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風里,兩個擁吻的愛人。
男與女,陰與陽,黑與白,一切都是對立的,但,一切又那么融合。
唯一彼此相同的,就是心意——百煉鋼成繞指柔的柔情,似水似紗的柔情,像糾結在一起的柔弱藤蔓般的柔情。
暴風現(xiàn)在不再是阻礙,而是一把推手,將兩個人緊緊包裹著,雖狂暴,卻也讓人莫名地心安。
靈氣慢慢散發(fā)出來,就和兩人的心一樣柔和寧靜。
靈氣慢慢糾纏在一起,就像兩個人的心一樣難舍難分。
赤紅和深藍變成了純白,白得透徹,白得晶瑩。
這一道白色的靈氣像一株花,慢慢長大飽滿綻放,開始微弱,隨后便導引著陰陽二氣加入進來,慢慢越來越濃,開放越來越多。
隨著這變化,風暴也變了。變弱了,變靜了。氣流雖然還在流動不息,但卻如同春日和風,溫暖舒適。
管小玉和車凌鈞就在這片和風中緩緩降落下來,相擁在一起,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而那晶瑩純潔的靈氣,則像一層輕紗一樣籠罩在他們周圍,為他們遮掩著這嫵媚溫柔的風情。
修武剛剛睜開眼睛,身體虛弱得很。車凌鈞伸手攙扶他,他卻疼得大呼起來:“啊!——”
管小玉忙蹲身去給他查看,發(fā)現(xiàn)那場風暴幾乎扯斷了他的腰。
“修武先生,你別動!”她忙召喚出白鳳,覆蓋在修武身上。
車凌鈞一愣,道:“你的靈氣——恢復了?”
管小玉也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毫不費力地召喚出了白鳳。
“是啊,那你呢?”她驚訝地問車凌鈞道。
車凌鈞內視自身,發(fā)覺在風暴中失去的力量又都回來了。不僅如此,還比之前似乎更強了一些。
“這是怎么回事?”他和管小玉面面相覷。
“呃——這個,陰陽二氣平息下來,自然就將從各方吸納來的再還歸各方了。”修武在白鳳的治療下,感覺舒服多了,此刻見二人心中詫異,便慢慢解釋道。
“修武先生,您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管小玉關切地問。
白鳳在修武身上離開,修武在管小玉的攙扶下慢慢坐起來。他理了理凌亂的頭發(fā),笑著點頭道:“我感覺好多了,至少敢動了。你們兩個不僅平安無事,還能平息這陰陽二氣之亂,真是讓人不由不敬佩啊!”
車凌鈞道:“哪里,如果沒有這座陣,我們也不好說就能有這樣的結果。”
管小玉問道:“剛才我就想知道,這是一座什么陣?怎么會有轄制陰陽二氣的力量?”
修武道:“這陣名字叫‘混沌元始陣’,是地暗族的鎮(zhèn)族之寶。從天地初開的時候便留傳下來,一直在地暗族里保管。天界有多少次都想將它據(jù)為己有,但地暗族拼死保護。”
管小玉睜大眼睛:“難道上一次我母親討伐地暗族,也是因為這座陣?”
修武點頭:“不錯。你母親也是為了這座陣出兵地暗族的。但是聾婆婆愿意用自己絕世美貌和永世自由來換取這座陣,所以你母親才同意了將它留下。”
管小玉想象著當年的境況,心頭不由滋味萬千。
那時的母親,明明可以毫不留情地消滅地暗族,奪走這件寶物,為自己在天界爭得更大的名譽和更尊貴的地位,但她卻選擇放過。
沒想到,當年的一念之善,竟結下了如今的善緣。難怪聾婆婆說,她要報答的是前鳳王而不是車凌鈞。
如果沒有聾婆婆打開結界,這陣怎么能運到天界?如果沒有這陣,他們又怎么能千鈞一發(fā)地贏得這場戰(zhàn)爭?
管小玉抬頭向天,雙眼微閉,雙掌合十,默默祈禱著。
風很輕,和煦的陽光照在她臉上,映得她臉上一片寧靜的輝光。
車凌鈞在一旁靜靜望著她,心頭也是思緒萬千。
曾經(jīng)懷疑過和她的相識有沒有意義,也為追求她的安寧流過血汗和淚水。但如今看著她寧靜恬淡的面龐,他忽然覺得對所有過往都釋懷了。甚至,他認真感到,能與她平淡過終老就好了。
“你母親根基有多深厚,心思有多縝密,那時候的車天根本對她無可奈何。可是你就不一樣了,你年輕,閱歷淺,根基更淺。所以,他才在你繼位之后籌劃這件事。睚眥必報就是車天的特點,何況當年你母親做的事情,又狠狠戳中了他的心窩。”
管小玉喟嘆一聲,道:“可我母親怎么會沒有想到,她當初的好心會給鳳族,給我?guī)砣绱舜蟮慕匐y呢!”
