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已是深秋,正是西風蕭蕭、落葉飄零的季節。整個上陽城沉浸在一片溫暖的金色中,可本該是溫煦朦朧的美麗,此刻看在龍霄霆眼中卻是一片涼索。
下一刻,他疾跑向皇宮正門,衣袍帶風。
洛公公在他身后撿起雷霆令,跟不上他的腳步,只得焦急大喊道:“王爺,老奴準備了快馬在西側門。”再下一瞬,已然看不見他的身影。
龍霄霆縱馬狂奔,他已然有很多年沒有過這樣心慌意亂的感覺了。天大的事,當他聽到的時候,也只是淡淡應一聲。所以當突如其來的猛烈心跳席卷他的時候,他竟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只得將所有的焦慮與煩躁皆化為一路狂奔。
瑞王府中的醉園,之所以名為醉園。皆是因園中種了幾棵參天大樹,當陽光隔著密葉灑下時,白墻黑瓦沉浸在稀薄的光影里,有著醉人般的美。
下了一整個秋天的雨,今日終于放晴,可迎來的卻不是光明。
此時大片大片的秋葉無聲飄落,好似一場凄美的花雨,漫天飛舞著,又好似綿綿秋雨仍繼續下個不停。
他飛快跑入醉園之中,當撥開花雨葉霧,推開門的時候,一室沉悶與濃重的草藥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他窒息。
極目望去,小夕正伏在床頭痛哭。那哭聲在屋中四處沖撞著,無處可去,聽著撕心裂肺。
他一步沖至床頭,腿卻僵硬在原地,再也挪動不了。
只見她單穿著一件素白的寢衫,整個人縮在臥榻的角落里,兩頰蠟黃,雙眼通紅,不施粉黛,從臉色到衣著都是駭人的白色,唯有墨黑的長發散亂地潑灑在床上。
她尚是睜著雙眼,只是眸光中空洞無神。整個人像是死了一般了無生氣,長又蜷曲的睫毛偶爾扇動一下,那是她唯一的生氣。
龍霄霆當即怔住了,他眼中滿是痛惜,輕輕坐在床側,他將她扳轉過來望著自己,柔聲問道:“蘭兒,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不語,只睜大了一雙沒有神色的眼睛,空洞洞地不知望向何處。
他更急,“蘭兒,怎么了。你倒是說一句話啊,有什么事你告訴我啊。”
霜蘭兒本是呆滯的表情,突然轉為小聲地啜泣,那抽泣聲綿綿似根根細針,直扎入人內心深處。
小夕亦是心酸,她掩面泣道:“王爺,夫人她不能說話了。”
他驚愕的面容展露無疑。半響都不能反應過來。
小夕繼續道:“前段日子多雨,王妃身子不好,沈太醫需晝夜照料,難以分神。夫人道她自己懂些醫術,教沈太醫不必日日過來,只需取血之日來即可。哪知當天夜里夫人就高燒起來,小夕本想去請王爺來看看,可夫人執意不愿打攪,只是讓小夕熬了些退熱的藥。哪想夫人這一病就是好幾天,高燒不退,全身滾燙,最后竟是昏厥。奴婢嚇壞了,趕忙去請來沈太醫,哪知夫人醒來的時候,竟是發現”
“發現什么?”他問的時候,手止不住輕輕顫了顫。
霜蘭兒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悲慟,埋在枕巾之間哭泣不已,她的肩膀瑟縮著,纖弱的身子不停地起伏著,像是連綿的海浪般沒有止息。
“夫人她啞了,沈太醫已然確診,夫人她可能再也說不了話了。”小夕哽咽著說完,再不能成聲。
“本王不信!沈太醫人呢?!”他豁然起身,俊朗的眉宇間蘊滿雷霆之怒。
“微臣在此,請王爺吩咐。”
沈沐雨正巧端著藥來到門口,見龍霄霆臉色很是難看,他連忙放下手中的藥碗,撩袍叩拜。
龍霄霆一個箭步沖上前來,他死死揪住沈沐雨藏藍色的衣領,字字咬牙,“高燒而已,何以至此?!”
沈沐雨面上劃過無奈之色,歉然道:“王爺,微臣已經盡力了。夫人的嗓子屬后天受損,恐怕日后難以復原了。微臣斗膽猜測,夫人因著給王妃供血治病,每七日取一碗血,身子本就受損,底子虛薄不禁風寒。而夫人日日飲用的湯藥之中,有一味藥名喚龍蛇草。此藥藥性虎狼,雖有提氣固本的奇效,可也有損傷神經的后果。適逢夫人又高燒不止,所以才誘發其實也是因為不巧這事誰也料想不到”
“你明明知道龍蛇草屬性虎狼,為什么還給她用這味藥?”龍霄霆冰冷吐出話語,“本王養你們這些庸醫何用?辦事不力,你是否該以死謝罪?”
“臣罪該萬死,還請王爺降罪責罰!”沈沐雨再次叩拜,他的面色平靜得無一絲波瀾。
“你自行了斷罷,本王還不想臟了手!”龍霄霆背過身去,冷冷道。
“是,王爺!”沈沐雨再拜一拜,正想退下時耳畔卻聽得沉重的“撲通”一聲。
抬頭望去,竟是霜蘭兒掙扎著卷著絲被從床上滾落。
龍霄霆立即將她扶住,他望著她凄怨的神情,薄唇輕顫,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霜蘭兒輕輕拉過他的手,修長蒼白的指尖在他掌心間一筆一劃寫著。
肌膚相觸間有酥酥的癢,有淡淡的冷,也有淡淡的溫暖。只是一個字而已,他起先沒有看懂,她又寫了一遍,再一遍。
“命——”
他終于看懂,喉間硬朗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下。命,她的宿命不正是他給予的么?是他,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海,此刻又何故遷怒于別人?
良久又良久,他終揮了揮手,“算了,你下去配藥罷。”言下之意便是放過了沈沐雨。
“是。”沈沐雨應聲退下,他的表情始終如一,自進門至出門都是一樣的淡漠,仿佛生死與他早就毫無意義。
龍霄霆抬眸注視霜蘭兒片刻,他突然將她整個人都拖到懷中。
低沉的語調在她耳畔不斷地呢喃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第一次,她聽見她清冷的嗓音中有著難言的哽咽。難以想象,高高在上的他也會有道歉的時候。眼中不可遏制地漫上淚光,酸澀之味亦哽上喉頭。其實她心中清楚,天下間的巧合能有多少?這是,人為的毒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