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的書房,也唯有國公本人,她,負責打掃的墨香與那個盜釵賊進過,若小紅還能嗅出殘余氣味,便很容易分辨,小紅心急若此,必是十拿九穩了。
涼勝打開書房門鎖,小紅當即沖了進去,對著暗閣所布置的方向狂吠。涼勝的書房有機關,整個房間都可以變換移動,只要觸動了連環機關,四壁書架便會位置錯移,重新排序,暗閣設立在書架之后,前提是按順序開啟三道機關,凡錯一步都會被藏在機關中的迷煙致昏。
小紅在書房內停了一會,便又回到主子面前,不斷地騰著爪子汪汪直吠。小紅辨味識人從不出錯,涼陌川的理智已接受了那個論定,內心卻不愿面對,顧了顧涼勝凝重神色,她搖頭道:“時隔已久,或許小紅記憶出錯了呢!
“時間上,很吻合。”涼勝閉上眼,遺憾地嘆息道,“既然他有此猜疑,便著人暗查吧,看他究竟想從那支金釵上打什么主意,不過他是你師兄,這事你得避嫌。”
涼陌川不置可否,撫著小紅狗頭,換了個話茬問道:“我小紅立了大功,以后您別殺它,并準它自由出入國公府行么?”
……
入宮已有不少時日,凌肅在經過凌南恩準后,將母親淑妃接入了月華宮居住,如此更方便她休養。她的病多年來太醫束手無策,近些年便放棄醫治,由她自然恢復,康復與否全憑上天造化。
月華宮后園,凌肅與淑妃一道在花園中花間空地上挖坑找蚯蚓,母子倆人手一把小鐵鍬,忙得熱火朝天。
“娘,您挑些地面松軟的地方挖,太板實的地兒肯定沒有!绷杳C不顧額上豆珠般的大汗,笑道:“等挖到蚯蚓了,兒子帶您去池邊釣魚,今晚兒子下廚,給您做魚吃!
不禁想起初回京城那夜,與涼陌川一道在水云亭,那時他縫他的針,她烤她的魚,那般淡然純粹無一絲浮華,留給他的印象卻有如一筆濃墨重彩,深深鐫刻于心。
想想,便又生了絲絲甜美滋味在心頭。
那夜涼陌川入睡后,他離開國公府,派暗衛約了慕晨,兩人在水云亭碰頭,談了些事。
具體何事無人可知,只是那夜后第三日,慕晨上奏天子,列慕家罪狀二十一項,皆由地方少欽衛核實查證,其中有大罪八項,揭露慕家子弟仗著家族勢力欺男霸女魚肉百姓,欺上瞞下勾結賊匪,行賄受賄,打著皇親之名干著土匪之事。懇請天子圣栽,并自請辭退少欽司都督一職,以示王法公允。
奏章一經公開,滿朝嘩然,錢皇后氣得暈倒在去宣殿的路上。
此事突如其來,眼尖的人已聞到了一股沖天的火藥味,這味兒倒不是慕晨親手打了養父一家及錢皇后的臉,而是看清了慕晨此舉背后的意思。
——與慕家劃清界限,除去圣上對他的猜忌,穩坐少欽衛頭把交椅,繼續扼制皇族那重要的一部分權柄。
后來的結果可想而知,慕晨如此表態,凌南豈會不知他的立場與決心,當場任命一位刑部侍郎為欽差,趕往當地徹查慕家,不僅未撤慕晨職權,還好生寬慰了他一場。
慕晨的決擇,天子的態度,預示著慕晨將從此脫離慕家與錢皇后陰影,踏上完全屬于他自己的用血汗拼來的康莊大道。
“我挖到了!”淑妃從花叢中抬起腦袋,兩指捏著一條拃長的蚯蚓,神情奮奮,“我們今晚有魚吃嘍,兒子我棒不棒?”
“娘最棒了,給兒子看看您的戰利品……”凌肅為奉承淑妃,滿足她小小的成就感,大光頭往她那兒一瞧。
淑妃舉著蚯蚓過頭,頑皮地放在他的光腦袋上,凌肅一動不動地任她捉弄,卻可憐了蚯蚓沒毛可抓,在光頂上掙扎半天,架不住他腦門的零摩擦力而滑了下去。
凌肅僵笑著,盡量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像在享受。
“哪去了呢……”淑妃不見了蚯蚓,慌忙低頭去找。
這時挽心來到后園,先向淑妃與凌肅見了禮,面朝凌肅,神態恭謹地說道:“小亮子在那邊打聽,說今早娘娘召見慕都督,不背人地好一通責罵,險些代表兄對慕都督動家法,宮人都叫嚇傻了。罵了半晌娘娘仍咽不下這口氣,讓都督跪在宮門口自省,若不是都督要務纏身,這會兒還走不了呢!
凌肅沒感情色彩地勾勾唇角,“細節知道么?”
