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黃昏。
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梁音連病號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來,都和喬慕沿路去找。從梁家的小四合院到這里,要坐五站路的車,不近也不遠(yuǎn)。
只是不知道梁阿姨是怎么過來的?
她們只能一站站找。
唐北堯留下的保鏢,都被喬慕遣散開來。原本他們都是一臉的不愿,但實(shí)在找人緊急,最后只留一個,跟著喬慕。
“我媽有老年癡呆,萬一迷路走失了怎么辦?”梁音的聲音,已帶著哭腔,她沿路邊走邊找,每一秒都在擔(dān)心和崩潰。
喬慕也擔(dān)心。
“我們沿途走回去,一人走一邊,總會看到人的。”但是她不能和梁音一樣喪氣,總要有人堅(jiān)強(qiáng),分派任務(wù),“保鏢也沿著公交車找了,不會有事的。”
梁音哽咽著點(diǎn)頭。
她們分開走在了馬路的兩邊,梁音找得很急。喬慕看著她這副模樣,也不禁有些慌:A市那么大,天又黑了,萬一梁阿姨走丟……
她怎么在這城市熬過一夜?
“喬小姐,其實(shí)……”保鏢跟在身側(cè),時不時轉(zhuǎn)頭看她,猶豫地提議,“……您可以找唐少幫忙的。”
他們勢力懸殊:喬慕想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滿大街地跑;而對唐北堯來說,那只是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問題……
“找唐北堯?”喬慕的步伐一頓,不小心絆到盲道,踉蹌了一下差點(diǎn)摔倒。
“小心!”
保鏢扶穩(wěn)了她,喬慕的思想?yún)s還被沖擊著,隱隱有些恍惚。
她和唐北堯鬧成這樣……
她怎么找他?
可是梁阿姨現(xiàn)在下落不明,萬一真的出了事,她沒辦法原諒自己。
“或者找顧少!就是顧斯庭,他和唐少關(guān)系很鐵,而且他在A市人脈很廣。”保鏢在旁邊積極提議,除了顧斯庭,還報出了幾個唐門高手的名,但她都不熟。
喬慕深吸了口氣——
眼下,只能找顧斯庭幫忙了。
電話是保鏢給的,她拿了自己的手機(jī)去撥,對面隔了許久才接起:“喂,哪位?”他似乎心情不好,口氣有些沖。
“我是喬慕!”她也顧不上他心情什么的了,當(dāng)即快速出聲,“我想讓你幫個忙……”
她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說完。
對面,卻是良久的沉默。
久得有些詭異……
“顧斯庭,你在聽嗎?”喬慕追問。
“在。”顧斯庭答應(yīng)著,他的聲音隔得有些遠(yuǎn),似開著外放,他沉吟了兩秒,才不確定地出聲,問的更是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喬慕,你為什么……直接找我?guī)兔Γ俊?
不知道是不是話筒的問題,他的語調(diào)有些怪異,一波三折的重音,讓喬慕抓不住他這句話的重點(diǎn)。
“你不方便嗎?”她有些著急。
“方便方便!”顧斯庭連忙應(yīng)下了,“我的意思是……算了,你直接回去等消息吧,找到了通知你!病剛好就別亂跑了。”
“謝謝。”喬慕松了口氣,卻沒有往回走。
多一個人找,總是多一分力量。
******
天色盡黑。
城市的霓虹燈亮起,開始一片燈紅酒綠。喬慕路過這片嘈雜的街區(qū),這里魚龍混雜的,什么人都有,想必梁音在馬路另一邊也一樣。
她在擁擠的人群中尋找著……
“這老太婆是討飯的吧?”
“還是個傻子……”
“我特么以為她撿垃圾的!鬼鬼祟祟的,都撿到店里來了……”
“哎喲那這是怎么回事啊?”
“她到我店里撿瓶子,老子嚇唬了她一下,就這樣了啊!媽的不是想碰瓷,敲詐老子吧?”
“……”
……
某個游戲廳的門口圍著一大圈的人,游戲廳的老板罵罵咧咧的,正在和周圍的一圈路人對話。遠(yuǎn)遠(yuǎn)的,從圍觀人員的縫隙中,可以看到個清瘦蒼老的身影,匍匐在地上……
喬慕怔了一秒,然后她猛然拔腿沖過去:“梁阿姨!”
“怎么回事?”圍觀的人群被撥開,紛紛把目光轉(zhuǎn)向這個剛出現(xiàn)的小姑娘。
“唉你是不是家屬啊?快把瘋老太婆關(guān)起來!別讓傻子亂跑啊!”游戲廳的老板忿忿地叫嚷著。
喬慕誰都沒搭理。
“梁阿姨?”她快跑過去,扶起趴在地上的人,“您沒事吧?您怎么了?”
