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回到家，孟琦琦對呂一帆的異常視若無睹，她正坐在客廳的大沙發(fā)上和一個女人說著話。這女人背對著呂一帆，身姿很是眼熟。保姆過去倒水的時候，孟琦琦才看見呂一帆進(jìn)來，說：“陸總那兒的小雅姐來了。”
那女人忙站起來，拎起腳邊的大禮盒，和呂一帆打了聲招呼，臉色卻很憔悴：“呂總，我等您好久了。陸總托我?guī)н^來的，祝你們新婚快樂。”
當(dāng)初呂一帆和孟琦琦發(fā)請柬的時候，寫到陸向榮的時候都有些不自在，幸好婚禮那天他沒有來。
小雅姐沒有半句多余的寒暄，直截了當(dāng)?shù)貙我环f：“David負(fù)責(zé)的那個P2P的項目暴雷了，北京總部的資金鏈斷裂，陸總現(xiàn)在被限制消費(fèi)，出不了北京。我現(xiàn)在能求的人全求了一遍，能抵押的資產(chǎn)也全抵押了，還有八千多萬的缺口，呂總，您能幫幫忙嗎？萬榮也有您的股份，萬榮沒了您不是也有損失嗎？”
呂一帆一點(diǎn)也不意外，資金轉(zhuǎn)移境外，這些小魚小蝦的資金鏈遲早要斷，能把缺口控制到八千萬，陸向榮果然嗅覺靈敏，出手老辣，有時候他不得不佩服這個職場前輩的定力，從來不戀戰(zhàn)、包括感情。
他抱著胳膊正想著，可以通過什么途徑幫陸向榮周轉(zhuǎn)，卻正巧碰上孟琦琦那發(fā)熱的、殷切的目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于是賣了個關(guān)子說：“誰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來這么多錢……”
“一帆，炒股的那部分錢能不能先拿出來救個急？你知道現(xiàn)在主要是要穩(wěn)定住投資者的信心……”
孟琦琦眼看著呂一帆的臉越來越陰沉，心中納罕，不是就事論事嗎，怎么還拉起臉來。
小雅姐前腳一走，呂一帆就拉住孟琦琦說：“我們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過來的，能不能別跟誰都那么大方！”
孟琦琦有點(diǎn)委屈，“陸總的忙總不好不幫吧？”
“他算你什么人？”這話一出口，孟琦琦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呂一帆自知失言，卻不肯服軟：“你幫了他，還會有其他人找上門來，咱家又不是做慈善的！萬榮有我的股份不假，可我也是投資人啊，我不跟他追債就已經(jīng)算仁至義盡了。”
“做人總要講點(diǎn)情義吧，總不能滿心眼的算計！”
“資本市場本來就是愿賭服輸，我沒有讓他們投P2P，憑什么讓我為他們的錯誤買單，都是成年人了，何必惺惺作態(tài)。”
“呂一帆你不想幫忙就別幫，別來教訓(xùn)我，你可以不講情義，反正你本來也誰都看不上。”
“孟琦琦你現(xiàn)在是我老婆，胳膊肘別往外拐！”
“你放心，我不會用你一分錢！”
“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兒！”
“那是什么事兒？呂一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是吧？”
孟琦琦就差把那個名字喊出來了，可她還強(qiáng)忍著，為彼此留下那一點(diǎn)點(diǎn)臉面。
繆娜梁的Facebook又開始更新了，她知道只有孟琦琦會看，今天的照片，是一件沾著唇印的白襯衣……
在孟琦琦有限的人生經(jīng)歷里，還沒有學(xué)會面對不堪，更沒有勇氣和體力去撕扯。在孤單的大房子里，她只有一個比她還要脆弱無辜的未出世的孩子。她不敢開誠布公的質(zhì)問，更何況，他說的話她還能無條件地相信嗎？如果一切已經(jīng)覆水難收，她敢于承認(rèn)自己的婚姻未及開始就已然失敗了嗎？她早不屬于自己了，她是裝著情愛糾葛的皿。