修武笑了,滿臉滄桑看起來又蒙上一層憂郁。
“因為她沒有想到會和你父親有那樣一段際遇。緣分的事情,誰能說得清呢,就算是我們這些神魔,也只能在悠久的生命中慢慢參悟罷了。她沒有想到和你父親相遇,更沒想到會生下你。她也想到過當初的事情將會給你帶來傷害,給鳳族帶來災難,她也感到過愧疚……”
“可是她為此做了什么?”管小玉淡淡地問。雖然沒有任何感情,卻讓人莫名覺得壓抑。
修武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可車凌鈞卻開口了。
“我們不再糾結過去了,好嗎?”他扶住管小玉的肩頭。此刻,她的肩膀顯得那么單薄軟弱。
“管小玉,我們不再糾結過去了。車天的事情,包括鳳族的命運,或許從我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難道還要將時間倒流回我們出生以前?何況,你該明白,即使最高明的卜者,在很多時候對他預見到的未來也無能為力。糾結過去的是是非非,還不如考慮我們以后該怎樣做。”
管小玉惶惑地望著車凌鈞深邃而清澈的眸子。但是現(xiàn)在,即使這雙眸子也不能給她一絲安慰和啟發(fā)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累。
原本以為,這一切都是她該擔負的,她該對一切負責,該負起改變一切、整頓一切的責任。她甚至想好,等回到鳳族后該如何帶著鳳族重整旗鼓,恢復當年的興盛榮光。
可是現(xiàn)在她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意外。包括自己。
“我很累。”她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了。
但是車凌鈞卻聽見了。
他將管小玉低垂的頭攬到自己胸前,重重地嘆息一聲,將目光投向遠處。
遠處,至善城上空已經(jīng)開始繚繞了祥云。不僅因為管小玉的祈福,還因為那些消解開的陰陽之氣。
陰陽之氣一旦調理順,便流散到各個地方,滋養(yǎng)萬物,盈充天地。靠了陰陽之氣,受傷的大地和蒼天又變得容光煥發(fā)。
車凌鈞將目光又投向懷中的女子。
她靜靜地伏在車凌鈞胸前,看上去疲憊極了。車凌鈞暗嘆:即使陰陽之氣,也不能將她的痛苦治愈。
“我也是。”車凌鈞不知怎的說出了這樣的話。他本想說一些給她打氣的話,讓她振作起精神來的。可最后說出口的,竟是這樣一句。
管小玉抬起頭,凝視著他,輕聲說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車凌鈞沉默良久,道:“我們是不是該安排一下以后的事情?”
“你是說……”管小玉似乎聽出了他的意思。
車凌鈞道:“你父親曾問過我,以后將要如何。我也一直在想。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應該你我商量才行。畢竟以后的生活,還是該由你我互相扶助走完。但在那以前,我們的確該把需要處理的事情處理一下。”
————
夜摩軍回去了。
至善城在鷹族和其他羽族的幫助下又重新建起來了。雖然是百廢待興,但畢竟人們又可以安心地生活了。
天帝終究沒有將這件事追查下去,或許心懷慈憫,順由其事才是上蒼本有的意愿。天帝又派了新的萬羽靈君來管理整個翼族,翼族的秩序又得到了新的建立。
鳳族的變化最大。
管小玉和車凌鈞一同回去的時候,眾多朝臣在朝堂上麇集,靜悄悄等著他們的女王宣布新的安排。但管小玉只是在殿外看了一眼,隨后直接走回到后宮。
后宮,竹蕊正和兄長竹君對坐,說著往事。
管小玉在門外聽著,沒有進去打擾。她聽見竹蕊講述了停云曾經(jīng)做過的一切,聽見她流著淚問她的哥哥為什么要執(zhí)迷不悟。她也聽見了竹君的聲音,含著悲聲自責不已。
當竹君走出來的時候,管小玉轉身避開了。她現(xiàn)在不想和不相干的人見面說話,因為她只是覺得心里疲憊不已。
“竹蕊。”她等竹君走遠后,走進門叫道。
竹蕊怔住了。她知道管小玉回來的消息,但沒想到她會直接先來見自己。
“女王!”竹蕊起身快步迎接,管小玉卻將想要施禮的女子攙住。
“女王怎么會先來這兒?”竹蕊淚光點點,顫聲問道。
管小玉拉著她的手道:“我有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竹蕊忘了自己的傷感,忍著悲聲問道。
“我要把鳳族交給你。”
“女王——”
“不要再說什么,我已經(jīng)定下主意了。你合適,以后你自然會明白。我會在走以前將一切都交待好,不會給你留下太麻煩的事情。你只需認真管理鳳族就可以。”
“可是您要去哪里?”竹蕊驚愕不已地問道。
管小玉沉吟了,目光有些迷茫:“我嗎?——還不知道。不過我不想再做什么鳳王……我累了。”
“……”
竹蕊不知該說什么才好。她直覺到不管自己說什么,管小玉都不會聽從的。或許她的感受,只有她自己明白。
良久,竹蕊才點頭答應。
“那,三天后,你就登基吧!”
