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涼勝入朝這么多年,這種事還遇得少么,多少人想將我從這位上扒拉下來?我處理過那么多案子,那么多經手的人事調動,得罪人是難免的,有人捧著總會有人踩,什么陰謀算計,明槍暗箭的都習慣了,不理就是。”
凌睿嘶嘶地抽冷氣,不放心地一再提醒道:“可這一次,似乎比以往更加兇險,昨夜小王暗衛跟去看過了,說是死了幾條人命呢,世女還說要帶這些尸體去刑部領賞……對了,她領到賞了么?”
涼勝用偷偷瞄他一瞄,心里大致在想“這叫啥問題”,嘴上道:“她在坐牢。”
“看來小王得去刑部大牢問問才是。”凌睿豁然洞開地點頭。
“王爺別認真了,你能真聽她的?”涼勝不緊不慢道:“把尸體送刑部領賞的事……只有白癡才會做。”
凌睿極其嚴肅地掂量涼勝話中之意,也是啊,平白無故送刑部幾具尸體,她又不敢確定那些人什么身份,到時官老爺問起來她怎么說?他們是誰?犯了何罪?意欲何為?誰殺死的?別說領賞,得給自己惹一身麻煩。
所以說,是他的暗衛被人給涮了。
與涼勝嘮叼了一席話也沒得出個有用結論,凌睿坐不住,堅持要去刑部探監,涼勝沒留,笑呵呵地送人到府門前。
凌睿一走,涼勝便同隨身丫環墨香道:“將你家小姐房間收拾一下,燒一桶熱水給她泡泡,再吩咐廚子煮面。”
墨香懦懦道:“可是,小姐在坐牢。”
“她現在屁股上跟長針似的,坐不下去了。”涼勝的目光遠飄飄看向長街盡頭,幻想那個不省心的丫頭已經飛一匹棗紅馬正在往家趕。
但很快,涼勝幻想中飛馬趕家的場景實體化,長街另一頭,果然有一匹快馬在向這邊奔來。
馬上是一個年輕的布衣小伙,涼勝眼力好,老遠便認出那個圓臉小胖子是豆花鋪老板,涼勝因為沒零錢,欠過他兩碗豆花錢沒付。
到了國公府大門前,馬還沒停穩,馬上的豆花老板便急忙跳了下來:“小民給國公大人請安了,大人不好了,世女回家路上被右相護衛扣住,情況很不妙啊!”
……
右相府,門禁凜凜,護衛們將大門堵得水泄不通,圍在護衛們外圍的,是一群剛吃過早飯專門負責看熱鬧的民眾們。
偌大的相府前院,寬闊的通道左右,各有一畦時興花卉,時下花開正濃,沁得滿院生香。而前院臨近大門的地方,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名護衛,在嗷嗷亂叫的護衛群中,站著堵胸作“受內傷”狀的涼陌川。
她一手堵胸,一手指著前面玉帶常服、殺氣騰騰的五十多歲中年人,他長著一張方正刻板的國字臉,面皮紅潤油光,乍一看像年關時家家都貼門上的財神爺,可這位并不是什么善茬,他是當朝官拜一品手握重權的右相文濤,濕衣沾身一般妥帖的五皇子黨。
涼陌川怒指文濤,痛心疾首欲哭無淚道:“文相您是朝中大臣,怎么要跟我這么個丫頭過不去?我哪兒得罪您了,您卻派人堵我回家去路,截我的馬,護衛用槍刺我的馬,還用炮仗驚我的馬!我的馬兒從小到大沒受過這份委屈,您這么做,不是要將我逼到絕路么!”
真想將右相大人痛扁成片兒,好貼門上招財。
“黃口小兒信口雌黃!”文濤兩眼暴睜,差點兒將自家眼角給瞪裂,“本相還沒問你,你究竟對文丞我兒做了什么?昨日他神色匆忙出門,聽說是去刑部大牢看你,可回來后便一蹶不振,身上有中毒跡象,昨夜又被神秘人擄走,天快亮才六神無主地回來,現在還神志不清。而你,卻已在天色將黑時離開了刑部大牢,哪有那么巧的事!定是你的人傳信給文丞,讓他去見你,誰知道你對他動過什么手腳,昨夜將他擄走又對他做過什么!他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如此害他!”
“你個老糊涂,我要對文丞動手腳還用得著騙他去刑部大牢?大牢不是我家開的,哪那么容易動手腳?你這什么思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涼陌川抬腳踢飛了一名千辛萬苦才爬起身的護衛,往文濤那邊逼上了一步。
文濤身側的護衛們立即沖出,槍尖直指涼陌川。
“你今日不將事情給我說清了,要不咱鬧上刑部,要不圣上面前見個分曉!”
涼陌川自知文濤一面是想摸透文丞昨日遭遇,尋解救之法,一面也是借題發揮與國公府對著干,兒子中毒他心急是真,但對此事他本末倒置,明顯有挑事意圖。
“您這意思,真是想讓我說清的么?您上來便讓護衛們大槍大刀砍我,確定不是想將這水攪渾,再渾水摸魚么?”
