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想要掀起兵燹戰(zhàn)禍,就連夜郎人也同樣。
國老說得沒錯,這場仗打得太久了,兩百年,蘇小小不過才出現(xiàn)到這里兩年不到,根本無法理解到這個時間的真正沉重。
說它是山,那一定是座直插天際的高山,說它是海,那一定是片永不見底的深海。
他們的世家風(fēng)骨蘇小小尚不能完全理解,為國盡忠的方式不是讓守好邊墻就好,因為守住邊墻的目的是為了和平。
將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在戰(zhàn)場上流血犧牲,都是為了和平!
蘇小小好像在容崢那一個大禮中,稍微體驗到了這兩百年所累積的悲哀,也感受到了那份對于“和平”的希冀。
說到底,她還是沒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周人,遠不如容崢,甚至永安王府中的其它人。
因為她驚異的發(fā)現(xiàn),就連對安亦修最為在乎的安心瑤、安心婉,都在驚怒之后,很快有了接受的意思。
“真正的和平啊,”安心瑤道,“如果真正能和平,就不用死人,不用打仗……就可以結(jié)束這場延續(xù)了兩百年的血腥,邊關(guān)的綠草地下流的再也不用是周人的鮮血……”
蘇小小怔怔地看著她,全然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尤其是最后五個字,更是讓她一陣恍惚。
“周人的鮮血”。
多么冰冷又悲哀的字眼。
安心婉聽說了蘇小小在廳中的作為,沉默半晌,也微微嘆了一句,“‘兩百年’,我們在夜郎不過度過了半年,而大周,卻連續(xù)度過了四百個這樣的‘半年’。”
半年,他們死了多少同伴,蘇小小甚至沒了一個孩子,可容崢說,這還不及一場戰(zhàn)爭死亡人數(shù)的百分之一。
“小小,”安心瑤突然笑了笑,“我們什么時候行動,你記得通知一聲。”
蘇小小愣愣地看著她,“四姐……”
安心婉按按她的手,扶著安心瑤站了起來,“七妹,除了永安王府之子女,大周之臣民,我們還是他的妹妹和親人。”
安心瑤點頭,“要救,就算只有我們幾個人,也要去救,只要容崢能證明他是錯的。你不用擔(dān)心,安亦修是我們的哥哥,使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扶著安心瑤回房,走到門口,安心婉又回頭,笑得從未有過的溫柔,“小小,你要理解容崢,因為容崢的父親,是為了守護大周而戰(zhàn)死的,他是這兩百年來無數(shù)犧牲的英雄中的一員。”
蘇小小背后又是一寒,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為這些人震撼嗎?還是為這兩百年的風(fēng)雪而悲哀?或是為自己始終未將現(xiàn)代人的身份而放下感到無奈?
安亦修從小和她們一起長大,可她們還是選擇了等一等。
她突然有些疑惑,自己……真的融入了他們嗎?或者說,她真的是為了安亦修而憤怒?還是為了這半年的壓抑和死亡在仇恨?
國老說出“真正的和平”這幾個字時,他們所有人都能產(chǎn)生震動,可自己那時候又想到了什么呢?
她諷刺了國老的“圣賢”,但國老真的是為了自己的圣賢才說出那種話嗎?
蘇小小想著多日前兩軍對壘的場景,她那時想的是,何不干脆殺一場?或者,現(xiàn)在不打起來就好。
蘇小小突然驚悚地發(fā)現(xiàn),自己跟他們所求的東西竟是如此天差地別。真正的和平,這才是他們一直以來祈求的東西,可是自己呢?
她從未設(shè)身處地的為大周想過,從未。
阿崢。
蘇小小猛地站起來,容崢那一拜中充滿了苦澀,可其實也充滿了失望,他應(yīng)該察覺到了,蘇小小到底未將自己當(dāng)成周人,理解不了周人的痛苦。
可他還是拜了,那一拜,該是多么低聲下氣啊!
他在祈求自己,蘇小小全身發(fā)抖,容崢是在祈求她,祈求她給他一點時間,祈求她理解自己的痛苦,祈求她去了解大周這兩百年的尸山血海!
可她做了什么?
她轉(zhuǎn)身就走,毫不在意他們從小到大就背負的責(zé)任和希望,就像在否定他的一切,包括他父親的死亡!
半年的生死,孩子的夭亡,圍殺的恐怖,在她心里留下了太多傷痕,以至于她痛到不想關(guān)心別人的傷痕,哪怕那些人是她的至親、摯愛。
蘇小小驀地全身發(fā)寒,她乍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作為恐怕寒透了容崢的心。
驀然轉(zhuǎn)身向外沖去,有誰帶著駿馬而來,對上她通紅的雙眼,駭然一怔,詫異地看她搶走自己的馬,不顧一切地奔向草原。
被搶了馬兒的人站在原地,怔怔地問:“這是怎怎么了?”
“沒什么,”安君義慢慢走了出來,無奈搖頭,“年輕兒女行事,慣來沖動罷了。”
他走下臺階,將目光放在那漸漸遠去的身影上,腦海中又想起了國老的話,想起了兩百年的累累尸骨,想起了安氏皇族那堆積成山的牌位,都是為了和平而犧牲的天驕俊杰……
若安亦修真的能做到,若他真的能帶來和平……
“孩子,”安君義突然釋懷了,“你若在夜郎有了不測,父王為你殉葬。”
馬蹄如飛,濺起草泥三尺,神色慌急,撼動流風(fēng)百丈。
容崢站在碧原青空之下,看著那向著自己飛奔而來的女子,緩緩笑開,而后慢慢伸開雙手,緊緊抱住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蘇小小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但容崢卻輕輕搖頭,低頭在她唇上一碰。
他道:“你沒錯,一時氣憤實乃人之常情,你已經(jīng)反應(yīng)很快了……小小,我知道時間還是太短,你尚不能完全融入大周,但是我可以等。”
蘇小小狠狠捶了下他的后背,又急又愧,最后卻又咬了自己的下唇,顫聲道:“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怎么會?”容崢有些好笑,“我說過,我會與你分擔(dān)一切。”
蘇小小閉上眼,“自從來到大周,我始終將自己當(dāng)成異鄉(xiāng)人,所以從沒主動了解過大周的歷史。阿崢,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想理解你,就像你理解我一樣……”
容崢攔腰抱起她,仰頭看著她的真摯,莞爾道:“就算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的,我容崢怎能容許你我之間有嫌隙?傻丫頭……笨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