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像她一樣敏感吧，好像感知到她的不開心，小寶寶在肚子里左戳戳、右碰碰，孟琦琦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這個小生命是真真切切屬于她的。
“呂太太，你要多吃一點(diǎn)，你看這個月體重都沒有漲，BB也有一點(diǎn)偏小。”
“BB不會有什么不好吧？”
“不會，你看，這是BB的小手手，這是小腳腳，這是小鼻子，很挺，BB肯定很漂亮！”
“我能留張BB的照片嗎？”
“沒問題，隨后會發(fā)到你們郵箱里。”
“能看出來是弟弟還是妹妹嗎？”
“這次的角度不太好，看不太清楚，等下一次轉(zhuǎn)過來再看看。呂太太，你要注意保持樂觀情緒，這里有份測評，你可以填一下。”
“喂，呂先生您好，我是楚醫(yī)生，您太太今天來做了產(chǎn)檢，其他指標(biāo)都很正常。只是產(chǎn)前抑郁的評估報告顯示，您太太有一點(diǎn)抑郁情緒。希望您最近可以多陪陪她，也可以趁孕中期一起去旅旅行。還有啊胎寶寶的照片也抄送了一份給您，記得查收啊！”
呂一帆早就忘了孟琦琦今天產(chǎn)檢，于是立即給她打了過去，然而卻始終沒人接。或許她沒有聽見……面前的電腦提示新郵件，他隨手一點(diǎn)，圖片加載了三十秒鐘，然后一幀一幀地出現(xiàn)了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小手手，小腳腳。呂一帆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心里罵著自己畜生不如，急匆匆拿著車鑰匙跑出了辦公室。
繆娜的辦公室在他的正對面，她跟出來喊了他一聲，呂一帆卻早沒了蹤影。繆娜猶豫了一下，走進(jìn)他的辦公室，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然后輕點(diǎn)了一下呂一帆電腦鼠標(biāo)，幸虧還沒鎖屏。只是屏幕變亮的一剎，她不由鎖緊了眉頭。
“難道孩子對他，真的那么重要嗎？”
小小的香港，可呂一帆卻找不到孟琦琦。司機(jī)陳師傅快六十歲的人了，急得滿頭大汗，他解釋診室樓下沒有停車位了，所以他停到了下一個街區(qū)。兩個人分別去堅尼地城和深水埗找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呂一帆不得已打給了寧遠(yuǎn)航，沒想到卻被寧太太搶了電話，她上來就破口大罵：“你跟那個梁董事到底怎么回事兒啊？你和琦琦結(jié)婚才幾天啊？你想逼死她嗎？”接著寧遠(yuǎn)航又奪過來電話對寧太太說：“都是些捕風(fēng)捉影的事情，喂，一帆啊，琦琦怎么了？要不我打個電話試試？”
孟琦琦的手機(jī)關(guān)了靜音，她不是專門不接，但是她也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重不重要。幼稚吧？可笑吧？可那一陣陣的電話震動似乎才是她存在的意義。信馬由韁地沿著醫(yī)院后面的步道上行，忽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景色有點(diǎn)熟悉，只不過上一次來是夜里。
凸在步道外的那塊大石頭，呂一帆曾騙她說是仙人臺。原來從一開始她就喜歡被他騙，明知道那張臉不會帶給她省心的日子，可還是義無反顧的飛蛾撲火。孟琦琦緩緩坐在這塊大石頭上，腳下就是中環(huán)林立的高樓，頭頂便是富人云集的半山別墅。
也沒有錯，腳下的蕓蕓眾生又有哪個沒有飛黃騰達(dá)的夢呢？呂一帆本就不是普通人，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平凡去擋他的路。恰恰繆娜是那個跳板，呂一帆為什么要拒絕？他說過，資本市場，沒有情義只有利益。
或者這樣想心里會好受一點(diǎn)。其實(shí)熟悉呂一帆的人，陸向榮也好，Amanda也罷，都提醒過她，他沒有看上去那么純良，可惜，當(dāng)局者迷吧。
