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行和梅生,直到亥時才回寺。陸翎,顧井,陳逸,一直在文殊殿后的小禪房里等著他們回來。
外面已經黑得瞧不見五指了,寺里原先點的燈也都已經熄了,只剩下屋內那一盞小小的膏燭勉強撐著,善行打開房門的時候,燭火一閃,差一點就要熄滅。
山上本就安靜,到了夜里更是落針可聞。雖說夏季還未走,可到了夜間也是涼意陣陣,門一開一合,夜里山風便送來一陣清爽,吹散了困意。
梅生瞧見三人還在等著他們,一下子暖意上心頭,忍不住笑了笑。
“梅姐姐。”井兒輕輕站了起來,輕聲開口,瞧見梅生沒事,也笑了起來。
善行和梅生一前一后到桌邊坐下,井兒便急忙倒了兩杯水,遞了過去。這一點聲響便吵醒了旁邊正打盹的陸翎,他睡意綿綿的環顧了一下,微微坐好了些,臉上依舊還是一副疲憊困倦的模樣。
“回來了。”陸翎輕聲道,眼睛看著似乎還沒睜開。
“嗯。”善行應了一聲,便什么也沒說了,臉頰有些泛紅,暖黃的燭火下,竟比往日還要生動些,只是眼神一個勁的往與梅生相反的方向往,都要蹬出眼眶外了。
井兒倒是沒注意那么多,瞧梅生放下杯子,便急忙握住了梅生的手,笑得開心,似乎什么都不用說,梅生就都知曉了。
梅生也沒多說什么,眉眼彎彎,溫和的笑著,瞧了一眼在井兒旁邊睡得正熟的小陳逸,又回來瞧了井兒一眼。
“小家伙熬不住,戌時沒過就困了,不肯回屋子里去,便趴著睡著了。”井兒淺淺笑了笑,輕聲道:“你沒事就好,安全回來就好,你和小師叔都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嗯嗯。”梅生應了一聲,又是一笑。
善行悶不出聲,四處瞧了又瞧,最后像做賊似的瞧了梅生一眼,然后急忙收回視線。
梅井一道回原先的房間,陸翎背著睡著的小陳逸和善行一道,便分開了走。
夜里有些風,小陳逸趴在陸翎的背上,抱得很緊。月亮亮得很,即使沒了燭光,這路也依舊瞧得清晰。陸翎半睡半醒,瞧著似乎下一瞬間就要摔倒了似的。
一路沒什么話,快到的時候,陸翎才懶懶的開了口。
“小師傅有心事。”
一語道破,善行原本冷靜下來的心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原先臉上的溫度被山風吹散,現如今又熱了起來。
“嗯。”善行猶豫了一下,有些無奈道:“明知不可為。”
陸翎依舊犯困,臉上沒什么精神,眼眶熬得通紅,背上的小陳逸軟糯的囈語了一聲。
“知其不可而為之,不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
“啊,流螢。”陸翎駐足瞧了一會,瞧著它在空中打轉,又消失在黑夜里,不知不覺,嘴角便染上了笑意。
梅井二人也遇到了。
“哇!”井兒眨巴著眼睛瞧著那發光的蟲子,開心得很。
“剛剛回來的時候,山間才多呢,一整片,漂亮得緊。”梅生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
“嘿嘿,那我們有空去瞧一會唄。”井兒拉著梅生的手,一步一步的緊緊跟著,比以前還要粘著她。“你們去找了誰?陸爺爺還是那位臭脾氣的林神醫?”
“傻了不成?一日不見,你倒是越發黏了。”梅生嘴上嫌棄著,拉著井兒的手卻依舊不放。“平梅就在山下,去西坪不就繞路了嗎?找的自然是林神醫。”
“哦……那內個神醫說了什么沒有?”
“嗯……沒什么,估計還是會有些后遺癥,不過不礙事。”
“哦!那就好。”
這一夜睡得很好,是最近一段時間里,睡得最好的了。晚上不會做奇怪的夢,夜里不會瞧見奇怪的身影,更不會有一種莫名壓抑的情緒壓在心頭,繞人思緒。
一覺睡到天亮。由于習慣早起,隔日也是早早的便醒了,但和以往的不同,長林閉寺,梅井二人前日又都受了傷,天王殿自然的不用去打掃的。如果要深究下來,梅井二人還在關禁閉,現在應該是要被看守起來才是,只是原本就是戲,現如今云雨的情況也不知如何,德一也不知道是逃了還是留在寺里,若靜大師似乎就也忘了這回事。
于是,早起又沒事,梅井二人便躺著聊起天來。
“梅姐姐,前些天我做了個夢,夢到了小師叔給你桃子,夢到了德一出現,還有最后那一場大火,全都和那天一模一樣……”井兒一想起那天晚上,依舊是心慌得發顫。“那天你們是怎么逃出來的?”