挽心回道:“娘娘倒沒罵都督揭發慕家骯臟內幕,言語間盡是斥責他不孝,說慕老爺子病重,這當口事捅到了圣上那兒,若叫老爺子知道,怕一口氣過不去就那么去了,罵得雖狠,但句句都扣在孝字,不曾怨都督親手揭露慕家!
“揭露慕家臟污本屬少欽衛分內之事,慕晨職責所在有何過錯?”凌肅杵著鐵鍬,慢悠悠看著挽心道:“但慕晨這一手,對娘娘的打擊可想而知,她不發火才怪了。娘娘不是個沒分寸的,即便她恨透了慕晨此舉,也不可埋怨他的大義滅親,只說他選錯了時辰,若因此送慕老爺子提前上路便是大不孝。哎,真是為難娘娘了!绷杳C不自禁想起錢皇后抓耳撓腮幾欲氣瘋的模樣,同情地搖搖頭,挖地。
淑妃蹲地上玩蚯蚓。
“小亮子跟你說涼少主事了么?”凌肅邊挖土邊問挽心。
小亮子是凌肅的貼身太監,但凌肅不大喜歡一太監跟在身邊,也是有當初涼陌川刀挾他小弟想將他閹了做太監的緣故。小亮子是新進宮的太監,底子干凈,又天生是個巧舌如簧的,八面玲瓏,凌肅發了他一面令牌,無事時便花樣百出的借口去各宮走動,出宮采辦,打聽一些“小道消息”。
挽心垂手立著,眼中隱隱閃過一笑,回道:“聽說這幾日世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曉得在做什么!
“哦,她在做樣子!
“。俊
“或許她白天在家當乖孩子,晚上便踩人家房頂了,她不出門?別逗我!绷杳C說話時仍在專注挖蚯蚓,“她在京城混得熱鬧,到哪兒都有的玩,我只能在宮中陪母妃挖些蚯蚓。哎,稍后讓小亮子送些蚯蚓給她,全當我一片心意了!
挽心聽得瞠目,“殿下您送世女蚯蚓……”
“我話沒說完,”他眼光一亮,俯身捻起一條蚯蚓,皺著眉,滿面嫌棄地提著,“讓她明日進宮,還我的禮。”
“殿下是要公然與世女……交友了么?””挽心腦轉飛快,選了個較適當的措詞。
“現在誰不知國公家是我的人,公然又如何?很快,會更公然!彼D頭,目光落在淑妃纖瘦的脊背上。他心念著想出宮去,除了因為這座金絲牢籠太過森涼外,想帶淑妃離開這處絕望之地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而今新王府正在緊張施工中,不出兩月便可遷入新居,他一來逃開了皇宮牢籠,二可與母親陪伴相處,離開對她傷害最深的皇宮與那男人,三……住在她家對面,與她相見的機會將更頻繁吧。
至夕陽西斜,國公府余輝盡染,涼陌川坐在左跨院的屋脊上,手拎一只纖細蚯蚓對著太陽打量。
受寵若驚地自言自語著:“王爺親自挖的蚯蚓非同小可,我得還你多大的禮才不至于冒昧。繃笕藲饽阈能洠c他這個忠臣對著干,都不讓我見你了呢!绷硪恢皇执链硫球靖构,邊戳邊訓:“國公什么人,一國之相眼高于頂,他費盡心思栽培你,你卻與他唱對臺,有種你來國公府啊,他不罵你我跟你姓……喲小樣兒,你還不服!
次日下朝后,涼勝白著臉,在金殿外將一包東西交給了凌肅,并囑咐他回宮了再看,并未對慕晨一事說只言片語。
凌肅回宮后滿懷期待地打開手心大的粗布包,一層層鋪開后,卻只見一撮泥,不過指甲蓋一般大小。
月華宮正殿的書案上,凌肅與淑妃、挽心三人簇成一團,開始研究起此泥為何物。
凌肅指尖試了試這泥的手感,“很軟很細膩,聞著,也沒味道!
“是不是吃的啊……”淑妃一字字頓澀地說著,說著便要下口,凌肅慌忙一攔:“泥不能吃啊娘親!”
“殿下,奴婢好像知道這是什么了!
一光頭一消瘦臉一致看向挽心。
挽心下意識縮縮脖子,作難地道:“奴婢說了,請殿下莫怪罪世女怠慢了殿下……這東西,是蚯蚓的排泄物……殿下莫氣,能找到這么多也算世女有心了……”
凌肅的初心是想涼陌川拿蚯蚓釣魚送他,算是溫一溫當日在水云亭的一幕過往,她倒好,不僅不親自進宮還禮,還送他排泄物,世女家今年流行送人這玩意了?送完榮王又送他,簡直膽大包天!
凌肅沉著臉,凜凜道:“這女子沖撞本王,好大的膽子,挽心,即刻備車,本王這便出宮,好好教訓教訓她!
挽心看出凌肅色厲內荏,眼神一喜,話接得相當麻溜:“是!奴婢這就去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