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添翼目送她從自己眼皮下揚長而去,心間不免忐忑,出了這樣的事,兒子無論在誰手上都將成為他人的工具,或者犧牲品,他,及尚書府幾十條性命,本就是皇權爭霸中一堆小小尸骨,任由他們無情戳殺,然后踩碎成泥。
這不過,才剛剛開始。
“我們走。”李添翼吩咐下去,妓院高墻下他的身影走遠。
腳步聲消失,透過妓院后窗,姑娘小伙的哦哦聲再次清晰,襯得這深夜中的長街分外空寂。
經過和尚身邊,涼陌川道:“離開我你就是個死,從今天開始,做我的人吧。”
“阿彌陀佛,”和尚八成會錯了意,連連向通天徹地無所不能的佛祖告罪:色即是空,施主請自重,小僧皮相雖佳,但無意沾惹凡塵,小僧有罪,冒犯了施主尊脯,還請施主念在我本出家人,對此事既往不咎。”
被冒犯了“尊脯”的涼陌川哭笑不得,停下步子,慢吞吞道:“你看這么,我家正缺一個念經消業的人,正好我缺德事做多了,業障深重,便請小師父駐府幫忙吧。”
和尚沒多想,問道:“那我們此刻是要去你府上?”
“跟我一起去水云亭。”
月光鋪灑在靜謐長街,是殺戮之后令人心慌的森然。
和尚緊趕慢趕,勉強跟上涼陌川的腳步,氣喘吁吁道:“施主,你這大半夜亂走,非要去水云亭做何?路程遠不遠,為何不騎馬?”
涼陌川抽空回頭,譏笑道:“宵禁后不得外出喧嘩,我還敢騎馬?”
“宵禁后不能喧嘩,”和尚長“哦”一聲,了然點頭:“但是可以殺人。”
涼陌川瞧他又落下一截,催促道:“走快些,你已經連累我不能飛檐走壁了。”
“施主為何喜歡在屋頂上走?”
“上面涼快。”涼陌川單眼瞇起,屋頂風大,這樣比較拉風。
然而她的笑很快凝住——有動靜。
是極輕的東西落于屋瓦間,仿佛空中凌亂的片片鴻羽一點點下沉,突然!
“和尚小心!”
“唰”一聲疾響,一張大網當頭落下!網上的金屬鱗片在月下寒芒畢現,將一前一后的涼陌川與和尚罩得密不透風。
眼疾手快的涼陌川顧不得和尚,抱著李公子貼地飛竄,從大網與地面間僅有的縫隙中險險逃過。
“不要動!”可她的警告有些遲了,和尚在大網落頂時出手自衛,豈料網繩上盡是鋒利的倒刃,幸好不曾太過用力,只傷了手心些許皮肉,外加一毛不拔的頭頂未能幸免于難。
網落,人始現。
兩黑衣人自高屋跳落,左右街道的陰影中也迅速分離出四只黑色人影。空降的那兩人戴了鐵護手把持繩索,將和尚牢牢控制,地面四人目露兇光,二話不說提刀便朝涼陌川砍去!
涼陌川手上抱著孩子,手無寸鐵,又逢黑衣人全力攻擊,晃眼的長刀將她上下齊圍,她一防不被這伙混蛋砍中,二防手中孩子安然無恙,單手挑四人信手拈來。
好在勝算還在涼陌川這邊,卻在須臾間,街道中響起一陣嗡嗡之聲,數把回旋鏢嗚咽而來!如同經過無數次排演一般,回旋鏢殺來之時黑衣人迅速撤手,避在回旋鏢的射程之外,瞬間涼陌川暴露在殺陣之中!
她閃轉騰移,因為顧忌手中的孩子,動作輕了無法應對殺招,重了又恐傷及稚兒,大大折損了她的平衡與對變能力,饒是這般驚險,她亦成功脫離了第一波沖擊。
和尚不敢再動,網已被黑衣人收攏,網繩上的刀片正等著將不乖的獵物凌遲絞碎,他小心翼翼的余光看向苦于應付的涼陌川,一陣心驚肉跳。
負責抓捕的黑衣人一時未拿下,其中一人眼珠子一轉,忽然大喊:“什么臭和尚,給我剮了他!”
黑衣人再度猛襲!
剛剛避開一刀猛擊的涼陌川心緒一亂,只在這點兒空檔,數把回旋鏢夾擊而來,閃避間不知是誰橫刀切來,竟砍開了她的左臂,干凈利索。
臂膀一招失手她處于下風,處處受制,和尚看得心急,向黑衣人嘶聲喊道:“你們住手,莫不是想明日全部橫尸街口!”
涼陌川忍著臂上的痛楚,無瑕顧及流血不止的傷處,目紅如這新鮮艷麗的血液。她當胸一腳踹飛了面前一人,咬牙道:“睜大你們的狗眼,我乃定國公世女!”
不是到了必要時候,她絕不會對少欽衛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今夜之事復雜至極,當中牽連的可說是半朝主臣,若有心之人再處個心積個慮,李添翼所說的那把火,真不定會燒到哪里,但這并不是主要的,就算她再遮掩,她攪和進尚書府滅門案的事只怕不到天明,就要遞到圣上那兒了。
她只是不喜歡“世女”這兩個字,世女仕女侍女,聽得她憋屈,偏偏別人就買這個賬,跟別人提到家庭背景,她總感覺像在欺負他們。
這一句喝住了六名少欽衛,話落后,幽黑的大街上詭異地沉靜著。
直到一迭聲的幼兒啼哭,打破了冰樣凝滯的氣氛。
李公子受到驚嚇,也可能在涼陌川和少欽衛纏斗時,扭著了他的小胳膊細腿,哭得一聲高過一聲,緊閉的眼角不停有淚珠滾落。
少欽衛面露驚惶,互換眼色,慢慢后退著,涼陌川上前一步,他們便驚退兩步。
兩名控網的少欽衛手忙腳亂為和尚打開了網,好生將他放出來,生怕他摔著似的虛扶了幾次,和尚不領情,眼刀子唰唰亂飛。
涼陌川以手安撫哭躁不止的李公子,凜然看向少欽衛,道:“少欽衛好大的威風,抓人用刀網,不服者就地格殺,不論這人是誰,只要礙著你們事,一律出手無情,是料定了闖禍有人替你們兜底么?”
當中興許是領隊的一人站了出來,惶惶抱拳一跪,他一跪,跟在手下的其余五人便也不敢站著,下餃子似的跪下去,隱在暗處的五人也分別從屋頂、墻角、及黑暗的夾層中走出,跪在了當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