梅生沉默了一會,才慢慢道:“還好那天先遣你走,不然……還真不知道怎么辦。”
藏經樓里一大堆的書,火一碰,一下子就蔓延開了,沈婆下意識就要往樓下跑,被善行叫住了;梅生緊跟著善行還在和德一僵持,這個時候就出了岔子。
云雨和德一吵了起來,揪著德一的衣袖,哭得臉都花,一個勁的問:“你還想我怎么樣?我背叛了師傅,背叛了長林,如今懷了你的孩子,你還是不放過我,你還要我死!你還要我死!”
“阿雨,你說什么呢?”德一輕輕捧住云雨的臉,親了親,眼底一片柔情似水:“我只是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又有什么錯?我為了你可以逃出官兵的追殺,你就不能為了我去死?”
“?!!”
“你不要怕,這世間骯臟得很,沒有什么好留念的,反正很快,我們一家三口就還能見面,之后就再也不要分開了,你說好不好?”德一笑了笑,張開手要擁住云雨,卻被躲過了。
“你瘋了!你這個瘋子!!”
“師姐,快走吧!”梅生不自覺拉緊了善行的袖子,沖云雨喊了一聲。
“是啊,快走吧!等一下火勢大了就走不了了!我可不想把命搭在這兒啊!”沈婆附和一聲,轉身就要走。
瞧著善行一行人要走,云雨挺著肚子就要跟上,卻被德一一把抓住了手。
“你去哪兒?不是說好要和我一起離開長林寺,過平淡的日子嗎?”德一大笑了一聲,道:“你們都騙我,無問那個老東西騙我,你也騙我!你們統統都騙我!”
“我要你們統統都去死!”
“師姐!”梅生忍不住回頭結果瞧見了云雨被德一掐著脖子壓在了桌子上。
二樓的火勢已經很大了,大火越燒越旺,濃煙嗆得人真咳嗽。
梅生最終還是說服不了自己,松開了抓著善行衣袖的手,又跑了回去。
“你干什么!”善行伸手抓不住梅生,瞧著事情越發不對勁,轉身大喊了一聲:“沈婆!”
“若靜大師是于我有恩,可也不需我用命抵!小師傅,就當我對不住您了,我得走了!”沈婆三步并兩步走,快速的跑下樓去。
梅生沖到屋子里,拿起椅子往德一頭上砸,德一被砸得出了血,陰森森的笑著回過頭。云雨得一喘一口氣,拼命的咳嗽。
“放開師姐!”梅生緊張得發抖,言語都是顫的。
德一張開口,剛想說什么,悄悄繞過來的善行拿起另外一把椅子,重重往德一的腦袋砸了過去。
梅生張大了嘴巴嚇得不敢說話。
“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善行走到梅生前面,拉起梅生的手就要走。
“啊!我的肚子!……”云雨開始痛苦的喊叫起來,不停的扭動著身體。“我我我的肚子好痛……怎么辦,梅生……”
“梅生……救救我……”
“救救我……”
“我……”梅生猶豫了,瞧著云雨痛苦的模樣為難得很,眼瞧著火勢越來越大,可云雨下面已經見了紅,這要怎么辦才好。“我……”
“你救不了她!”善行吼了一聲,急得一身的汗。“她這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
“你會接生嗎?你不會!”瞧梅生愣住了,善行又喊了一嗓子。
梅生怔怔出神,急得瞪著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氣,再不走就要困住了,可瞧著云雨痛苦的模樣又實在邁不開腿,善行在一旁更是著急,抬起一拳頭把梅生給敲暈了直接背了出去。
“聽說是善言師叔救的云雨。”梅生的聲音顫了起來,帶著隱隱約約的哭腔。“不知道孩子保住了沒有,這件事還能不能瞞得住……”
“小師叔說其他人都還活著,那便是沒事。”井兒拉住梅生的手,輕聲安撫道:“瞞不瞞得住,不是我們的事情,我們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
又是東扯西扯的聊了一會兒,井兒把梅生逗得笑了又笑,兩人才起了床。
藏經樓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今日再把那些剩下的燒得烏漆嘛黑的,瞧不起本來面目的殘骸清理掉,也就差不多收尾了。
事故處理好了,處罰也就要下來了,長林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總要有人要來承擔這罪責,來包攬一切的過失,然后進行處罰來以儆效尤。當然,名義上在光明正大的在藏經樓的,只有梅生和顧井兩個外來的小居士,要罰也就只能抓她們兩個了。
但是奇怪的是,若靜大師居然閉關了,方丈打著哈哈,說道:“畢竟是若靜帶著的徒弟,我們幾個老東西是商量好了,不過還是要等若靜出來,才好罰她的徒兒不是?”
于是,硬是給擱了下來,梅井二人除了養傷,便什么也不需要干了,美名其曰:“混吃等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