梁阿姨的全身都在抖,她的神志不清,根本沒法回答她的問題。她的嘴里不停地再念叨一句話,不過是她老家的方言,喬慕聽不懂。
“梁阿姨,我扶您起來?”她攙不動地上的人,稍稍一瞥,看到梁阿姨的腳踝上還有擦傷,應(yīng)該是剛剛摔的。
旁邊放著個大袋子,里面有保溫桶和飯盒,應(yīng)該是她本來要送的晚餐;還有一個小袋子,里面收集了好幾個空的塑料瓶,應(yīng)該是她沿路撿的。
“快把人帶走吧,真晦氣!撿垃圾的……”老板還在罵。
“閉嘴!”喬慕怒吼,陡然發(fā)了火,把老板嚇得一愣。
“媽!”梁音也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情景,撲上來就哭。不過,她在聽到梁阿姨嘀咕的內(nèi)容時,全身一顫,下一秒,她的目光搜尋起來——
“你他媽給我把槍收起來!”梁音指著游戲廳的老板,近乎尖叫,前所未有的失態(tài)。
“我一把玩具槍……”假的不能在假!而且他開游戲廳,肩膀上背個玩具槍很正常的啊!關(guān)她們屁事!一家子腦子都有問題!
“梁音?”喬慕也有片刻的詫異。
不過她本能地站在了梁音這邊,想也沒想地起身,直接奪了那把玩具槍,然后有多遠(yuǎn)扔多遠(yuǎn)!
“我們走!”保鏢們也陸續(xù)圍了上來,喬慕示意他們幫忙背人。
她和梁音兩個,沒辦法帶梁阿姨去醫(yī)院。
“哎喲我去!賠錢賠錢!砸了東西不能走了……啊!”老板撿了那把破槍,本來還想找喬慕的茬,只是有保鏢在,他連喬慕的衣服都碰不到,整個人都被揍了出去。
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這樣一場喧鬧,很快就會被人遺忘……
保鏢背著梁阿姨,梁音跟在側(cè)方,走在最前面。
喬慕折回去,拿了梁阿姨準(zhǔn)備好的保溫桶和食物,想了想,把梁阿姨撿的那半袋空瓶子也一并帶上。地面上一樣?xùn)|西都沒留下,人群很快就散了……
沒有人注意——
一個穿著運(yùn)動服的高瘦男人,從暗處走出來,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良久良久……
******
醫(yī)院。
醫(yī)生以最快的速度給梁阿姨做了檢查。
踝關(guān)節(jié)擦傷、老年癡呆發(fā)作……其他的,并沒有什么異樣。治療的方法,也就是在踝關(guān)節(jié)上貼一塊膏藥,然后再掛一瓶鎮(zhèn)定的藥水。
在鎮(zhèn)定劑的影響下,梁阿姨很快就睡著了。
喬慕和顧斯庭打了電話,說明情況并道了謝。
然后,她站在病房里,看著梁阿姨的情況,滿滿的都是不忍心——她其實(shí)還是當(dāng)年樸實(shí)的樣子,只是比當(dāng)年過得更拮據(jù)……
一毛錢一個的瓶子,當(dāng)年,她說撿著玩,現(xiàn)在……那也是她拼湊生活的一部分。
她想,回去以后,就把所有的存款都給梁音吧。
剛剛到H市的時候,幾乎是梁阿姨和梁音養(yǎng)的她……她理當(dāng)報恩的,她也希望她們能活得好一點(diǎn)的。
“喬小姐,您不回去嗎?”保鏢在旁邊催她,小聲地提醒,“您發(fā)燒好了,不用住院,理應(yīng)是回唐宅的……”
喬慕目光一閃。
“我知道了。”她不想正面回答保鏢的問題,“我等梁音回來再走。”
梁音剛剛出去了,說是給梁阿姨辦住院手續(xù)和繳費(fèi),只是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她回來了!”保鏢壓低了聲音,小心地往外面指了指,“我剛剛看到她蹲在走廊里哭呢,哭了好一會兒了……”
******
梁音在哭。
無聲地、崩潰地在哭。喬慕從未見過梁音這個樣子,就好像剛剛在游戲廳門口,她罵了臟話,失態(tài)地對著老板怒吼。
“梁音?”喬慕走過去,看到她的手里還握著繳費(fèi)單據(jù),“錢不夠的話我有!我明天把存款都給你!現(xiàn)在……你有錢嗎?”她轉(zhuǎn)頭,問保鏢借錢。
保鏢會意,道了聲“有”,抓著繳費(fèi)的單據(jù)跑了。
“喬慕,不是……”梁音崩潰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fù)u頭。
不是錢的問題嗎?
那就是別的!
“梁阿姨沒有受傷,你放心。”她蹲下身,著急地安慰,使勁想辦法,“她睡著了……這樣,我們幫她請個護(hù)工好不好?我們?nèi)退尾『貌缓茫课胰デ髣e人,肯定有辦法的!”
梁音終于嚎啕出聲。
“喬慕,你為什么問我那個問題?”她邊哭邊說,“我一直以為我媽是因?yàn)榻?jīng)濟(jì)壓力大……”
“什么?”
“喬叔叔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她抹著眼淚,好像剛經(jīng)歷整個世界的崩潰,“你知不知道,我媽剛剛在來醫(yī)院的路上,一直說的是什么?”
喬慕的身形僵著。
梁阿姨的家鄉(xiāng)話,她聽不懂。
可是此時她直視著梁音的眼睛,看到梁音眼里的絕望和悲慟,聽到梁音哽咽著,卻又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我媽說:喬先生,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