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奇去世了？

“怎么可能？！我送他到學校的，他說他跟那些人打過很多次交道了，他，他——”

記者給她看了一張圖，那是周奇和他的同事身負重傷時仍然將那幾個學生護在身后的照片，他們腳下，是一地的鮮血，周圍是對他們舉起砍刀的社會人士，外圍是冷漠拍照的圍觀路人。

而他們的身后，幾個學生一臉冷漠，甚至有不耐之色。

他們付出了生命，保護的竟然是這群不知感恩的垃圾人！

陳眠的眼淚刷一下流了下來，她問記者：“他在哪？”

“人民醫院。”

陳眠把車鑰匙拿出來問誰會開車，有個姓王的記者說他會，陳眠就把車鑰匙給他：“送我去人民醫院。”

王記者去開車，另外兩個記者對看一眼，也鉆上了車子后排，猶豫了一下，把攝像機打開。

陳眠閉上眼，想起周奇下車直接奔向深淵時的情形，眼淚止不住地嘩啦啦直流。

“他說，把深淵里的人帶向光明，是他和他師父的畢生夢想，可他最后卻被那些垃圾人拖住，永遠留在了深淵……”

她喃喃道：“他跟我說，他今年二十五歲，還沒有談過戀愛，我是第一個請他吃早餐的女性，我們還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

“他本來可以跟大部分的年輕人一樣，每天按時上班下班，談個甜蜜的戀愛，然后結婚組建家族，享受著這個社會制度帶給他的各種便利與安全，可他沒有機會。”

“照片上的那些人，平時都是受著他們的保護，可輪到他們需要保護時，那些人只在看熱鬧，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赴死，還要罵上一句‘活該’，誰讓你披著那層皮，你是我們納稅人養的，你不死誰死？！”

“可是他們，一個月只有三千多塊，二十四小時待命，他們也納稅，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他們的命也是命啊！”

后排的兩個記者默默把攝像機關了。

很快抵達醫院。

急救室前全是身著警服的警員，他們有些人身上還沾著血，陳眠奔過去，聽見有個年輕警員哭著朝急救室大喊：“曾哥你要撐住啊！你孩子才剛剛出生，她還沒喊你爸爸呢，你老婆長那么漂亮，你要不在了她要被人欺負的啊，曾哥！兄弟們求你了，你要撐住啊！”

幾個醫生從電梯口那邊出來，匆匆朝急救室跑，警員們哭著喊：“醫生！醫生！求求你救救曾哥，曾哥才剛當爸爸啊！救救阿奇！阿奇才二十五歲，他還這么年輕啊！醫生，求求你們了！”

周奇在現場就沒了呼吸，但他們沒有放棄，他們在求一個奇跡。

陳眠頓住腳步，捂著嘴。

急救室外彌漫著濃濃的悲傷，兩個五十多歲的警察從外頭匆匆跑來，泣不成聲：“都怪我！都怪我！為什么要派他們去！為什么派他們去啊！”

五十歲的老民警咣咣錘墻，先前哭得最厲害的那個年輕民警抱住他腰：“吳所長，這不怪你，不怪你啊！”

他們那個片區加起來也才二十個民警，就是全部沖上去，也擋不住那些瘋狗啊！

一個小時后，急救室的門打開了，醫生沉重地宣布了周奇、吳建華以及一個輔警的死訊，四個處警的警員，只活下來一個年僅二十歲的陳北川。

保護這個世界的人，被那些他們保護著人的殺死了！

急救室外一片哭聲，陳眠一步步走過去：“醫生，我能見見周奇嗎？”

醫生點點頭：“去吧。”

陳眠進了里間，吳所長抹了抹眼，跟了進去，與陳眠一起站在幾個犧牲的警員跟前，唯一活下來的陳北川躺在床上還昏迷著，他并不知道他失去了三個戰友。

陳眠朝周奇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幾年她很少被寶兒之外的人觸動，也不怎么流淚了，但今天她幾乎流盡了她這幾年蓄下來的眼淚。

她跟周奇只是萍水相逢，在她眼里周奇只是一個熱情負責任的民警，在周奇眼里，她大概就跟他接觸過的所有老百姓一樣，沒什么特別，如果他今天沒有出事，他們有可能會有更多的交集，也許他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許某天周奇不想做警察了，她能幫他安排一份衣食無憂的工作。

然而現在，他死了，沒有任何可能了。

陳眠捂著嘴，淚流滿面，為這幾條熱烈又燦爛的生命。

吳所長抹去眼角的淚，看向陳眠：“你就是周奇的女朋友，宋思語吧？”

也不等陳眠回話，他自顧自往下說：“周奇是個好孩子，仗義，熱血，也一根筯，認定了什么就一條道走到黑，跟他那師父一樣，讓人又受又恨又氣，又想把他弄出警隊，讓他過得更燦爛些，但又舍不得讓外頭的世界奪去他的熱血與天真。”

“他師父臨死前交待我，要盡快找個機會把他弄出去，我答應了，卻一直出于私心沒有行動……是我害死了他，還有建華和小胡，他們都是好民警，我卻不是好領導，這次……沒能護住他們。”

吳所長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又看向陳眠：“宋小姐，我們都知道你的家世，也相信你的為人，你不介意周奇的家庭條件與自身條件選擇與他談戀愛，我相信你也是被他的某項優點所打動……等會周奇的媽媽來了，你能不能……幫我們陪陪她？她在周奇手機上看到過你，把你當兒媳婦來看待，這段時間一直在往家里買東西，希望有一天，周奇會把你領到家里去。”

陳眠點點頭：“好。”

周母來得很快。

沒有想像中的嚎啕大哭與崩潰，她很冷靜，很大氣，只靜靜地看著周奇的遺容，說：“宋小姐，我給他帶了新警服來，你能幫我一起替他洗個澡嗎？”

陳眠同意了。

兩人在太平間忙活了半天才出來，期間周媽媽只跟她說了一句話：“他的最后一程有你陪伴，他是高興的。”

陳眠差點沒忍住又流淚。

從太平間出來天都黑了，外頭陰雨綿綿，仿佛老天在落淚，也在憐憫那三條年輕的生命，周媽媽拍拍陳眠的肩膀，微笑：“阿奇死在自己的熱愛上，他不后悔，宋小姐，謝謝你。”

周媽媽向她鞠了一躬，轉身與吳所長離開。

陳眠扶著墻站了會身上才回暖，剛想離開，一抬頭，就看到了幾步之外的男人。

男人大步向她走近，對她張開懷抱，陳眠猶豫了下，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