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
夏末結束,迎來碩果累累的金秋。
謝崇明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朝中大權盡數交給了二皇子謝因和三皇子謝元,大臣們的折子也是盛嘉彥一人把關。自那件事情之后,阿容和成昭儀被孟萋萋說成是認罪伏法,孟萋萋并沒有透露阿容的身份,只說阿容之所以加害皇帝,是因為阿容憎恨皇帝搶走了成昭儀。
聶玄冽替孟萋萋圓了這個謊言,他也對阿容真實身份絕口不提。
阿容的死不僅對盛嘉彥半點影響沒有,反而盛嘉彥愈發得謝崇明倚重。或者說,愈發得三皇子看重。
從那之后,孟萋萋見到盛嘉彥的次數很少了。
盛嘉彥也再也沒有回過孟府,孟萋萋經常從燕紗的嘴里聽說他又做了多么殺伐果斷的事,亦或是又懲治了多少貪官污吏。
直到秋初某日的當夜。
夜里下起雨來,一到早上仍未停歇。
庭院里的樹木都被雨水淋得越發金黃,滿地都是昨夜吹下來的殘枝枯葉。燕紗踩在枯枝上,藍色的襦裙下擺被雨水暈染的深藍,她打了簾進了閨閣里,孟萋萋靠在桌旁感到涼意的風吹來,才知道外頭的雨沒有停。
燕紗神色卻有些匆匆,她低聲急道:“小姐,北燕世子昨兒個向皇上遞去求娶您的折子,今天一早折子就下來了,說是皇上允了這個奏折,已經讓禮部擇日抬您去北燕了!”
孟萋萋手中溫熱的茶盞潑灑出來些許,她卻渾不覺著燙,只震驚的瞪著一雙眼。
“舅舅允準了?!”孟萋萋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要入宮一趟,我要親自確認。”
“小姐!”燕紗急喚了一聲,上前拉住了孟萋萋的衣袖,斟酌半天,終究還是開口:“小姐不要去了,大少爺已經確認過了,那批下來的奏疏上有盛學士的紅批。”
孟萋萋剎那間如遭雷劈。
盛嘉彥竟批準了北燕世子容珩求娶她的奏疏!?想想也是,如果盛嘉彥不允許,容珩的折子根本遞不到舅舅面前。
盛嘉彥到底要做什么?
難道他當真這樣憎恨自己?
孟萋萋出門要趕往宮中問個清楚明白時,卻發現孟府早已黑壓壓守著紫衣侍衛,戴黑金半面罩,配赤烏刀。這是盛嘉彥的親衛
孟萋萋剛跨出一步,這群侍衛便抽出半截白晃晃的刀來,其中為首的紫衣侍衛冰冷道:“皇上有令,懇請公主不要讓屬下為難。”
舅舅恐怕已經病的不省人事,朝中大權還不是盛嘉彥和三皇子說一不二的!?只要盛嘉彥有心困她,誰能放她離開?
然而讓孟萋萋驚詫的事還沒有完。到了傍晚,宮中又傳出來一道御旨,盛嘉彥要求娶孟宜蓮為妻。
兩道圣旨齊發,容珩和盛嘉彥會同一天迎娶孟萋萋及孟宜蓮。
孟萋萋接到圣旨的時候,回首望見了失魂落魄的孟宜蓮。她手中繡好的鴛鴦合歡錦囊掉在地上,那是孟宜蓮準備讓人送去給方燕綏的。聽說他二人已暗中互生情愫,方家本想上門提親,可礙著孟老太君的三年守孝便想著過三年后再提。
孟萋萋至此才知曉,盛嘉彥除了要折磨她,還要折磨孟家。
他在逼她恨他。
“二姐”孟萋萋輕喚了一聲。
孟宜蓮抬起一雙淚眼看了看她,隨后轉身就跑回屋內,緊閉房門任誰喚也不開。
隨后,從盛府里送出來的聘禮陸陸續續到了孟府。盛嘉彥似是認真的要迎娶孟宜蓮為正妻,所需要的禮節一個都沒有少,說是抬了十里紅妝過來也不為過。
當夜,孟萋萋被外頭的雨聲吵得心煩意亂。窗子忽而響了兩下,她心下一沉,仔細再聽,窗子又響了幾聲。孟萋萋從榻上坐起,慢慢的靠近窗戶,手里抓著一個琉璃杯。她警惕的緩緩打開窗戶,外頭站著的居然是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方燕綏?”孟萋萋看著他渾身濕漉的站在窗外,很是意外。
方燕綏從袖中掏出一個明晃晃的卷軸,他雙眸中是焦急神色:“來儀公主,皇上現在病重,皇后娘娘被軟禁,宮中已經被盛嘉彥及三皇子操控,這道真正的圣旨遞不出來,永寧公主拼死將圣旨偷偷帶了出來,讓我一定交給你。”
孟萋萋疑惑著接過圣旨緩緩展開,上面是謝崇明準備賜婚孟萋萋與聶玄冽的御筆。
“盛嘉彥現在只手遮天,三皇子與他已成為一丘之貉。公主你也并非是要真的去和親,盛嘉彥打算在成親當日將你和宜蓮掉包!他要迎娶的人,是你”
孟萋萋渾身一震,她死死捏著手里真正的圣旨。
盛嘉彥竟是要娶她,所以讓孟宜蓮替她和親?可是容珩最終會發現孟宜蓮不是她,到時北燕知道受騙,一怒之下殺了孟宜蓮怎么辦?!
