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有一瞬間的無言。

她記得自己當初可是撅著屁股從窗戶爬進去，偷偷摸摸地將荷包放進了蘇夢蝶的枕頭里，還險些弄倒屏風，十分猥瑣地從窗戶爬了出去。

“這么說，那之后的事……”蘇小小的臉慢慢紅了起來。

蘇吾決顯然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眼里涌上笑意，若有所思道：“雖然姿勢有失風范，但想法不錯。”

他遭受瘋病折磨多年，蘇依鳳的女兒卻用同樣的方法讓蘇夢蝶日夜難安，這對蘇吾決來說，是最大的欣慰。

而這邊蘇小小卻抹了把臉，心里波濤洶涌，臉上無風無浪，“那后來我留書出走……”

蘇吾決接著點頭，“雖然理由傻得只有安君義相信，但那段時間正好京中有巨變，讓你出去走走也好。”

“……我的自信備受打擊，”蘇小小掩面，默嘆一聲，“那就勞煩決叔在此守著，等安心悠醒來后，送她回去吧。”

這聲“決叔”喊得人十分舒服，蘇吾決笑了笑，眼底卻無笑意，這群孩子還是心善，但他不一樣。

多年屈辱，安心瑤吃得下，他吃不下！

蘇吾決移開目光，看著安心瑤，“瑤兒，保重。”

安心瑤點頭，上前抱了下蘇吾決，蘇吾決輕嘆，“今日之后，就慢慢看開吧。你們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已經沒有未來，但是你們，還有。”

他替蘇夢蝶殺了太多人，太多不該殺的人，最后的結局可想而知。

殺人者，人恒殺之。

蘇小小等人沒有蹉跎時間，事到如今，大周隱藏的勢力幾乎都緩緩浮出了表面，皇城之中，江湖之中，都是如此。

這么久以來，橫亙在蘇小小面前的迷霧，終于撥云見日，有了清晰的一天。

出了醉紅樓，離開街角，幾輛馬車緩緩離開，蘇小小看著面前的康莊大道，心中的大石終于緩緩落地。

從今日起，她在乎的人，在這京城，甚至大周，應是都如順水之舟，再無需她擔憂了。

“阿崢，我想騎馬。”蘇小小突然道。

容崢看了看她，沒有意外，拉過身后九連舵英雄的駿馬，伸出手，等著蘇小小，“好。”

夸葉巧巧看著蘇小小翻身上馬，美麗的容顏在雪色遙映中，漸漸笑開，溫柔無邊。

“等等！”夸葉巧巧心中一酸，驀地探出頭拉住馬韁，雖然知道不合時宜，但她還是想問一句，“我的事怎么辦？”

方才屋中本可當著眾人的面跟容崢攀上關系，但她卻不忍心在那個痛苦的時候再添麻煩，而今事情已過，她不得不問。

容崢皺起眉頭，有些無奈，“公主殿下，你何必非要尋容崢幫忙？”

夸葉巧巧抿唇，“事已至此，我已經沒有其它選擇了。”

她側頭看著從身邊經過的另一輛馬車，容安暫不回府，與林顧息另擇路離開，而安氏姐妹心中傷感，夸葉蒙不肯離開安心婉，他們便坐了慶王府的馬車。

如今，這輛馬車只有他們三人，正是大好的機會，又是大庭廣眾，她必須把握住機會。

“容世子，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幫我擺脫這場和親，”夸葉巧巧眼神堅定，“只要如此，本公主絕不會再纏著你。”

蘇小小若有所感，看向容崢，“阿崢……”

容崢臉色一暗，“你也想讓我幫他？讓你的夫君犧牲自己和另一個女人傳出流言？”

蘇小小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容崢默默看她半晌，臉色漸漸難看起來，突然伸手，一掌拍在夸葉巧巧的后頸。夸葉巧巧反應不及，竟然再次被打中，倒在了馬車里。

蘇小小驚了一下，牽著馬頭去看，“巧巧？阿崢你！”

容崢按住馬鞍，那傷勢還未真正痊愈的身體竟像是凌空翻越，大氅如翅，雙臂聚力，蘇小小只感馬身一重，容崢竟然已從后面抱住了她。

趕車的人縱然見多識廣，看著這個瞬間，也不由得目瞪口呆起來。

“你瘋了！”蘇小小氣結，“你還有傷呢！”

“小小，”容崢擁緊她的身體，聲音竟然帶了一分心痛，“不要把你的‘阿崢’推給別人，他也有心，也會痛。”

蘇小小：“……”

容崢默了一下，輕輕策動馬匹，讓馬兒在雪地中慢慢走著，華麗的馬車就跟著兩人身后。

馬蹄聲、車轆聲、談話聲、風聲，躁動，又溫暖。

“小小，你很特別，”許久，容崢突然在身后出聲，“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特別，兩國和親，便是當朝太子都會淪為工具。國家大事，兒女情長，小小，你應該分得清楚。”

蘇小小心下一沉，容崢說得對，可正因為她說得對，她才忍不住想要逃。

她只想做一個平民，做她前世那樣逍遙自在的紈绔鬼才，做毫無顧忌能夠天南海北四處游蕩的旅行家。

已經品嘗過自由的珍貴，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鎖進牢籠？況且，容崢以為她是蘇小小，可她自己卻始終當自己是蘇沐。

她是自由的蘇沐！

馬兒慢慢停在了永安王府的大門，容崢下了馬，伸出雙手，將始終沉默的蘇小小抱了下來，放在地上，輕輕碰著她的額頭。

“小小，你今日太累了，好好休息。”

他攏緊她的大氅，頓了頓又道：“至于夸葉巧巧，我會給她安排好一切，你有你的堅持，但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有些事，就算卑鄙我也要做……一國之大，容崢愿意背負罵名前行，反正我已習慣。”

“但是如果，如果她這次還能堅持己見，有勇氣放棄一切，那么我容崢服她！也不會再插手和親之事……馬車我會讓寒風送回來，此先借走一用。”

蘇小小心下一顫，“你想做什么？”

容崢搖頭，他又重新上馬，看看蘇小小，搖了搖頭。

蘇小小想要阻止，可伸出手，最終卻只能放下，看著容崢在馬上挺拔堅毅的背影，一滴冰冷的淚水，終于滑落。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而后慢慢轉身，走進王府，回到思鳳樓，看著送回到自己手上的桐花雪玉珠，慘然輕笑。

“阿崢，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