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丘墨的速度不慢，但比起大周還是略差了些。

將國書那回將軍府，其人便癱在躺椅上，好像又變成了在夜郎都城里那個不羈肆意的人，毫無體統(tǒng)。

安亦修將國書翻看了好幾眼，確定沒什么問題，才看向他道：“你不將此國書送回夜郎都城？”

龍丘墨疑惑地抬了下眼，看見他手中的國書，又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應(yīng)付道：“送送，你把他交給外面的副將，他自然就送了。”

“你什么意思？”安亦修放下國書，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不將此國書放在眼里，是覺得它排不上用場？”

龍丘墨笑了，“我說小獅子，你這心多得可以啊。”

安亦修斂眉想了想，盤膝坐到躺椅上，笑了一下，“那就是他一定會派上用場了？”

龍丘墨含糊地點了頭，“就一個繼承人，那群家伙當然要保住，也不過才十個城，他們才不會管這些東西。”

“‘才十個城’？”安亦修對這話中的輕描淡寫感到驚異，“寸土里疆，皆為家國。”

龍丘墨挑眉，贊賞道：“嚄，這句話好聽。”

安亦修默了一下，“那你之后會來……收回嗎？”

龍丘墨用他自己的話回答了他，“‘寸土里疆，皆為家國’。”

他有此心，而旁人何嘗沒有，只是這樣勢必興兵，安亦修躊躇了一下，遲疑道：”其實大周……也會治理得很好的。”

龍丘墨掩面笑了出來，安亦修語氣低弱，可見這句話的說服力有幾成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認。

“‘安上治民,莫善于禮’，我大周向來如此，”安亦修稍稍提高語氣，“而且你若身有抱負，何不建立一個大氣清明的朝堂？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這樣不好嗎？”

龍丘墨沒有說話，只是帶著笑意看著他。

安亦修不明白他到底聽沒聽進去，只好繼續(xù)道：“況且斬風帶血的生活未免太過無趣，只有無病痛的朝廷、天下，才有風流盡出，山河盡歡……”

龍丘墨還是不說話，笑意卻越來越濃。

仿佛瞬間萬籟俱寂，這樣溫和的龍丘墨讓安亦修莫名感到有些局促，奇怪地問他：“你到底在笑什么？我說的話很好笑嗎？”

“不，”龍丘墨伸手搭著他的肩膀坐了起來，支著膝蓋，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放著光，又在他頭上摸了一把，“其實……你實在是個好孩子。”

安亦修臉色扭曲，“雖然我曾經(jīng)叫過你‘老泥鰍’，但其實你還沒有到我父親的年紀。”

“怎么說話呢？”龍丘墨一下子又恢復(fù)了原樣，帶著他一起躺了下去，一手擋住日頭正大的天空，默了一下道：“夜郎朝廷之腐敗，根源在皇族。”

安亦修正想起身，聞言倒愣了下，“皇族……”

龍丘墨點頭，倏而側(cè)頭，帶著試探意味地問他，“這樣的皇族，惡臭根深，想要拔除，你會用什么方法？”

安亦修看著他，眨了下眼睛，“先去龍爪，再斷龍尾，后除龍頭。”

“若你不想成為龍頭呢？”

“那就成為控制龍頭的鎖鏈……這就是你的目的？”

“是，所以小獅子，”龍丘墨嘆息一聲，“就算要收回割地，也要等個一兩年嘍。”

安亦修突然重新打量起龍丘墨了，此時此刻，他身上的狂戾根本看不出一絲半點，雖然他在都城時也偶爾會如此，但他從沒露出過他心底真實的一面。

龍丘家守護夜郎兩百年，對夜郎的感情很深，自然希望夜郎越走越好。

一只放任都城動亂，除了借他們的手離間皇室，還要借他們的刀殺死那些腐朽之臣，甚至借此謀奪兵權(quán)也是。

那樣的皇族，柔和的手段是決計控制不了的，兵權(quán)才是最大、最好的工具。

如果龍丘墨是生在正常的龍丘家，或許不會是殺伐殘暴的大將軍，而是個忠肝義膽的豪臣，應(yīng)該也是個不錯的哥哥……

安亦修心里閃過怪異，不想承認自己有那么一點佩服和心軟，但那感覺又特別清晰，半晌道：“那個……”

“嗯？”龍丘墨輕哼一聲。

安亦修想說的話又吞回了肚子里，換了言辭，“要不……傳飯吧。”

手臂一抬，龍丘墨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看得安亦修頗為窘迫后才道：“那就傳飯，餓死了你，本將軍可就愧對龍丘家先祖了。”

……

龍丘墨速度很慢，永安王府的人就很著急。

安君義從帳篷里出來，未穿盔甲，發(fā)白的頭發(fā)都被束在一起，曾經(jīng)不怒自威的臉顯盡滄桑，一個人穿著廣袖長袍在草原上行走。

忽然，他看見了那群年輕人。

蘇小小正在給寒風做所謂“復(fù)健”，動作很小，但寒風流了很多汗，安心瑤也在旁邊，汗透全身，卻已經(jīng)能松開拐杖了。

她高興地喊著“七妹”，蘇小小應(yīng)了一聲，又對寒風發(fā)起怒來，“別停下動作，否則以后抬不起來可別怪我！”

安心瑤吐了吐舌頭，寒風打了個冷顫，不知道他說了什么，總之蘇小小又氣得要上去揍人，容崢在旁邊捂著肚子捧腹大笑，一側(cè)頭看見他，忙伸手笑道：“寧王叔，你女兒要殺人啦！”

安君義失笑，看著蘇小小那兇神惡煞的樣子，跟蘇依鳳有小脾氣的時候很像。

蘇小小遵照方尤的醫(yī)囑，對著幾個傷患轉(zhuǎn)了一個上午，結(jié)果這幾個人卻個個都不讓她省心，容安更是在容崢的掩護下帶著林顧息跑了，這會更是氣得夠嗆。

“容崢！”蘇小小怒指他，“你給我過來！”

容崢忙往安君義身后躲，蘇小小湊上來就急道：“爹爹你看他！我都急得一身汗，他還笑我！”

安君義沒管容崢，拿手擦了她頭上的汗，“你也別急成這樣，現(xiàn)在日頭漸漸曬人了，你在這里生個病，可得難受咯。”

蘇小小嗔了容崢一眼，挽起安君義的手臂，親昵地靠了一下，對他笑道：“爹爹，我們知道你擔心。”

安君義一怔，容崢忽然挽了他另一只手，“不過岳父大人放心，我敢保證，安亦修一定會沒事的。”

安君義白他一眼，“你怎么保證？”

容崢一笑，“因為他托人傳了信出來。”

安君義呆了一下，反應(yīng)半晌才驚道：“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