時，周圍陷入明顯的驚恐和慌亂……喬慕光是聽著，便能感覺到空氣中的恐怖因子。
震撼如此清晰。
“他……”喬慕的呼吸微窒，只覺得胸口憋得厲害。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艱難地問出聲來，“……是什么樣的？”腳跟抵上他的腳尖，背貼上他的懷，她退無可退。
但那種驚惶的感覺，竟也戛然而止。
他的懷中，是另一個世界。
他不動如山，周身仍是沉穩淡漠，絲毫不受這場車禍、這片血腥的干擾。他的冷清，在周圍如同地獄一般的環境里，給她塑造了一片凈土。
“嗯……”唐北堯的手掌還覆在她眼睛上，低低地出聲，似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回答她的問題，“不怎么好看的模樣。”不過當場已經死亡，也無所謂好看不好看了。
喬慕怔忪了一下。
她頹然地垂下肩膀，腦中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在海底，同樣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當時對方很害怕，滿眼都是絕望和哀求……
現在呢？
那個女人現在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好不容易才從海底活著出來……
無論對方是否開始嶄新的人生，這一刻，都將在家人或者朋友面前，同樣地喪失生命……她不想感嘆世事無常，只是覺得無奈又悲哀。
“還有其他目擊證人嗎？”交警還在問話，喬慕聽到他的聲音，“兩位看到什么了嗎？”
是在問他們么？
喬慕回神，還沒來得及回答。
“沒有。”唐北堯已先行出聲，簡潔利落地予以了否決，“我們剛到。”他向交警頷首，在對方還未有所反應時，便帶著喬慕離開。
…………
“好了。”
唐北堯把她帶回小巷，才拿下手，恢復了她的視線。
喬慕睜眼。
周圍冷冷清清的，大概附近的人都去圍觀了事故現場，所以這條巷子里根本沒任何人。喬慕調整著呼吸，隔了半晌，才恢復了平靜。
她沒看到真正的慘烈……
她所有的震撼，都來自于她的聽覺和想象，所以更容易平復。
“我們回去吧？”半晌后，還是喬慕率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小了很多，語氣也是怏怏的，“……我不想留在這里了。”
唐北堯牽了她的手。
喬慕沒掙扎。
她感覺他的大掌包裹著她的，絲絲的溫暖，從他的掌心傳達過來，他若有若無地輕捏了兩下，似安慰，似安撫，然后就無聲地陪她走來時的路……
拐過兩個路口，便到了剛剛吃早飯所在的巷子。
這個巷子已熱鬧起來了。
誰曾想，幾十分鐘以前，有個男人潑了油，從這里狂奔而過，而幾十分鐘后，那個男人已命喪黃泉，無人所知……
喬慕看到了賣早餐的胖老板。
他沒有做生意，正著急地在巷子口走來走去，尋找得滿頭是汗。看到她和唐北堯，胖老板的面色一喜，連忙跑過來，賠著歉意的笑：“實在是對不起，沒有受傷吧？剛剛嚇壞你了吧？真的抱歉……”
胖老板又點頭又鞠躬，真誠地賠禮道歉。
喬慕擺擺手。
她的臉色應該還有些蒼白，但這不是被潑油這件事嚇的。
“這樣……你們的早飯還沒吃吧？去我店里，吃什么免費！以后來吃飯一律免費！我那個伙計我聯系不上了，回頭我一定嚴肅處理。”胖老板心急著表示，“只求你們別報警，別封了我的店，我的生計還靠著它……你們要是想要賠償的話，我們也可以商量，好不好？”
胖老板是誠心實意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前領路，把他們往自己的小店帶。
“不用……”喬慕根本阻止不住。
她只能跟著胖老板往前走，因為這條路，也是他們回酒店的必經之路。
喬慕看了眼唐北堯。
他的眉頭微蹙，對于胖老板的殷勤，神色略顯不耐。
“我們不要他賠啊！”喬慕拉了拉唐北堯的衣袖，特意壓低了聲音，確保前面的胖老板聽不見，再小聲說話，“他老婆病了，經濟很困難，別為難他……”
她想把自己偷聽到的，胖老板和老顧客的談話內容告訴唐北堯。