孟萋萋看向方燕綏焦急的神情,腦海中忽然一片清朗開闊。
對啊盛嘉彥怎么會在意他們是不是真的會殺了孟宜蓮,反正他已經這樣不擇手段了,他還會在乎那幾條人命?
“來儀公主,”方燕綏十分正色嚴肅:“聶將軍被派去西夷抵擋蠻夷了,據我收到的消息,盛嘉彥可能是想讓他在這場戰役中偽造聶將軍通敵叛國的罪名,一如當年盛家軍那般!”
當年聶玄冽是作為副軍統跟著謝崇明派去的人一起絞殺了盛家軍,他們帶著皇上的密令,給盛家冠上了通敵的罪名,就地斬殺。
所以盛嘉彥事到如今再也忍不住了么?
孟萋萋知道聶玄冽是今天早上帶著大軍出發,眼下應當已經離開京城,到了與京城毗鄰的落仙鎮。
她要去告訴聶玄冽這個消息,可是她現在連孟府都出不去。
方燕綏卻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我可以送你出去。”
孟萋萋看向他,方燕綏鄭重道:“請公主盡快告訴聶將軍消息,然后回到京城好好勸解盛嘉彥吧。我與他雖一直是同僚同席,但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眼見著他就要只手遮天,再往下去,他可能會犯下彌天大錯。二皇子也根本不敵三皇子了,為今之計,只能讓公主先將消息帶給聶將軍,然后聶軍回京鎮守。”
孟萋萋思考許久,最終點頭答應。她穿戴整齊后,什么多余的物品都沒帶,方燕綏便提著她一路飛花拂影出了孟府。
可他們剛出孟府,就被人團團圍住。
孟萋萋看著不遠處一輛高大的馬車停在前面,馬車是桐木質地,四周懸掛著琉璃燈,用的是深藍色緙絲罩布。黑夜里琉璃燈的光芒微弱似螢火,馬車周圍站著身挎烏金寶刀的親兵,氣氛森嚴。
車簾被人撩開,露出一張俊美冰冷的面孔來。
果然是盛嘉彥。
半夜帶著親兵提到在這堵截她,盛嘉彥就是這樣將人心算計玩弄的準準的!
“你想去哪兒?”他聲音冷冷,看著被方燕綏護在身后的孟萋萋。
孟萋萋心道不妙,心劇烈跳動起來。
孟萋萋不語,盛嘉彥又將目光挪向方燕綏,冷笑:“你好大的膽子。”
方燕綏抽出寶劍,緊緊的握在手里,額頭上滲出細微的汗絲,他被盛嘉彥盯的背后發涼,尤其在這初秋的深夜中感覺尤甚。
“孟萋萋,過來。”盛嘉彥沉聲開口。
孟萋萋站在原地不動彈,死死咬著下唇。
她知道要是她這次被捉了回去,再也沒有機會通知聶玄冽了。
“過來——”
盛嘉彥話音剛落,一旁小巷中猛地沖出一匹快馬,謝瑤華坐在上面伸手向孟萋萋疾奔而去。盛嘉彥眼神一凜,幾乎是同一瞬間掠身追了過去。
孟萋萋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猛地抓住謝瑤華的手,方燕綏負責攔住盛嘉彥。
待孟萋萋穩穩地坐上馬匹后,謝瑤華猛地駕馬向前狂奔。
獵獵秋風在耳畔滑過。
孟萋萋回頭,看見方燕綏糾纏住了盛嘉彥。
“孟來儀,”謝瑤華緊張顫抖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一定不要讓聶將軍死了,我就求你這一回。”
還未等孟萋萋反應,謝瑤華一個側身從馬匹上摔下去,孟萋萋驚呼一聲,謝瑤華卻頭破血流的從地上站起:“快跑!快跑!”
孟萋萋捏緊韁繩,快速駕馬離去。
盛嘉彥很快就將滿身是血的方燕綏丟給隨從,謝瑤華踉蹌的向他走來,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只蹙著眉轉身吩咐:“去叫守衛封鎖城門。我要孟萋萋插翅難飛,只能乖乖回來。”
她不是說他冷血冷情么?不是誤會他暗中害死她的家人么?
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如果他不真的做點什么事承認,真是愧對孟萋萋對他的種種誤會。
薄情的罪名,他攬了。
既然這樣,在占有孟萋萋這件事上,他也不會客氣的。
孟萋萋,你盡管跑,普天之下,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孟萋萋知道盛嘉彥一定會封城,所以她沒有直接走城門那條路,而是選擇了少有人煙的坑洼山路。
騎著馬走到半道就不能再騎馬往上了,孟萋萋只好棄馬步行。
沒過一會淅淅瀝瀝的雨再度下了起來,秋初的寒意直撲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