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暗道由石板筑造,修建地極其穩固,切面呈四方型,有一人長寬,行走十分方便,不用說也是通向尚書府外的某處。
涼陌川朝方才落下的機關口看了一眼。
進得暗道,并不說明他們便遠離了危險,她能下暗道,少欽衛同樣可以。眼下看來,少欽衛應當對開關的改動并不知情,否則此刻早已追了下來,即便如此,他們打開暗道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更不能排除他們知道暗道出口的可能,若如此則更簡單,在出口守株待兔就好。
不管怎樣,他們唯有前進這一條路,加上寅時將至,涼陌川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火折子交給和尚,涼陌川打頭陣,朝通道的另一端摸索前進。
和尚倒不說什么,靜靜地伴在她身側,隨著她一步一趨,時而調節火折子位置,最大限度送給她最多的光明。
她也有意無意,盡量使自己的身子保持在和尚與孩子的前端。
“小心腳下。”他提醒道。
涼陌川自行忽略了他的好意,邊走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你怎么在尚書府?爬那么高偷看尚書和夫人恩愛,開眼界?”
和尚回道:“小僧今日在尚書府附近化緣,府中管家見到,便請我為夫人們講經。”
涼陌川自顧自前行,煞有介事地點頭:“嗯,講經,不小心講到了樹上。”
“自然不是。小僧見一孩童把玩幾枚鳥蛋,一問之下,得知他正是從那棵桂花樹上的鳥巢中取得,小僧生了惻隱之心,便說服那孩子,索回了鳥蛋,將其放還回巢。”和尚面有羞愧,不好意思道:“小僧身子愚笨,那樹上得下不得,加上這幾日趕路勞累,便不知何時睡著了。”
“真可憐,尚書一家都把你忘了。”涼陌川虛情假意地應著,無所謂信疑。
他此番因何在尚書府她并沒有多大興趣,可以肯定的是,他和今夜殘殺尚書一家的兇手并不是同伙。
“施主,你一人進入尚書府本已危險重重,那時小僧本可以藏身于廢置小院,而你反倒要將小僧帶上,如此豈不是拖累了你?”
她未回頭,眼角稍稍往后一側,“只要我離開那處廢院,那里自然安全。”眼中神采忽然重了幾分,“但我需要有一個人在身邊,親眼看見我所做的事,若我因為今晚的事被人誣陷,好歹還有個人證。”
和尚寬慰道:“施主所言極是,但施主黑巾蒙面,沒人看見你的樣貌,應當無妨的。再說,施主路見不平,小僧冒死愿為施主作證。”
他該為自己默哀才是,這么個光頭俊俏的和尚暴露于人前,倒是給了少欽衛不少信息量。
涼陌川不語,和尚是不知道那幫王八蛋的查案能力啊,那幫喪心病狂的死變態啊,恨不得連她摳的腳丫子泥都收集起來聞一聞,鑒定她這雙腳今兒到底吃了多少灰,流了多少汗。
剛開始和殺手們扛上她確實有些心里打鼓,但在她得知暗道機關被動過之后,她篤定了一件事,也是因此,今夜之事于她而言便是毫無顧及了。
繼續向前,通道一路平順。
趴在和尚肩上的尚書公子沒預兆地“哇哇”大哭,和尚又沒奶過孩子,不知他猛然驚醒所為何事,印象中見過奶媽哄孩子,便有樣學樣地將孩子左右搖動。
直到他覺出腹上一陣熱潮。
再看這位尚書公子,鬼精靈似的咧嘴壞笑,露出八顆小奶牙。
腳下的地勢有了些變化,這一段路程地形漸凹,涼意更明顯了一些。
和尚也覺得哪里異樣,小心地指捻石壁,觸手濕潤。
“別往前走,”他當即喊她道:“這兒有些蹊蹺,先看看再說。”
涼陌川未聽他勸阻仍邁步向前,停在洼地正中,舉頭一看,心中更是清明。頭頂,有一塊像翻板之類的東西,一尺見方,有手柄,若拉動手柄必有收獲。
“出口大概在這里,你來拉手柄。”涼陌川非常大方地將立功機會送給了和尚,轉身就要去接他手中的尚書公子。
不知為何,尚書家李公子突然鬼哭狼嚎,和尚為免他剛剛失去親人的小小心靈再受重創,忙不迭抱緊了他,甚是歉疚地看著涼陌川:“小僧本是誠心想為施主分憂,無奈小公子啼哭不止,便先請施主自便,小僧負責為施主打光。”
“無妨無妨,孩子要緊。”涼陌川從容笑應,落寞的身影一轉,自己動手拉手柄去了。
手柄鐵制,翻板也著實沉重。
“施主,小僧忘記問你,床板機關是如何開啟的?”身負照明重任的和尚不上心地問道。
“說來實在不易,開關是經過了翻天覆地的改動。”涼陌川眼瞅著翻板手柄,“將往下按的步驟改成了往上拔動。”
和尚一聽怔住:“可不是……翻天覆地么。”
“我是用了內力才能觸動機關,尚書夫人自然沒這種水準。”
和尚這回卻笑了:“如此說來,外面的那些殺手個個內力不濟,所以無法啟動開關。”
涼陌川不看他,“內力濟不濟不曉得,腦子必然不好使。”
頭頂上那方金屬翻板像生了繡,涼陌川幾回拉扯都未能得手,之后她氣沉丹田定下身形,忽一發力!
