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月殿影開聞夜漏，水晶簾卷近秋河。

慕容凰對后宮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它恢弘，漂亮，輕歌曼舞不斷，雪晶珠瑩，蹇簾而入，美人如花遍地開，一點玉指，指間都是曼妙，一啟薄唇，口中都是笑語。

這確是后宮原本的模樣，蘇小小也并不否認，甚至在她看來，花繁錦簇錦繡長河才是皇宮該有的樣子。

慕容凰抬手，太監上前，并未卑下身子，滿上兩杯清茶，目光柔和，看著慕容凰。

旁觀者清，蘇小小望著那眼神，心里一震，就像突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感覺頗為微妙。

“小小可見過你母親身上的紋身？”慕容凰輕抿茶水，親熱地拉著她的說道，“當年皇宮大選，先皇年老，眾人都不愿入宮，便想著法子要避了開去。”

蘇小小一點就透，在腦海中思索一番，果然想起了蘇依鳳曾沐浴時的驚鴻一瞥，那肩膀上的確紋了條蛇，通體碧綠，就像和田玉鑲嵌上去了，美不勝收。

但是，那是蛇。

真龍天子，皇帝臥榻，豈能躺著一條蛇？莫說皇家，便是尋常人家也不會收留此等女兒，何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此作踐，更是大大的不孝。

是以，蘇依鳳連初選都沒通過，并且因此還頗受詬病，但是蘇依鳳不在乎。

“她不想輕易嫁人，”慕容凰笑了笑，“依鳳姐姐性情高傲，看不上那些上門求親的紈绔子弟，蘇父震怒，她無法，竟同一位賣油郎見了面，將蘇父嚇得再不敢讓她相親。”

賣油郎？！

堂堂貴府小姐，哪怕是庶女，也是最受寵愛的庶女，名媛美姝花容月貌，配了賣油郎莫說糟踐，蘇府也丟不起這個臉。

蘇小小咋舌，她這母親確實與眾不同，連這樣的事情都敢做，比她還敢敗壞自己的清譽。

慕容凰起身，看著月色，美目輕顫，伸手一握，似乎要握住難以企及的過往，握住不堪回首的曾經。

她轉過身，看著蘇小小。

蘇小小雖是素衣淡妝，但是眉黛而遠，如遠山朦朧，趁著清晨一抹朝霞，散發著柔光光彩。鼻膩而挺，筆直秀氣，曲線如畫，像是霓裳羽衣飄然而起。雙眼留精，目點金光，如永夜初含光，碧水蕩清波，望之失神……

她真美，就像自己第一眼看見蘇依鳳時，所驚覺的美，不，比蘇依鳳還要美。

“當年政變之前的事，陛下想必已經跟你說過了，”慕容凰越顯慈愛溫和，嘆口氣坐回她的身邊，但見其屏退左右，連心腹內侍也下去了，“她是個傳奇。今上得東宮位，皇帝讓寧王迎娶蘇夢蝶，她只問了寧王一句話，此后便是兩不相見。”

蘇小小迫不及待地問，“什么話？”

慕容凰抿了抿唇，“她問寧王，‘嗟余只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

蘇小小怔怔地看著慕容凰，這話中之意委實叫人心驚，蘇依鳳對待感情之決絕，旁人恁的比不上半點一星。

“若不同生，便求同死，”蘇小小垂下頭，心中動容，這正是她期待的愛情，對于蘇依鳳，她竟在這句話后，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親近，“這樣干凈利落的感情，不容置喙的鐘情……”

可是，慧極必傷啊。

那時的安君義是當朝皇子，是輔佐東宮的臂膀，他還年輕，心中尚有抱負，更有一腔熱血，他還有兄弟！

蘇依鳳所求的感情，并不實際。

“我的入宮，也是依鳳姐姐一手促成，”慕容凰突然道，“這也是我……感念她的原因，因為，我愛上了那個賣油郎。”

劇情發展太快，故事扭轉得太曲折，蘇小小一時沒轉過彎來。

慕容凰不是安寧邦的身后嗎？怎么又愛上了賣油郎？既然看上了賣油郎？怎么會又愿意入皇宮？蘇小小等著她繼續說。

慕容凰嘆口氣，接著道：“慕容三族世家，如今雖已落沒，當時卻小有實力，因此我這位公侯嫡女，自然不可配了平民。父親因此將賣油郎抓了起來，并且……對他施加了宮刑。”

蘇小小無話可說。

“我與他悲痛欲絕，依鳳姐姐與我叫好，那時其實她已經離開了蘇府，任何人都找不到。可是有一天，她突然找上了我。”

重點來了，蘇小小屏息以待，慕容凰對她笑笑，道：“她對我說，要和賣油郎一生一世一雙人，也并非不能達成。”

“所以……她讓你競選太子妃？”蘇小小詫異，但這兩者有什么關系？

“因為那時，安寧邦愛上了淑貴妃，”皇后道，蘇小小睜大眼睛，突然明白了，但她沒有多嘴，人任皇后繼續說話，“她可以讓安寧邦選了我，但給我一片生存空間，日后與我的賣油郎一起生活，父親也無法阻止。”

蘇小小簡直要為這屆皇族鼓掌，安寧邦、慕容凰、淑貴妃……都是包容霸氣之人啊。

慕容凰輕笑道：“因為陛下和淑貴妃兩情相悅，也想共度一生。先皇猜忌，他不能讓淑貴妃這位重臣之女嫁進東宮，我的家族權勢極小，正好合適。”

竟是如此，難怪，難怪皇后與淑貴妃看起來立場相異，但是卻從無口角。

原來帝后各有所愛，這后宮因此一片和睦，蘇小小默黯，沒想到皇族之中竟都是如此性情中人，簡直比電視劇還要魔幻。

說到此處，慕容凰大松口氣，眼中透著溫柔，“依鳳姐姐還對我說，她助我，并非白白幫忙。她助我，只希望今后自己的孩子回到王府時，能夠予以幫襯。”

竟還是在給她鋪路，蘇小小神色復雜，蘇依鳳在她面前倒下的樣子，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她看著自己，帶著一絲笑容，情深如許，但在安君義出現時，還是那般決絕，對于他們之間的感情，連句留白都不肯予他，只是讓她照顧好自己。

蘇依鳳希望她過得好，既然如此，她就該按著自己的心意而活！

這高墻大院，她要不起，容崢，她要避！

回去就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