呂一帆找到孟琦琦的時候，她正靜靜地坐在步道旁的大石頭上，面色安然，亦如曾經(jīng)在茫茫人海中的驚鴻一瞥。他差一點(diǎn)就弄丟了她。
“琦琦，你為什么不接電話，不是說過不要亂跑嗎？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了，能不能不要這么任性！”
孟琦琦也不看他，只淡淡地說：“你看到寶寶的照片了嗎？我覺得肯定是個女孩兒。”
呂一帆頓時感到愧疚，他挨著她坐下來，顫抖著手臂抱緊她，在她耳邊輕輕說：“對不起……”
“如果女兒長大了，我不要給她講公主王子的童話，公主王子美好的僅僅是他們高貴的頭銜，愛情不需要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喜歡中國的愛情觀，不羨鴛鴦不羨仙，錦衣玉食不如素手羹湯，不過為什么做出犧牲的永遠(yuǎn)是女人呢。”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他，“一帆，上面的生活真就那么迷人嗎？”
呂一帆無話可說。
孟琦琦眼里的光愈加黯淡了。
資本在收割韭菜時，從來不會過問韭菜的死活。呂一帆本以為韭菜的感受會離他很遠(yuǎn)，卻沒想到自己最親近的家人卻是第一個受害者。呂一帆的媽媽最近天天一打電話就是半個多小時，來來回回就那么幾句話，“討債的人已經(jīng)堵到家門口了，我怕你爸爸知道了受不了，連哄帶騙地送他去了休干所。你姐姐他們要是還不回來，我可怎么辦啊？”
媽媽曾經(jīng)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兒，雖然他的記憶里母親不再跳舞，但她穿著玫紅色長裙走路的身姿仿佛躍動的音符，可惜那樣的曼妙和聽筒里無盡的怨懣已相去甚遠(yuǎn)了。家庭生活未必能帶給女人幸福和安穩(wěn)，就像他的母親，當(dāng)父親榮譽(yù)不再、日益衰老，還有剪不斷理還亂的前一個家庭，母親就像被腐蝕的珍珠一樣，逐漸變成乏味的死魚眼珠。
都怪他的姐姐姐夫，水蛭般貪婪愚蠢，他本可以不必受制于人。有很多次，他都希望他們可以徹底消失。姐姐還陪著姐夫在澳門養(yǎng)傷，這不是什么不可實(shí)現(xiàn)的事，呂一帆甚至上過暗網(wǎng)，東南亞的殺手做一單也不過幾萬美元。
“小帆啊，家里的事不要和琦琦說了，琦琦家里都是體面人，我們不想在她面前這么丟臉。媽媽現(xiàn)在唯一欣慰的是你們小兩口恩恩愛愛的，我真的是，不想管你爸爸了，他老糊涂了，分不清好賴。等琦琦生了，我就過去帶孫子！”
呂一帆之所以沒有把罪惡付之于行動，不就是因為心里還艱難地保有起碼的底線嗎？
姐姐嘴里從來都是半真半假，Bill拉他們炒股不假，卻不是真的教他們空手套白狼，為了攢夠股本，他們夫妻倆不僅把車鋪和房子全部抵押給了Bill名下的貸款公司，還借了五十多萬的貸款也學(xué)人家玩杠桿，借著呂一帆做空的東風(fēng)狠狠賺了一把。結(jié)果錢還沒有捂熱乎，在澳門轉(zhuǎn)了一圈不僅賠給底兒掉，還欠了兩千多萬，這還僅僅是賭債。欠Bill公司的高利貸已經(jīng)像滾雪球一樣轉(zhuǎn)眼間便不可收拾。呂一帆真的可以坐視不管嗎？姐姐是父親的軟肋。Bill承諾，等所有的帳走完，他姐姐姐夫的錢一筆勾銷。
這已經(jīng)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可呂一帆還真就沒辦法。姐姐姐夫的欠款白紙黑字地寫在合同上，而Bill他們走帳的把柄卻不在他手上。呂一帆頻繁地被邀請去半山上的周宅，不斷地被引薦給各種豪商、政要，他們越是對他禮遇，越暗示著一種難以抗?fàn)幍墓鼟丁；蛟S從他打響做空戰(zhàn)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喪失了主動權(quán)，所謂的躍升不過是換種形式成了少數(shù)人手里的那枚關(guān)鍵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