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陌川站在原地不動,正好堂上分列的衙役中有一人將她遮住,主審官沒有一眼看到她。
而堂上,站著三具筆直的背影,三人身材的高低呈凹字形。
中間個矮的是名身著一襲粉裙的少女,未見正臉,但聽她脆鈴般的聲音瑯瑯道:“李尚書為何不親自出面審案,就憑你一個小小主事,管得了這樁案子?來時我父說了,除非李尚書親自坐堂,不然此事就這么拖著,李尚書受皇命辦案,我們拖得起,他可拖不起。”
朝中有左右兩相,又稱文武雙相,左相涼勝被譽為武相,右相為文相,文武相的由來并不單單按照兩位相爺的站位與特長而定,涼勝是因他下馬治國,上馬安邦,有出眾的軍武才能,故稱武相,而文相的由來,是因為那個右相他真的姓文。
涼陌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優美弧線,右相文濤的掌上明珠,文珠是也。
傳聞中文珠被涼陌川當眾辱罵,以至于每夜惡夢纏身,身心遭受極大的創傷,于是右相大人氣不過,讓女兒一張狀子把她給告了。
文珠左旁的少男也趁勢向那位瘦小主事猛攻,字字咄咄逼人:“李尚書沒時間,大不了明日,派你這個小老頭來能做什么,要是你能斷得清此案,還用把事情交到刑部?據本少爺所知,刑部中最無能最會混日子的就屬你老孫頭了,本少爺勸你們,趕快去請李大人,這件案子,非要定個是非不可。”
工部尚書家的兒子,周貿,因為在洞天閣輸干了口袋,還想吃眾美女豆腐,于是被美女們扒干凈扔在了大街上——這便是涼陌川迫從少男案的起始了。
當然,這件事的具體過程是比較殘酷的,周貿這小子,在洞天閣受盡了尊嚴及肉體上的凌辱,洞天閣那些美女毫無惜草之心,要不是涼陌川阻止,周貿這棵樣貌上佳的草兒必遭眾人摧殘了。
堂上的老孫頭又在抹汗,這事太棘手。
文珠右手邊,那少男嬌柔的聲音略帶哭腔:“此事必須有個結果,不然叫我等男兒還有何臉面出去見人?既然尚書大人沒把這案子當事,我們只能,自己去求見圣上了。”
太常寺卿的堂弟,吳開明。
聽到娘娘腔開聲,涼陌川的心情非常不好。那日右相文濤家舉辦茶會,來了諸多名流子弟,涼陌川坐在假山上看風景,娘娘腔端茶來巴結孝敬,涼陌川本想跳下假山,不料踩上一片青苔,一時腳滑便栽了下去。以她出眾的輕功及反應能力,凌空控勢本也游刃有余,但那時她余光一瞥,望見了那位絕世男子,一瞬間男子偶然相匯的目光微有驚亂,使她忽產生了一種錯覺,她以為那男子必會一個輕功飛躍,在她墜落時挽她一把,然后她便可與這男子近近相依,從此……
這名男子,是最可觸動她心的男子,是她此生最值得珍藏的美景,哪怕俗世再多喧囂,她唯愿他不染纖塵安好,在她眼中,只有世上最干凈的地方,才配他一眼留駐。
事實證明當時她想的太多了,所以錯過了最佳自救時機,直直摔在假山下的娘娘腔身上。
砸中的位置很刁鉆,大概一舉使這個娘娘腔,變成真的娘娘了。
三原告盛氣凌人,全然沒把主事的老孫頭放眼里,各自奚落了他一把,轉頭便要離去。
老孫頭自感身卑位賤,不敢強行留人,又怕事情辦得太難看受李添翼責備,便緊趕慢趕下座追上三位原告,低聲下氣道:“各位請留步,今日我部各位大人實在要事在身,不宜坐堂,各位有冤說冤,有情說情,堂上自有主薄記錄在案……”
“跟你一個小芝麻官說什么,你當得了李尚書的家?你敢判定國公世女?少來了,我們走!”周貿怒沖沖頂回老孫頭,帶著文珠和娘娘腔便走。
老孫頭垂頭喪氣,只得眼睜睜看著三位小祖宗耍完了公堂再憤然走人。
人群里一陣唏噓,刑部把案子辦得這樣丟臉,著實前無古人。
而就在三位原告大跨步準備走出大堂時,一直在他們視野死角中的涼陌川移步上前,攔下他們的去路,危險笑道:“你們幾個告狀的,卻在被告還沒出現之前就走?”
“涼陌川你還敢來?”文珠最是得理不饒人,圓圓如包子的臉兒陣青陣白,自那事之后,她與涼陌川便成了見面必紅臉的仇家。
娘娘腔后怕地一步退后,下意識地手輕輕動了一下,仿佛要去護某個重要部位而又顧忌場合。
周貿惡瞪瞪地瞟著被告,卻也覺得自己所謂氣勢太流于表面,實則外強中干,“你你來的正好,本來我們不打算讓老孫頭審案的,可我就是看不慣你個飛揚跋扈的樣子,今天非把你告到坐牢不可!”
