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小玉攙起流朱的手,道:“你看,我見了姐姐都不知怎么好了,竟然都忘了往里讓了!快來,我們進去說話。王君剛派人送來了上等的云羅茶,姐姐也嘗一嘗!”
此刻,她倆雖雙手相攜,雙肩相并,實際卻貌合神離,各懷心思。流朱自然恨得管小玉牙根癢癢,恨不能馬上殺了她,飲血食肉,而管小玉的心里,則更是另番滋味。
見到流朱,她就不會不想起流碧,以及流朱對流碧的姐妹深情。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決不能意氣用事,露出半點怯意和歉意。這不是因為她畏死,而是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太多干系,若是輕易赴死,不知道會連累多少無辜的人。
何況,還有一些事情,是她想弄明白的,沒弄明白之前,她才不想帶著疑問死去。
車凌鈞拼命給她救下來的命,怎么能輕易拋棄?
管小玉斜睨了一眼流朱,忽然覺得她身上有種血的氣味,邪邪的,讓她很不舒服。雖然她接觸的魔族并不多,但她也知道,這是食人魔族的味道,是魔族中最殘忍的一類的味道。
“流朱與流碧難道是食人魔族?”她驚訝地暗想,“車凌鈞居然能和她們一起生活這么多年!”無由而起的,她心里生出對車凌鈞的些許不滿。
管小玉帶她走進頤芳閣,讓八個新宮女等在門外。這是流朱第一次進入定坤宮,更是第一次走進管小玉居住的地方。一進門,她就感到了頤芳閣里的香氣。這香氣清新脫俗,不是凡間之香,亦非魔界之香。雖然好聞,但流朱卻對這味道很敏感,沒過多久,就微微頭暈起來。
“聞這香味,她也不是流碧。”她暗自想著,卻問道:“這香味真好,不知是什么香,我也讓人去弄一些。”
管小玉道:“這是王君派人在竹海取來的一種特殊的植物制成的香料,名叫‘龍蘭香’。”
流朱道:“這名字很好聽,敢不是龍蘭制成的?”
管小玉點頭道:“正是龍蘭的根制的。不過,除了龍蘭根之外,還要用早間竹葉上滴下的清露來調和,再加上冰榴石的石粉調制,最后用模子來壓。不過,這香不可晾干,就要保持濕潤潤的香泥的狀態才好。姐姐要是喜歡,我這里還有兩盒,就送給你了。”
流朱忙擺手道:“妹妹說哪里話來,這香氣味雖然好,但真弄到我的宮里,倒不倫不類了。不過妹妹什么時候喜歡清雅了?——不光這香,還有這屋子的陳設,也雅致得很。”
管小玉心知她指何事而言,卻不著痕跡道:“每間屋子的擺設都不一樣,只是姐姐正巧到這間雅致的房間來了罷了。再說,這屋子是王君替我布置的,我還一點沒動過里面的東西呢。”
流朱點頭說道:“哦,原來如此。”她笑吟吟對管小玉說道:“剛才妹妹問我這盤子里裝的是什么,現在我來告訴你。”她轉身向外拍了拍手,八個宮女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流朱指著盤子說道:“自你返魂之后,我一直擔心你的身體恢復不好,所以讓他們做了幾個對咱們修靈族很有幫助的菜,送給你吃。”說著,她親手掀開了一張蓋巾。
里面放的,不過是和婚禮之前她給管小玉送的類似的幾樣補品。管小玉一一看過,謝流朱道:“謝謝姐姐多惦記,不過王君已經給我調理身體了,現在我已經好多了。這些東西,我讓她們放起來,我學了幾個藥酒的方子,回頭制了給姐姐送些過去。”
流朱道:“哦,原來王君替你調理過了。那就好。對了,他去哪兒了,怎么沒在這兒陪你?”
管小玉道:“剛才有人叫他去處理一些公務,他才走的。時間不長呢。姐姐,我們這里坐,嘗嘗云羅茶。”
她不能告訴流朱實話,她也不會告訴她實話。
流朱卻不在乎她說的是真是假,在椅子上坐下來,品了幾口茶之后,她說道:“這茶味道是不錯,不過你也知道,我是不大會品這種清雅的東西的,要是酒嗎,倒還對我的胃口。”然后,她話鋒一轉,道:“你知道蒼虓怎么樣了?”
