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牡丹屏風立在孟萋萋的身后,她鳳目微垂,很專注的看著手中的冊子。孟瑯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一向做什么事都縮手縮腳的皇后此時落落大方的坐在鳳榻上,既沒以前知道他要來時的緊張與懼怕,也沒有往日的心慌和逃避。孟瑯心里很清楚,這個女兒現在大不一樣了。
“皇后娘娘。”孟瑯微微欠身,向孟萋萋行禮。
其實不止他在打量孟萋萋,孟萋萋同樣在暗中審視他。自從孟瑯進入大殿,孟萋萋的余光便一直在他身上。年過半百的孟瑯雙目凌厲,鬢發帶有幾根白絲,卻不減他面上的威嚴,使人望而生畏。不愧是兩朝老臣,舉手投足間都能給人陣陣壓迫。
孟萋萋端著溫和的笑:“孟大人來了,請坐。”
孟瑯也并沒有和她客氣,落座后自然而然接過宮女奉上來的茶。他嫻熟而自然的動作讓孟萋萋意識到,孟瑯必然經常入宮。
“庸兒,你許久沒有往家中來信,你母親與我,都很擔心你。”
他一開口,卻是打起了親情牌。
孟萋萋唇角勾起一個圓滿的弧度,卻故作愧疚道:“讓母親和您擔心了,前陣子因皇上遇刺,我護駕在前也被傷及,故而一直安靜養傷,中途才與皇上去了一次觀春園散心。本也是打算過幾日秋獵前寄信家中問候,您就因為擔憂而來了。”
孟瑯聽后,不由得多看了孟萋萋兩眼。他點頭表示理解:“你母親也擔心你的身體,如今看你沒什么大事,她也可以放心了。”
孟萋萋只是笑,不說話。
孟瑯見她不接話題,只道:“為父有些話想單獨與你說說,這周圍的閑雜人等就先退下吧。”
孟萋萋左右看了一圈,周圍立著的幾個宮女頭都低得很低,孟萋萋緩緩一笑:“你們先下去吧。”
待宮女們盡數退下,孟瑯一改臉上笑容,變得很是凌厲。嚴辭譴責道:“孽子。往日在府中對你諸多溺愛,才讓你養成這樣不溫不火的性子。若你不敢動手,就像我上次說的,孟府也再不會庇護你!”
孟萋萋笑容一僵:“父親,我不懂您在說什么。”
孟瑯冷笑:“我一直覺得你軟弱無能不像我們孟家的人,但現在才明白,你的心思深沉著實隨了我。再過幾日的秋獵就是你最后的機會,如果你不動手,那你一定會后悔的。”
孟瑯說罷,轉身便想走。
“站住!”孟萋萋急急的吼了一聲:“請您將話說明白,您代表的是孟府的意思,還是您個人的意愿?您口口聲聲所說的孟府庇護,自打我入宮以來就從未感受到半分。太后的刁難,妃子的嘲弄,皇帝的不予理睬,請問您的庇護在何處?我是令天下人都恥笑的無能皇后,這個時候站在我背后的孟府何曾有為我做過什么?而現在,您竟以孟府為由要挾我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恕我直言,您稱不起我喚您‘父親’這兩個字。”
“你!”孟瑯氣急,快步上前揚手,他竟是想給孟萋萋一巴掌。
“孟卿,你在此做什么?”盛嘉彥穿著水墨常服帶人跨步走入大殿,他面色冷冷,眼中像是凝聚著陰云。
孟萋萋本是往后躲避的身子挺直幾分,仿佛忽然有了底氣一般。
孟瑯未曾想過周行會就這樣走進來,本以為他的女兒跟周行的關系如履薄冰,但眼下看來,周行顯然已經俘獲了孟庸的心。否則孟庸為何全然一副信任的姿態?
孟瑯在這一刻意識到,他的女兒已經不好操控了。
他連忙跪地轉向盛嘉彥的方向:“微臣叩見陛下。剛剛與小女相談幾句,故而離得近了一些。”
盛嘉彥冷冷一笑:“雖然你們的確為父女,朕對此不應有任何置喙。但孟庸首先是朕的皇后,其次才是孟卿的女兒。既然身為皇后,便是君臣的距離,孟卿如此恪守本分的人,不會不知道該怎樣與君相處。下次不必朕在提醒了吧,孟卿?”
