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以命換命
這一.夜,我不受控制地睡死了過去。
人的精神緊繃到一種程度,就是想要休息,也是做不到的。這話用在我身上,也尤其地正確。
這段日子我實在太累了,一旦放松了下來,不知不覺就睡得很熟,盡管我睡的地方,只不過是醫院走廊而已。
吵醒我的是一陣喧鬧聲。
大清早的,這樣的聲音不太應該出現在醫院里頭,于是我盡管渾身都因為板凳的硬而睡得發痛,還是坐了起來。
揉揉眼睛,等我看明白,這喧鬧的來源之后,卻不由大吃一驚。
這不是朱子丹的那間病房么?難道出了什么事?
這一下,我所有的瞌睡全都醒了。幾個箭步沖到病房門口,一下子就看懂了喧鬧的緣由。
朱子丹仍然還躺在那床上,維持著我昨天晚上去看他的姿勢,但,他的身上已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布。
喧鬧的來源是病房里的人。
朱夫人幾乎快要發狂,在朱子丹的病床前大哭,哭嚎的聲音隔著數道門也能清楚地聽見。
“為什么?你為什么就走了?!老天爺啊,要收就收了我去,為什么要帶走我的孩子!!”
朱夫人已經年過花甲,身體因為近日來的擔憂和營養不.良而萎縮,但此刻撲在朱子丹的床前,卻是三個人一起也拉不開她。
她扯著床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無論誰去拉她,都不肯松手。
“你們走開!走開!他為什么會死?為什么會死?明明在醫院里,為什么他還是死了!”
朱夫人怒目瞪著那些上前去拉她的護士和醫生,大聲地質問著。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她明明是那樣一個溫婉而又端莊的人。就算我們幾個玩伴去朱子丹家里淘氣,她也從來沒有大聲斥責過。
但如今,她卻根本不顧及自己的形象,對著眾人惡言以對。
“朱夫人……”
我上前去,扯開了那些拉著她的護士。不忍看見她如此。
“子丹他……他走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因為劇烈的痛苦,更因為我不能像朱夫人這般,將自己的痛苦表達出來。
一是因為我是個男人,在這種時候總要冷靜一些。二是因為,如果連我也失了分寸,那么朱子丹的后事,又有誰來照看?
“只要我的母親能安好,我就安心了。”
這是朱子丹對我說的最后的話,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為他辦到。
朱夫人聽見我的聲音,整個身子都顫抖了一下,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為什么現在才來?你昨夜去了哪兒?為什么不守著他?你要是肯守著他,他就不會死!”
說著,她竟松開了抓著朱子丹的床鋪的手,一下子沖了過來,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
我根本沒料到她有這么大的力氣,一下子險些被她撞倒下去。同時,她說的話,更有如刀子一般,深深地戳進了我的心窩里。
昨晚我在干什么?我去了哪兒,我為什么不守著他?
這樣的質問,我一句也回答不出來!!
我以為自己交上了父親的醫藥費,就萬事大吉,就放松了下來。可那時候的朱子丹還躺在病床上,我就坐在他病房外的走廊上,為什么我就不肯去守著他?為什么?
朱夫人的叫聲幾乎如同嘶吼,一聲聲地在我的耳朵里回蕩,讓我根本聽不見她接下來都說了什么。
直到她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因為用力過猛,長長的指甲劃破了我的臉,刺痛伴隨著鮮血一起流淌,我才猛地回過了神。
朱夫人畢竟年紀大了,這么鬧過了之后,終于是累了,失去了力氣的她,坐在地上,明明已經是個老人了,卻哭得好像個三歲的孩子。
但最殘酷的是,她已經不是個孩子。
在已經懂得了人世間的種種道理,種種緣由之后,她卻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就在她自己已經老了的時候。
除非是親身體會,是不可能感受到這樣的痛苦的。
我邁著僵硬的步子,上前去扶她起來,她卻是憤怒地甩開了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出門去了。
這意料之外的變故,讓我心中的愧疚已經達到了頂峰。如果我肯守著朱子丹,他是不是真的不會死?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完全不知道,更不敢去猜測。
只是看著朱夫人跑出去,我下意識地就要去追。
不管如何,這是朱子丹最后的愿望,我一定要幫他照顧好朱夫人的。
但我還沒跑出病房呢,就被醫生拉住了。
“你是朱子丹的家屬么?他去世了,我們需要有人配合醫院的手續。”
他的聲音也帶著幾分遺憾,但這樣的遺憾很淡。作為醫生,他們見過的生離死別,遠遠比常人來的要多。
我猛地回頭瞪著他,“人死了就死了,朱夫人這樣跑出去,萬一出了意外呢?你們醫院什么時候能顧著還活著的人?!”
不論是我父親,還是現在的朱子丹,一個個的說得好像恨不得普度眾生,卻明明連一個人也不肯渡。
現在人都死了,還能用這樣冷冰冰的語氣,說要配合做什么手續。
難道人心,真的可以如此冷漠嗎?!
比起對這個醫生的不滿,我這一聲質問,或許更像是對這個不公平的,殘忍的世道的質問。
他終于松開了我是胳膊,我沒有猶豫,就追著朱夫人出去了。
朱子丹已經去了,我要先顧著還活著的人。因為朱夫人的命,豈不就是朱子丹舍命換回來的么?
王瞎子的話我沒有忘記,或許朱子丹也早就知道,他一直活下去,孟曉輝終究不會放過他,到時候難免連累了朱夫人。
現在他死了,有王瞎子作保,朱夫人至少也能安度晚年。我必須得照顧好她。
年老的人,腿腳不那么利索。
朱夫人雖然是跌跌撞撞跑出來的,但速度并不算快。我剛出了醫院大門,就看見了她,她大約跑不動了,扶著醫院大門的石柱,正大口的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