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以為然,”涼勝極少與凌南辯解什么,這回卻少見的認真,“她死,則嫌疑自除,她活,卻不能做為佐證證明涼家通敵,聰明人亦能居虎狼之口而平安無事。”
“哦,死了,是你涼家清白,不死,是你家女兒聰明……”凌南不大高興地總結著,“反正不管怎么說,就是你涼家被栽贓,你女兒死不了就是了!
說到此處,涼勝本已折下的身子又低了幾分,臉上浮過一抹沉痛,“若釋念不幸離去,臣就算無通敵之嫌,也斷不敢茍活于世。”
一位皇子因涼陌川而卷入事非,中毒不治身死,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對涼家的沖擊可想而知,五臣告狀,的確讓凌南對涼勝有些不快,而真正導致他憤怒的,卻是釋念中毒一事!澳隳菚r說,涼陌川是為了怕對方看出他身份不俗,恐對方以解藥要挾勒索,便瞞下此事,可如今她已驚動了對方,解藥何以取得?朕可不可以說,她若能順利脫身,并取得解藥救回他,免她連累皇子的死罪,便是她有勾結敵國之嫌?不然,她憑什么既能回來又能拿到解藥?對方是傻子?”
涼勝避開凌南審視,沒底氣似的壓低聲音道:“不是非得一死才能明志……聰明之人亦能辦到。”
無恥……凌南咬咬牙暗罵。
從洞天閣撤走后,在幾位姐妹的掩護下,書情背著昏睡的釋念,由蘑菇護衛,從一座偏僻廟宇的后院,進入一條密道。
密道內伸手不見五指,書情一側的蘑菇吹燃了火折子,頭前一步帶路,通道并不寬敞,腳下石子磕磕絆絆,硌得人腳痛,高度只能容一人微彎腰身艱難行走,一不小心,腦袋便會碰擦洞頂。書情身上背了釋念,昏迷中的人顯得格外沉重,而她身材偏瘦,甚至看起來是單薄的,她不出一聲,只因為他是涼陌川看重的人,囑咐要周全的人,她便任性到固執地給予他保護。在逼仄的密道中委屈前進,這對于她的身心都是一次巨大考驗。
淡弱火光映上她嬌小卻堅毅的臉,強硬的眼光中,旖旎出絲絲專屬女子的柔情。
“不要……走……”釋念神志不清地夢囈,垂在書情胸前的手,無助地抓起她一塊衣襟,像久涉遠洋的漂泊人,在生機即將幻滅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夢中他站在無際的黑暗中,突然轟地一聲,四周瞬間燃起了火焰,火光沖天起,似要將天也燒出一個窟窿,熾熱的火向他越逼越近,而后火光從中而斷,升騰起一片血海,妖紅的海中血浪翻覆,海的對面,響起一個女子聲音,不算極致華美,聽著卻是少有的安心,女子在對岸目光寧靜,輕輕朝他笑著,然后決然轉身,翩躚身姿在血腥的風浪中展開翅一般的雙臂,漸漸遠離了他……
“不可以,不,不要走……”他逼出了一身冷汗,狠狠揪起書情衣衫,眼一直未睜開,像掉進了一口極深的陷阱,他想掙扎,可是無能為力,脆弱地像一個剛剛落地的嬰孩。
書情垂下眼睫,顧一眼他攥在她前襟上因用力而泛白的手,這手消瘦如枯,根根筋骨凹凸分明,脆弱卻有力。
書情心中一軟,不忍地呢噥道:“別怕,我不走。”
頭前領路的蘑茹聽見后回頭,斜眼挑了挑書情,“喂,他是少主的人,你悠著點兒!
書情沒看蘑菇的一臉警告,只拍拍釋念的手,不知在對誰輕聲道著:“放心!
在密道中兩女交替背行釋念,約半個時辰后便到了國公府梨苑佛堂,打開掀板,正達佛堂后的一間靜室蒲團下。
蘑菇探頭看了看,四周只有一片漆黑,她正示意書情將人帶上來時,不料面前無底的黑暗中,意外出現了一對妖異的眼睛,那雙眼陰亮閃爍,帶著道不明的神秘與憤怒,蘑菇冷不妨被嚇,腳下一滑差點跌回密道。
“汪!汪!”
“啊——”犬吠聲響起同時,受驚過度的蘑菇從密道出口處重新栽了回去。
“小紅,這邊來!睍樽杂勺栽诓戎⒐降谋撑郎铣隹冢鹊媚⒐筋^頸一挺,伸舌頭加翻白眼,書情并不理會快被踩死的好姐妹,招招手哄狼犬息怒,“不認識我了么,來,聞聞我的味道,我們可是熟人來著!