轟!嘩——
翻板打開,水注貫入!
涼陌川躲閃不及,被迎頭澆下的大水沖得渾身濕透,反正濕了她索性不躲,站在打開的翻板下,任由奔瀉的水流劈頭蓋臉砸著。
和尚的欽佩之情油然而生,這位蒙面大俠可真真是位英雄豪杰,被大水灌得如此慘烈竟紋絲不動,這份膽識,何等地驚天動地,豪氣干云。
沒什么能送她贊她的,和尚甚是不忍地雙眼一閉。
等和尚感動完了再睜開眼時,涼陌川已經將翻板關閉,腳下的洼地上積了大片水漬。
涼陌川近乎自殘地放水自是有她的打算。
她胡亂抹了一把臉,盡濕的頭發耷在眼前,襯得好不狼狽,黑面巾被水沖走,露出一張清瘦且略為蒼白的小臉兒,膚理緊致,稍稍顯出少年般的堅毅,嘴角微微上揚,唇線分明如臥弓,未施點脂,卻自飛一抹緋紅。
和尚目光一直,定定地那么傻站著。
涼陌川也將他細瞧——驚艷了么?驚艷了吧。
半晌他道:“施主,你面巾掉了。”
涼陌川尷尬地眨了眨眼,眼光掠過和尚看墻看地,稟著良好的自我修養,不厭其煩地于他解釋道:“這段通道經過尚書府后花園的魚池下,所以墻壁會有濡濕現象。你也注意到了,這部分地面與之前相比較凹陷,不知道你看到沒有,地面上其實有一些小孔,當然這些小孔并不是蟲洞,而是要經上方的翻板引水入注,如果我猜的沒錯,地下的機關設置應該有類似浮板之類的東西,當水注入小孔,水位抬升浮板,以此觸動機關。”她指向通道前方,“在我們前面的那重石門,便會開啟。”
“還有石門?”和尚隨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當腳下洼地的水幾乎全部滲入,再后來,果然聽見了石門開啟的滯重聲。
“李尚書這老家伙,防的是有不明目的的人進入暗道,如果這個人不敢擅自打開翻板便不能開啟前方的石門,只有等在這里被捉的……”涼陌川的話戛然而止,懷里,有什么鮮活的東西在動。
她慢慢地低頭瞧去——“啊啊啊啊!他媽的你往哪兒鉆不好,你鉆我胸!連你也敢侮辱我!”
她胸前有一物甚是歡脫地打拱起跳,和尚見她驚惶至此,于是陡然生了俠義之心,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當下未曾多想,奮勇無敵地一掌拍去!
就在和尚出掌解救被色魚襲胸的涼陌川的胸時,那條色魚猛一個鯉魚跳龍門式飛躍,飛出涼陌川胸懷,是以和尚的手好巧不巧,打在了涼陌川本就不怎么突、又險些被他砸爆、如今興許會被他拍扁的胸上。
涼陌川傻眼了,這可是她悉心養育了十幾年的寶貝啊!
想她涼陌川在京城中的地位,不敢說泰山北斗,總當得如雷貫耳四字,囂張跋扈財大氣粗的少爺們哪一個沒被她十八般惡整過?風流倜儻面如冠玉的絕色男子們哪一個沒被她百回合不重樣地調戲過?這樣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無敵天才美少女……居然,叫和尚,給……
涼陌川僵住,或者她選擇一腳踹飛和尚比較合適,才能表示出她誓死捍衛清白的決心。
然則她笑笑,笑中意味綿長,挾裹著看不見的陰森詭詐,右手抬起,動作輕柔地格開了和尚的手。
嘴彎的曲線更深:“勞小師父出手相助,不過你遲了一步,遲了一步。”
和尚著實懵了會兒,要知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最是樂善好施,自己貿然出手,只是好心幫她打色魚來著……
涼陌川裝模作樣地努努嘴,搖頭嘆氣,躬身撿起地上撲騰的紅鯉魚,“怪我,我不該罵魚,不然你也不會動手。”說著,她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魚,貼胸放好。
她本就沒打算將鉆進懷中的魚趕走,晚上出門較早,夜長,得為自己留些點心。
拍拍色魚:“魚兄,你襲我胸,我吃你肉,有意見沒?啊?”她一側耳,假裝在聽:“要清蒸不要水煮啊?好吧,那就燒烤。”
“施主必是常年習武不綴,真是位熱血好男兒,”和尚笑意盈盈,神態謙和地向涼陌川欠了欠身,“胸肌挺是結實。”
涼陌川的笑凝住,也回欠他一個身:“好男兒我必定堅持鍛煉,以不負你謬贊,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