“蒼虓?”管小玉心想,她怎么想起這個問題來了?想了想她答道:“我知道王君召見他,但是我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流朱冷笑了一聲,道:“你還真是漠不關心呢!因為我讓蒼虓去幫離珠找日月神草,蒼虓都受罰了,你倒好,還什么都不知道呢!”說完,她故意不再說話,不時向管小玉望上一眼,看她什么反應。
管小玉臉上微微發熱。蒼虓受罰的原因,她不是不知道。而他的結果,她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可是從車凌鈞處罰完蒼虓直到現在,她的確還沒替他求過一句情。雖然不是因為自私,可被流朱提起,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是……”她想解釋幾句,卻被流朱擋了回去:“沒什么。你不是一直這樣嗎?只要和王君有關系的事,你就會很上心;至于別人的事,你就不大問了。”
管小玉臉更紅了,訕訕說道:“如果姐姐知道,就告訴我他怎么了。”
流朱道:“你要去,是你的一番好心。但卻沒有必要因為給我說情而專門跑一趟。我也只是這樣說說罷了。不過,蒼虓就這樣被王罷黜掉,是不是有些可惜了些。”
管小玉一時無語,只微微點了點頭。
流朱嘴角忽然露出一個隱隱的得意的微笑,便站起身來,道:“時候也不早了,妹妹是不是該做準備迎接王君了?我該走了。”
“啊,哦!姐姐要走了?有時間來我這兒玩。趕明兒我也去看看姐姐!”管小玉回過神來,站起身去送流朱。
流朱卻阻攔下她,自己走出了門去。
時間其實還不算晚,流朱沒什么重要的事情回去處理,管小玉也沒有必要做什么迎接車凌鈞的事情。流朱離開,只因為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不相信,管小玉不會去探望蒼虓。她更不相信,管小玉不會在車凌鈞面前求情。最后,她最不相信的,就是她一定能拉攏到蒼虓,雖然她依舊不能確定蒼虓是不是真的和車凌鈞鬧崩了。
不過她現在卻沒有必要去看蒼虓,問他的意思。她不急,她還可以等到明天。她要去別的地方,找一個特別的人來換換心情。畢竟,這一陣子以來,她的心里已經夠委屈,夠憤怒了,為了以后的計劃不被情緒所困擾,她需要去放松一下。
她走了以后,管小玉便出去了。她在頤芳齋越坐越覺得心里不安,剛才流朱那句“你一直這樣”和“你問不問沒什么”戳的她心尖疼。管小玉可不是那種自私冷漠的人,她不會不管自己的朋友和屬下,現在,蒼虓雖不是屬下,更稱不上什么朋友,可他畢竟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受的處罰,她更不能不聞不問。
管小玉換了一身平常些的衣服,帶著離珠出了定坤宮,去流朱告訴她的那個地方看望蒼虓。
蒼虓居住的院子冷清安靜,除了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宮人在打掃院子,再沒有一個人了。管小玉沒有讓他通報,直接帶著離珠走上了臺階,推開了那扇有些陳舊的朱紅色小門。蒼虓還在床上躺著,一雙灰色的眸子像千年的冷潭水,安靜深沉,正盯著房頂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聽見門響,蒼虓扭過頭來。
“啊,王妃?”一見來人是管小玉,他忙動了下身子,掙扎著想站起來。
管小玉一伸手止住他道:“你別動了,躺著說話便是!”說著,她走到蒼虓床前,側身坐在離珠給她搬來的一張椅子上,問道:“你傷得很重啊!”
蒼虓微微一笑,道:“已經好多了,謝謝王妃關心。”
管小玉道:“將軍因為我的事而受了這么重的懲罰,我卻一直沒有來看過你,今天見將軍這個樣子,我心里真是更自責了。”
蒼虓支起上半身,當作是給管小玉施禮,謝道:“王妃這樣說,蒼虓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這次受罰,是蒼虓自己的錯誤所致,與王妃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王妃要自責的話,蒼虓就要羞愧死了。”
管小玉輕聲說道:“怎么能這么說呢,如果不是我任性而為……”
蒼虓寒冰一樣的眸子深深望了她一眼,暗示她不要再說下去。片刻,他低低說道:“離魂之事,您不要再提。這里并不安全。雖然院子里只有一個老宮人,但這里到處都有人在聽在看。您也不要在這里久留。”
管小玉稍有驚訝,隨即便明白了,他說的“很多人”應該是指靈妃的耳目。她推想流朱是想趁機拉攏蒼虓,但蒼虓怎么想,她卻不明了了。
卻聽蒼虓大聲問道:“蒼虓有一件事想問問王妃:您來看望屬下,是自己的意愿,還是王也知道?”
管小玉不很明白他問的意思,遲疑了一下回答道:“是我自己要來的,王并不知道。”
蒼虓嘴角微微一動,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道:“哦,原來如此。屬下謝過王妃娘娘了。您回去后不要向王提起此事,屬下拜托您了。”
“這是——為何?”管小玉愈加不解。
蒼虓略一猶豫,道:“屬下只是不想給您惹什么麻煩。再說,王也未必想聽到我的情況,所以,您還是不要提起的好。”
管小玉忽然想到他們之間的關系。
雖然她不是很清楚,但車凌鈞和蒼虓之間的關系,她略微知道一點。從天界反叛開始,蒼虓就忠心耿耿地跟著車凌鈞,又全力幫他在魔界打天下,幫他建立夜摩國,壯大夜摩國。車凌鈞在這個王宮里最信任的人,也只有蒼虓一個。可是為了自己,他竟連蒼虓都重重懲罰。這個魔君究竟在想什么?他是那種見色忘友的人嗎?如果這樣,他真的值得自己托付完全的身心嗎?管小玉的臉色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