如果他沒有將那最重要的靈力交給自己的女兒,他怎么會衰退得如此之快?
管小玉心中滋味難以言傳,但她很明白自己現(xiàn)在想要做什么。
她想看看天狼王,馬上!
車凌鈞帶她來到天狼王居住的地方。
洞還是珍寶眾多,但主人卻沒了蹤影。巨狼蹲在洞外,吐著長長的紅舌頭,碧眼幽幽,像是在專門等他們。
車凌鈞走上前,蹲身問道:“難道你知道天狼王的下落,是他讓你在這兒等我們的?”
巨狼凝視他片刻,站起身來一甩尾巴,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車凌鈞和管小玉對視一眼,緊跟著它追了下去。
巨狼跑到另一座山洞前停了下來,回過頭盯著車凌鈞。車凌鈞稍一疑惑,便走上前去。管小玉見狀也走過去,但巨狼卻垂下尾巴,擋在她面前,嗚嗚地撒嬌一樣地叫著。
“你只讓他進去,是嗎?”管小玉不解地問。
巨狼低下頭,似乎在說“是的”。
管小玉止住腳步,目送車凌鈞自己走進山洞。
走進山洞后,車凌鈞才明白為什么天狼王不讓管小玉走進去。
現(xiàn)在的天狼王,已經(jīng)全然沒有王者的氣魄,顯得衰老不堪。不僅如此,他還失去了自己的身體,和周圍的巖壁融合在一起。
手與腳都變成石筍石柱,雙腿化成地面,軀干變作洞壁。只有那張臉還沒有完全融合,還留著一張口和一雙眼睛。
“天狼王,你怎么會變成這樣?”車凌鈞驚問。
“這里叫魔境央,”天狼王緩緩開口,聲音嗡嗡隆隆,“是整座魔界的中心點,將這兒比作魔界的心臟也不為過。我只有將自己和這兒的一切融為一體,才能用最后的力量盡可能支持這片大地。我的力量釋放地越多,就和這兒融合地越多。”
“這樣說來,你豈不是馬上就——”
巖壁上的嘴咧開了,咧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是啊!等我一死,魔界就會崩塌。最好的變化,是這兒再度回到我剛來時候的狀態(tài),混亂不堪但不至于萬類絕滅。最不好的結果就是這里毀滅殆盡,什么都剩不下。如果那樣,天地都將混亂!”
車凌鈞凝視著巖壁上那半張臉,終于果斷地說道:“我做你的繼承人,肩負你曾經(jīng)的擔子!我年紀還不算很大,自覺可以重整魔界的!”
“如果你不能,我愿意幫你!”
身后,傳來管小玉的聲音。車凌鈞回頭,碰上她澄澈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怔,隨即微微一笑。
“你怎么進來了?”他問。
管小玉道:“我怎么會被那只狼擋住?怎么說我也是它主人的女兒嘛!”
天狼王靜靜聽她說完,輕輕笑了起來。
“我不想讓你進來。”他說。
“父親——”管小玉慢慢走過去,走到他面前立住。巖壁上的眼睛本是失神的,但見到管小玉,卻又燃起了兩點火焰。
“你終于叫我父親了?”天狼王說著,已經(jīng)變得平板的聲音里竟有了一絲驚喜。
“父親,原諒我——”管小玉伸手撫摸在他的“臉”上,眼淚落了下來。
“唉——!”天狼王重重嘆息,聲音恍若遠處的雷聲。
“你沒有錯,孩子,你沒有錯。你本應該和所有王族女孩子一樣,享受尊榮,享受贊美,享受寧靜幸福的生活,但是我們卻沒能給你。我們能做的,只有讓你一步步變強,強大到你可以與天地為戰(zhàn)。孩子,是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不是的!”管小玉慟哭起來,撲在巖壁上,眼淚沾濕了天狼王的“臉”。
“你沒有錯,你不用自責!”她大聲說著,手指觸向巖縫,好像要把她的父親從巖石中“摳”出來。
“父親,你告訴我,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你出來,有沒有?”她大聲問,卻看見天狼王正慢慢合上眼睛。
“父親,父親!”