“胡言亂語,誰給你的膽子,敢誹謗當朝丞相!”文濤不等涼陌川再開口,便喝斥道:“關門!將這個滿口胡言的丫頭給本相拿下!看她敢鬧我相府試試,本相一狀告到圣上面前,管叫她吃不了兜著走!”
涼陌川塌一張又驚又怕的臉,以表示此事很棘手處理需謹慎,卻突然地笑了:“那我就什么時候吃完什么時候走!”
命令一下,右相府外護衛全部撤入前院,銅漆大門吱呀關閉,冗長且夯沉的關門聲刺耳難當。
先前倒一片的護衛們也不裝死叫痛了,跌跌撞撞爬起后退,配合后來的護衛們,對涼陌川形成一個便于攻擊的包圍圈,手中或持刀或端槍,不敢大意地嚴陣以待。
“還在等什么,給本相拿下這狂徒!”文濤火氣熏天,兒子中毒,夜半被擄,洞天閣受辱,黨權之爭,這些誘因此時合為一體,激怒著本就看她不順眼的文濤,催促他做出過激的言行。
相府護衛們個個雷聲大雨點小,沖勢倒猛,耍著槍花刀舉過頭,口中喊打喊殺,真到了涼陌川近前反而泄了一半力量,叫他們砍也沒那膽,又不敢太怠工免得文濤責怪,為難地左右不是人。
涼陌川可沒他們的諸多顧忌,擰胳膊的擰胳膊,砸胸口的砸胸口,近身一個放倒一個,干脆利索,出手果決。
可這回文濤出動的是全相府護衛隊,人數有五十大幾,而涼陌川一夜未眠,功力早在為文丞、釋念逼毒時消耗太過,還沒時間休息復原,速戰速決加上對方有心放水或許還能一拼,但他們的打法便是一個拖字決,護衛們看出她外強中干,只要跟她耗時下去便有成算,等她力竭勤等著甕中捉鱉,總比真的刀槍無眼,大刀闊斧誤傷了她要好。
情形對涼陌川是不利的,這一擁而上的僅是些護衛小羅羅,頭領沒出面,還有一位,據說是文濤連夜請回的大兒子文莫。
文莫常年游居在外,一雙“嶺南快手”練得爐火純青,嶺南快手顧名思義,是一門手上功夫,聽說出手無影快如閃電,等閑人的眼并不能看清他出手,大多時候在對手懵然間,他已經將其置于必敗之地了。
在右相府糾纏幾無勝算,但叫她束手就擒,她做不到。
就算她同意,那些指望著跟她耀武揚威的姐妹們也不同意。
涼陌川一腳蹬開當前一護衛,頭一偏,在她笑意滟滟的余光中,相府圍墻上一片彩衣飄來——
“誰敢動我們家少主!”
兇脆的聲音及她們婀娜翩然的身姿掠過圍墻,空中劃一個鮮亮的彩色弧線,四位消瘦精致的美女并列一排,如天降云彩落于相府前院,“嗖嗖嗖嗖”四根彩綾直飛如刀,轉眼擊倒護衛一片。
四美女整齊劃一收綾,撤向涼陌川,將她們的主子圍在中間,護地嚴嚴實實。
拎在她們手上的彩色長綾余勁未褪,陽光下,可見綾子上每隔一段距離便鑲著一柄匕首,這樣的綾緞一旦舞起來便處處殺機,所到之處非死即傷,剛才那一下出手,對相府護衛是留情面的,只不過傷了些皮肉以示教訓。
七名護衛受傷,捂著手臂或胸膛或大腿處的傷口呲牙咧嘴,其他護衛們也踟躕不前,警惕地觀察著她們手上兇器。
文濤從沒被誰這般兇狠地打過臉,幾個女人算什么,洞天閣一幫賣笑為生的伎女罷了,還敢來相府撒野?文濤又惱又恨,火冒三丈地吼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傷本相護衛,這是要以民欺官么!速速給本相拿下這幾個兇徒,死傷不計!”
護衛們聽文濤下了嚴令,不敢再懈怠,紛紛拼命一般砍了上去。
如潮狂涌的喊殺聲中,涼陌川卻抱著懷嫣然笑道:“姐妹們盡管敞開了打,主子我給你們兜底便是。”
“啊啊啊少主我好想敞開胸襟打啊!”
沖殺中的一護衛當即倒地陣亡……
相府大門外,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群眾仍不舍得回家陪老婆孩子,還眼巴巴瞅在門前聽府內打斗聲,有幾個貼門近的聽清了里邊兒動靜,興高采烈繪聲繪色地轉述給別人,然后大家伙兒都興致不錯地交相談論。
群眾外圍,一身微服的國公大人單槍匹馬救女來了,可惜他姍姍來遲,大門早已緊閉謝客,暫時他又被堵在了人群外,連聽動靜都找不到竊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