涼陌抬抬手腕,鎖鏈發出嘩嘩聲響,“還不快去向孫大人陳述你們的冤情?”說完她抱歉地笑笑,向老孫頭揖了一躬。
本來心里亂鼓齊鳴的老孫頭,在涼陌川這一揖后忽覺心頭一定,莫名地平靜下來,松了一口憋得胸前作痛的窩囊氣,大步回到堂上正坐,向三位原告道:“有關你們案件的公文我已看過,現在,請各位再復述一遍個中經過。”
話一落,急于將涼陌川送進大牢的三人你一語我一語,爭相恐后地陳述起來,老孫頭聽著也不急了,汗也不流了,時不時向堂上數鎖鏈有幾環的涼陌川看去。他雖不審案子,但大案要案無聊案看過無數,從沒見過像她這般坦蕩胸懷的犯人,數鐵環好比數念珠,悠閑雅靜地很,好像巴不得要把自己送進監獄才好。
“老孫頭,我陳述完了,證人都在外面,你一傳就到,還有洞天閣那幾個女人,你趕快讓人去把她們抓來,涼陌川是主犯,她們也算從犯了,要一并治罪才行!敝苜Q余氣未消,說得口沫橫飛。
文珠義憤填膺道:“當日涼陌川辱罵我,很多人都聽到了,我要讓她為自己的所做向我公開道歉,并賠償我各種名譽損失,共計白銀一萬兩,你要能做主,就給立刻判了,不能做主就請李大人過來主事!
娘娘腔最后才搶著機會開口:“老孫頭你既然坐這個堂,就給說說,這么多罪名加起來,夠給她判幾年的?”
“這……”高座上的老孫頭又開始發虛,他平時在刑部寫寫文案,整整案件材料,還真沒資格坐堂審案,可本定好的今日開堂,尚書李添翼因事外出,兩位侍郎又逢小妾撒潑放刁不得不回家安慰,頂頭上司們七個三八個四,全都借故撤走,刑部實在沒人,老孫頭這才頂著壓力上,要知道今日對薄公堂的,無論原告被告個個是祖宗,順天府不想辦,如今更是圣上欽定的案子,他一個小小從六品官能給辦了?
數完鎖鏈上的環數,涼陌川這才仰面看向老孫頭,神色忽然肅穆,“大人,您奉刑部之命主審此案,坐在位上那一刻起,這公堂便唯你是尊,可您聽聽,他們一口一個老孫頭,以其惡劣口吻質疑您的辦案能力,何時有將您放在眼里,何時將大淵律法放在眼里?見主審官不跪,極盡輕蔑,實在是蔑視公堂,以下犯上!”
“涼陌川你不要太過分了!”周貿指著她喊道,“老孫頭……”發現如此稱呼的確不妥,當即改了口,“孫大人在刑部是個從六品主事,本就無權審理此案,而我們家世顯赫,金枝玉葉,我們為何要跪?”
“你想來個本末倒置,今日受審的是你!蔽闹樵痉枢洁娇蓯鄣男∧槂簯K白,氣她不過,“你作為被告都不跪,這會兒卻說我們原告蔑視公堂,蔑視公堂的是你才對吧!”
涼陌川笑道:“你們幾個豬腦袋,忘記我有封號在身么?定國公世女此身,只跪帝后父母、先輩師尊,你敢讓我跪?”她冷哼一聲,目光在文珠臉上定住,“這一跪折辱的是圣上,你擔待地起么?”
文珠小臉兒由白轉紅,羞憤道:“可你,可你還帶著鐵鏈……”
“我帶鏈子怎么了,你仔細瞧瞧我手上鎖鏈的規制,烏金鍛造,只三品大員以上才配享用,”涼陌川作勢扶了扶她的小蠻腰,以示她站得腰痛,漫不經心道:“我忘了,三品大員起底才配帶的鎖鏈,你個平頭百姓也不配瞧!
平頭百姓幾個字羞辱地文珠險些一口氣沒上來,顫顫地虎視涼陌川:“你分明是仗勢欺人!”
“我很快就成階下之囚了,欺你?”涼陌川這邊與文珠斗嘴,那邊一名體貼的衙役在老孫頭的示意下為她搬來了凳子,涼陌川點頭示謝,笑瞇瞇地坐了,在三位被告紅如滴血的眼光中,慢悠悠抻直了腰,露出輕松神色,“不過你都這么說了,不欺你一欺,倒顯得我矯情,為人不厚道了。”
“你是被告,還敢如此囂張!”周貿作勢要沖上去揍人,文珠與吳開明做戲地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