“天狼王,你還沒有告訴我該怎么做!”車凌鈞也大聲叫著,同時施放出自己的靈力。
天狼王仿佛餓極之人嘗到米粥一樣,慢慢睜開眼睛。他望著車凌鈞,緩緩說道:“我已經(jīng)如此,不會再恢復從前。至于你想要做的事情,那個方法,在你心中……”
他又閉上眼睛。、
這次,他沒再睜開。而且,他的眼睛,他的嘴,都慢慢化進巖壁中,變得和巖壁無法區(qū)分。
“父親!……”管小玉順著巖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哭泣不已。
而車凌鈞,則咀嚼著他留下的遺言。
“在我心里?在我心里?……”
他在巖洞里想,出了巖洞還在想。白天他在想,晚上他還在想。晴天時他在峰頂想,風雨中他就在天狼王曾經(jīng)居住的洞中想。
而不管怎樣,管小玉都陪在他身邊。
“在我心里……”夢中,車凌鈞喃喃地說。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的自己,心忽然像一棵樹一樣長了起來,它將根深入魔界的大地,將大地上的山川河流湖泊海洋變成了粗壯的主干,然后展開如云的樹冠,上面棲息著無數(shù)的魔族!它們在歡騰,在生長,在生老病死——
“啊!”車凌鈞忽然驚醒,卻見管小玉抱膝坐在他身邊,專注地望著他。
“你夢見什么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她伸手將他額頭的汗水擦干,手指掠過他微微濕潤的發(fā)。
“我夢見我的心——長在魔界了。”車凌鈞喃喃地說。他也不知道那個夢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許真是這樣,只要你將心放在這片土地上,你就能用你的力量承載它?”管小玉還是專注地望著他,目光炯炯。
“也許吧!”車凌鈞覺得手心里有個什么東西,于是抬起手,張開手心。
一顆亮亮的小東西在他手心,像個小種子。
“把它放在胸口?”管小玉半開玩笑地說。
“也許是——靈核?”車凌鈞忽然想起天狼王給他做的那個治療。如果心臟是肉體的核心,那靈核便是靈體的心臟。
他離魂了,靈體漂浮在管小玉面前。管小玉拿著那只小“種子”,將它放在車凌鈞的靈核里。小種子放著奇異的光,真的開始生長。
車凌鈞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相反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只有一周天,他已經(jīng)感覺自己和魔界的風云雨雪有了一種奇妙的默契。他的呼吸和魔界的節(jié)律慢慢合在一起,他已經(jīng)開始找到控制魔界的感覺了!
他對著管小玉在笑,管小玉則報以欣慰的微笑。
——
一年后。
“許久沒有梟王的消息了。”朱雀王朱珞在窗前望著明月有些懷念地說道,“自從天界大戰(zhàn)之后,就失去了他的消息,他究竟去哪兒了?”
離珠陪在她身邊,默然不語。她也一樣想知道,管小玉去了哪里。當年匆匆一別,竟再也沒有見到。
“不知道他們還好嗎?”朱珞幽幽地說道。
“應該還好吧!不,是一定還好。”離珠說著。因為她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幅很神奇的畫面。
畫面里,管小玉和車凌鈞在一片白色沙灘上漫步,身后的腳印被潮水一點點浸潤消失。他們在說著什么,看起來很快樂,很輕松。
——
“車凌鈞,你不覺得后悔嗎?不再是叱咤風云的梟王,成了一個避世而居的隱士?”管小玉光腳站在淺淺的潮水里,仰臉問車凌鈞。
車凌鈞摟住她的肩,在她額頭上輕印一個吻。
“沒有啊!這樣很好,很輕松。好久以前我就想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了。不是名聲,不是地位,不是榮華。我只想和你平平靜靜地生活在一起,就是這么簡單。”
“沒有別的了?”管小玉調皮地眨眨眼睛。
“沒有了。——不,還有一件事。”
“什么?”管小玉忍住笑。她好像看穿了車凌鈞的心思。
“孩子。”
管小玉調皮地側著頭,臉上多了一抹紅暈。
“孩子?”
“對啊!我要你給我生個孩子,不,是很多孩子!這是本王的命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