小紅極通人性,識聲識味兒,一通安撫后果然不再狂躁,坐在離書情一丈有余的地方耐心等待。
將釋念安頓在靜室一張矮榻,靜似深水、互不可見的黑暗里,又一只黑色身影閃了進來。
出聲是女子:“少主受傷,被對方擄走,我們跟斷了,現在她恐怕已出城,書情,你拿個主意吧!
“稍安勿躁,”不見書情神色,但從她不疾不徐的音色中可以聽出她處變不驚的巋然,“少主近日少見的用了香粉,可見她早防著這事,對方不會殺她,否則何以誣告她勾結?而少主的本意,應該是要以身犯險,達到她的目的,我們的機會來了!
蘑菇問道:“我們怎么做?”
“小紅,”書情招手喚來小紅,順撫它光滑的毛發,小紅坐在她跟前,像對待真正的主人那般乖順友善。
書情笑了笑道:“主人可就全指望你了,好樣的,給我們帶路。”
……
出了城門,馬車一路南下,一天的孤遠星月,是她們寂寞的路燈。
馬車奔過一段平坦官道,打了個左彎進入一條坑坑洼洼的小道,途中應當穿過一片稻田,因為坐在車中假裝閉目養神的涼陌川,聞見了稻禾淡淡的清香味兒……
這時,沒有征兆地馬車忽一顛簸,將座位上涼陌川猛一彈起,她本已受了不輕的皮肉傷,又被封了內力,不僅行動受限,對身體與意志力都是一種要命的摧殘。
渾身無力的她在這一顛簸下摔倒,下巴磕在了車板上,疼得眼前直冒金星。
“呵呵……”坐在涼陌川對面的陳念紜發出兩聲似有若無的冷笑,“昔日國公世女涼家少主,恣意京城誰人不知,今夜卻狼狽至此!
涼陌川滿不服氣,“有膽量,等我恢復內力咱們再打一場!
“就不怕我打得你滿地找牙?”陳念紜雙手抱懷,睥睨對手此刻的狼狽模樣。
伏在地上的涼陌川費力抬起頭,車內太暗,她雙手不停地在車板上摸索,自說自話著:“咦哪去了……”
“你休想耍花樣!
涼陌川討好地沖她一笑,“不勞您動手打,我已然在找牙!闭f到這兒肩上一沉,原來是陳念紜一腳踏上了她的肩頭,她本就脫力,當即被這不輕的一腳踩趴。
下巴再次磕上車板,還是原來的位置,還是一樣的力度。“砰”一聲,她眼前一黑,直沖鼻端的淚意霎那間洶涌而來,涼陌川心疼她漂亮的下巴可能被撞平同時,也不忘為無辜的車板心疼了一把。
這車板也太弱了一些,被磕出了一坑來。
“你們涼家,萬劫不復的時候到了,”陳念紜的腳在涼陌川肩上又重了幾分,俯身湊近她,陰狠狠道:“皇帝的狗奴才,你們死不足惜。當年你們是怎么出賣了我陳家?我本可以離開這是非之地,但你為了在皇帝面前邀功,出賣了我,好心的大人為我陳家說情,被你爹打入大牢,陳家慘案后,丁大人冒死為陳家翻案,可是,你爹又羅織罪名,將他罷了官發配邊疆!我恨你涼家,更恨你涼陌川,這一次,我不旦要弄得你們身敗名裂,還要你們家破人亡!”
“呵,你不過是個連臉都不敢露的女人,你憑的什么?”涼陌川嗤笑,憐憫她的固執與不自量力。
陳念紜面色寒冷,一字字道:“憑你,此刻在我手上!
“好!睕瞿按ú蝗マq解,也無從辯解,她不僅是俘虜,還是一個受了傷、內力被封的廢物,狗一樣被人踩在腳下,打罵由人喜惡。
她索性趴那兒不動了,折騰地也夠久,要多休息儲存體力才是。
她已經對陳念紜做出任打任罵任羞辱的死人狀,無底線配合陳念紜一顆因恨而扭曲的變態心,陳念紜仍不滿意,腳底在她肩上擦了擦,“我不會讓你那么痛快就死的,你不想對兩年前的陳家之事,說些什么?”
“說完了再羞辱我?”涼陌川偏頭問道。
“看我心情!
“抱歉,沒什么可說的,我們立場不同,我不會勸你停止復仇,亦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彼辉附忉尞斈晁蝗烁,那些人了解她的一切所為,知道她全部的細節,所以陳念紜從一開始,便已進了那些人的眼中,涼陌川不想說,是因為那些人的主人,是涼勝。
更不想提,為何涼勝要將那些為陳家討公道的人,一個個關押的關押,流放的流放,因為他們被關押,被流放,總好過被砍頭、被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