先前，她還打算多留點錢的。
“我知道。”話才說到一半，卻突然被唐北堯打斷。
喬慕意外：“你知道？”
“我聽到了。”唐北堯點點頭，指了指耳朵，“他妻子在醫院。”
喬慕啞然。
“那你……”她咬了咬牙，把不小心升高的嗓音，又立馬壓了下去。幸好，胖老板還在帶路，并沒有發現他們這里的動態，“那你什么都不說？”
他之前一點表示都沒有……
唐北堯抿了抿唇。
他沉吟了兩秒，終于還是如實給了她答案：“我并不感興趣。”
“你……”喬慕無語。
她不知道這算是他的人性和情感恢復了沒有？
不過之前的他，好像對無關人等也沒什么同情心……
眼看著“胖師傅早餐店”就要到了，喬慕也沒在這點上細究，索性拉了拉他的衣袖，做出了決定：“這樣，我們進去吃點東西，然后給老板多留點錢，好不好？”
胖老板那邊“盛情難卻”，這樣的方法，比較兩全吧？
“可以。”唐北堯點頭，應了。
…………
事實卻沒那么順利——
胖老板早餐店內一片狼藉。
地上的油已經涼了，桌椅橫倒著，還維持著他們離開時的樣子。大半個店里都是油乎乎的，找不到下腳的地方……胖老板一臉歉意，連忙收拾著桌椅。
“你們坐，對不起，只能將就一下哈。”
“叮鈴鈴……”
電話的鈴聲恰好在此時響起，是從店內傳出的座機聲音。
“沒事，可能是我老婆打來的。”胖老板連忙安撫，賠著笑臉，“我和她說一聲，今天晚點去送飯，沒關系的……你們稍等，我馬上就回來！”
他小跑著進了內間。
“喂？是……是我……”
喬慕聽到他打電話的聲音，但只有細碎的前兩句，后面的聲音，她便聽不到了。
唐北堯卻是望著老板離開的方向，逐漸蹙了眉。
“他……”
“你帶了多少現金？”唐北堯似打算說什么，被喬慕先行打斷。她沒注意到唐北堯擰起的眉頭，直接朝他伸了手，“錢包給我好不好？”
她數了數她身上的，合起來還不足一百。
“現金不多。”唐北堯的注意力這才轉了回來，爽快地掏出錢包遞給了她，“錢包可以給你。”他說這句的時候，唇角帶著清淺的笑意，上交得心甘情愿。
喬慕沒注意，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
她還急著數錢，想要盡綿薄之力……
“碰！”
她剛挖出里面的大鈔時，內間卻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柜子倒地的聲音，然后，便是胖老板帶著哭腔，又聲嘶力竭的嗓音——
“救！一定要救！我現在就來！”
“乓……”
這是電話沒掛穩，話機整個落地的聲音。
胖老板很快沖了出來。
“實在對不住啊……我老婆……”說到一半，他的聲音便不由哽咽住了，“……醫院那邊打來電話，我老婆出事了，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啊……”喬慕會意，閑話也顧不上說，錢也來不及數，直接把那疊百元大鈔往桌面上一拍，“那我們現在就走，你趕緊關門去醫院吧。”
“這……這是干什么？”胖老板震然地看著，“這錢我不能要……你們不讓我賠錢，我就已經很感激了……我……”
他支吾著，說不出話來，只想把錢塞回去。
可是還沒碰到喬慕，唐北堯已把人往后一帶，護在了身后。他的動作霸道，多少有些不禮貌，但是聲音卻是冷靜持中的：“醫院讓你交的搶救金額不小，你需要它。”
“對啊！你就拿著吧！”喬慕順勢勸說。
待老板把錢收下后，她才疑惑轉頭：什么搶救金額？唐北堯是怎么知道的？
“謝謝……謝謝你們！”老板顯然沒想到這一層，揣著這疊錢，一個勁地道謝。他現在整顆腦袋都是亂的，從他的神態中，就知道醫院他的妻子那里，出了大事。
“不用謝。”喬慕想拉著唐北堯離開，“你快去醫院吧。”
“誒！是，要去的！”
老板嘴里答應著。
但是喬慕眼角的余光，卻看到——
他的雙手哆嗦著，拿出了鑰匙，卻連鎖門的是哪一條都反應不過來，他的手指抖啊抖的，一個不小心，就把鑰匙顛在了地上，他卻急得不知道怎么撿……越著急，越辦不成事。
就是胖老板現在的這副樣子。
“算了。”喬慕終于看不過去，搶先一步幫他撿起了鑰匙，“哪家醫院？我們送你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