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

安凌亦穿著四爪黑底金龍符篆、戴著紫金寶冠走進暖閣，還未行禮，已見安寧邦招手免禮，遂站直身體，頷首側坐。

沉重的臉色稍待緩解，安寧邦似乎心情頗好，手邊放著白璃親做的桂花糕，略帶皺眉的眼角微微拉長，細長的皺紋隨著美貌埋入鬢角。

花公公揮手，退身帶著眾人離開，關上大門，離開內室。

“父皇，”安凌亦從袖中掏出奏折，“這是若日審訊出來的結果，一切與我們所料相同，的確與夜郎有關。”

安寧邦點頭，看看奏折，并不意外，“這批人都是早年秉承太子和夜郎勾連的余孽，只是當時你父皇性格多疑，總懷疑朕是在乘機更換皇宮守衛，哈。”

為父所疑，令人心痛，所以即便之前安凌亦千夫所指，安寧邦依舊對他深信不疑。

安凌亦嘴巴抿成一條直線，有種剛毅的感覺，“他們自稱是多年前遺留之人，心中憤懣，故慫恿成王登基稱帝，與夜郎國并無關聯。”

安寧邦看著他，“你信嗎？”

“當然不信。”

安凌亦好笑，放著好好的生活不過，偏偏要攪和進政治和權力這潭渾水，他們既不能即時得到高官厚祿，又要沉埋十幾年，入宮男子還要忍受宮刑，有何好處？

必定是背后有人指揮，且一定是夜郎人。

夜郎與大周之間的斗爭可算是一本爛賬，還稱得上是經久日新，實在沒什么可說的，光是領土之爭就爭了上百年。

“嗯……對了，你派人在京城中好好查查，”安寧邦冷笑，“從最開始誘你拿出布防圖，到各處人手布置，一直到安君成入宮，逼宮雖是突然，但一切都井然有序，想必定是以為勝券在握，又豈會不派人在‘功成’之后來洽談通商事宜？或者……”

或者是來洽談領土之爭。

安凌亦點頭道：“已將命令下給了奉天衙門，寒風也會帶著九連舵在皇城內外查詢，為防夜郎人已經出京，兒臣已經派人在白里之外設下三重關卡，但有面服異常形容可疑者請先拿下，無路碟者也先拿下。”

安寧邦笑了笑，“你做得很好，容崢可知道這件事？”

安凌亦聞言苦笑了一下，“兩家王府入京郊游玩，容世子特別吩咐，若無父皇的召喚，不可打擾，否則扣工錢，雙倍。”

安寧邦怔了怔，猝然失笑，“那孩子真是……”

安寧邦沉吟又道，“凌亦你記住，九連舵打探消息、肅清貪官污吏的確在行，但總有一日，它會變得腐朽。容崢在的時候是不會，但下一任領導者卻不能保證。”

“身為帝王，你切不可將自己的耳目放在一處。九連舵中的人連年參新，除了延續之責，還有一個原因，你可明白。”

“是，”安凌亦沉眸，“為了削弱他們對‘舵主’的服從性。”

九連舵畢竟是皇室的耳目，就像大明的錦衣衛，為了制衡與控制，還出了東西兩廠，否則皇帝輕易便會偏聽偏信，好似西廠坐大，貪腐橫行，朝綱就會敗壞。

安寧邦嘆息，他這個兒子果然是極聰明的，一點就透。

“但是，你也要記得另一件事，一件雖然矛盾卻必須做到的事，”安寧邦最后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守住自己的本性，這其中的度量你可慢慢來。”

安凌亦深吸口氣，起身行禮，“兒臣定不負父皇期望！”

安寧邦輕笑，抬抬手道：“好了，此地就你我父子二人，不必如此多禮。再與父皇說說你對夜郎的看法，尤其是邊關。”

安凌亦一震，神色肅穆。

而正在他們為夜郎所擾的時候，京郊之外，兩家王府的子輩齊聚一堂，臉色比之更加沉重。

容安的眼淚一直在打轉，好像隨時都會往下掉落，惹得眾人都有些心急火燥。

“容崢，我覺得這件事還是要先行通知王府，”安心瑤激動道，“那人究竟是什么人，要去向何地，我們終究不知，現在人手不夠，根本無法搜救！”

“不行，”容崢沒有多想，直接拒絕，“那人身上有一股令我熟悉的氣息，他絕不是一個人在此地，也許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觀察之中，稍有不慎，安亦修就真的回不來了。”

安心瑤咬唇，“不能派人私下通知嗎？”

蘇小小坐在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姐姐勿要著急，阿崢已經通知了九連舵，只是行動不能大張旗鼓，因此都在暗處活動。”

安心瑤嘆了聲，沒有再說話。

安心婉又問容崢，“你為何覺得那人不簡單，萬一他只是個謀財害命的亡命之徒，此刻不增派人手，世子只會更加危險。”

容崢笑了一下，“亡命之徒不會有通身的貴氣，他的身手和表現都不像一般人所有。而且，他懂兵法。”

“懂兵法又如何？”安心婉不解。

“懂兵法，就以為這與軍隊有關，”蘇小小目光深沉，“五姐莫非忘了，京城剛發生過什么事？”

眾人微怔，心下同時一凜。

“宮城事變的背后，不會只是成王逼宮那么簡單，他沒有那么深的籌謀，”容崢聲音放低，沉郁緩慢的語調，好像在訴說著最該本隱藏的機密，“陛下還在查。”

若是人已經抓完了，何必再查？

若查，必定還有黑手，而他們從未在京城高門之內，自然無法聽聞這個消息，但奉天衙門和九連舵早開始合作了。

蘇小小看著容崢，秀眉微蹙，“阿崢，如果那人來歷和身份都不簡單，那么安亦修會如何？”

蘇夢蝶殺了蘇依鳳，但從蘇依鳳送信到王府到她被殺，安亦修都未曾出宮沾染這件事。

蘇小小恩怨分明，為母報仇，殺就該殺罪魁禍首。“禍不及子女”是她的原則，至于當初恩怨，那落水的一場教訓也夠了。

何況安亦修畢竟是安君義的獨子，就算看在安君義的面子上，他也要給永安王府保住安亦修。

更何況，如果安亦修真的在這里出事，蘇夢蝶怕是會想跟她魚死網破，倒是她自己也吃不了好。

“如此安亦修如今反倒更安全，”容崢握住她的手，“他是夜郎人手中最好的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