盛嘉彥最后一聲喚的令人心頭一緊,孟瑯垂首稱是。盛嘉彥揮揮手,他便連忙退下。
走之前,他朝著孟萋萋和盛嘉彥倆人三拜九叩:“臣向陛下和皇后娘娘告辭。”
走前,他微微抬起眼角最后看了一眼孟萋萋。
他的女兒他無法掌控,若一個超脫他支配的人,就沒有存留的必要了。孟庸是一個無用的人,如果不能替孟府做事,她就不是孟瑯的女兒,只是一顆廢棄的棋子。
孟瑯掩下心中滔天的殺意,慢慢退出大殿。
他走后,孟萋萋才泄氣似的往椅子上一靠。
“好在你來得快,你是不知道這個孟大人多么有氣勢,他剛剛竟然想扇我!孟庸已經是皇后了,他都敢這么對她,可見平時私底下是多么過分,現在我不懷疑為什么孟庸選擇幫助周行而不是孟家了。孟瑯這個奸佞,幫了就是逆天而行。”孟萋萋摸著因為過于緊張而滾燙的臉,躺在榻上深深吐氣。
盛嘉彥往她身邊坐了才道:“他哪只手動的你,我們就要了他哪只手。”
孟萋萋撇嘴搖搖頭:“算了吧,他畢竟不是我真正的父親。我只是替孟庸心疼,攤上這樣的父親。對了,剛剛他來找我除了威脅我,還要求我在秋獵那天動手。現在被我拒絕,我猜想他并不會善罷甘休,可能秋獵那天會另外安排人,我們要多加小心。”
盛嘉彥頷首,眼色微深:“一切有我安排,你負責乖乖站在我身邊便可。”
秋獵來臨的那天著實秋高氣爽,孟萋萋從早晨起來便開心的如同百靈鳥。換了沉重的衣裳后她才不得已的老實了點,為此還向宮女抱怨:“明明是去秋獵,我穿的這樣繁瑣怎樣活動的開呢?”
宮女捂嘴一笑:“娘娘,不是您秋獵,是您看著陛下與大臣們秋獵。您代表的是天家的門面,只需要往那兒一站不說話光微笑就可以了。”
孟萋萋默默腹誹一句:那當真是極無趣的了。
周譽禮帶著他鍍金的小弓,騎著他的小馬駒在隊列最前面溜達來溜達去。
孟萋萋倚靠在窗口前,望見外頭的蒼穹十分湛藍,秋風卷著落葉的味道劃過鼻尖。
塵世真好啊。
一切都是鮮活鮮活的,不像地府,所有東西都是永生的,所以沒有人世間這樣的生動。
孟萋萋心情本來是極好的,但當她扭眼看見旁邊騎著馬跟著車列的景梵時,整個人又不太好了起來。
景梵也看見了她,于是笑著策馬靠近:“皇后娘娘,您安好。”
“好。”孟萋萋有氣無力的回了一句。
景梵略略挑眉:“怎么看起來您好像不愿意看見微臣?”
既然知道你還問!孟萋萋勾唇假笑:“怎么會呢?天師可不要誤會,不過秋獵的時候刀劍無情,可不要傷著看似弱不禁風的天師才好。畢竟天師精通占卜,卻并不擅長射獵吧?”
景梵毫不心虛的承認:“的確如娘娘所說,微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此番跟過來委實有些勉強。不過——”他頓了頓,滿含深意的笑道:“臣昨夜觀星,發現鳳星攢動,隱有落敗之意,故而因為擔憂過甚所以跟了過來。雖然此話聽起來有些大逆不道,但微臣還是不得不提醒皇后娘娘,要小心應對。”
說罷,他不等孟萋萋反應便直接策馬往前去追著旁人售賣他捏的泥偶去了。
孟萋萋有些疑惑:“他是不是說我會死啊?”
衰神扒了一個金桔討好似的遞給孟萋萋:“他怎么敢呢孟姐姐,再說了我們來之前可是看過生死簿的,孟庸起碼能活到五十多歲,離現在還有幾十年呢。”
孟萋萋吃掉一塊橘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爾后她問:“怎么今日阿彥不能跟我們一個馬車?”
“因為太傅一直強調于規矩不和,強行拉著陛下去了前面的馬車。姐姐莫急,一會就到了。”
也不知是不是景梵烏鴉嘴的緣故,孟萋萋總覺得今日的馬車十分顛簸。說實在的,馬車顛簸是很正常的情況,畢竟他們上山的路并不平坦,但今天好像顛的有點離譜了,孟萋萋甚至覺得馬車都偏離了四個輪子一樣。
到了半山腰后孟萋萋扶著宮人的手下了馬車,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腰。她與盛嘉彥站在高臺上,看著下面立著本次參與秋獵的貴胄皇親國戚們,孟萋萋靜靜的聽著盛嘉彥發表感想,百無聊賴的在大臣里看了一圈。
有人站在隊列里沖她興奮地揮了揮手,孟萋萋定睛一看,原來是厲玉書
他興奮地揮揮手,但當看到孟萋萋背后躲在大鼓后面的昭鸞公主時,厲玉書的笑容就那樣僵在臉上。
盛嘉彥作為皇帝,要第一個拉弓射向蒼穹以示秋獵開始。
當他將弓拉滿時,姜太傅站在一旁老淚縱橫:“陛下越來越康健了,以前弓都拉不滿的。”
“”孟萋萋一旁聽得十分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