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仍是高高在上的語氣, 卻是楚攸寧與老爺子認識以來第一次開口讓他坐，楚攸寧把驚訝壓下來, 落座在老爺子對面，他倒想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我老了，也不知還能活多久, 唯一的愿望也就是看著小煜成親，可你也知道, 小煜心儀你，跟我鬧這么多年始終不肯妥協, 看他一次次發病，老爺子我也不想再見他如此。”

唐老爺子邊說邊留意楚攸寧神色, 發現他竟無一絲波, 心底警惕再起；這孩子才十八歲，心思深沉又穩得住氣，這種人只要給他一個可能, 便能一躍沖天。

“我希望你與小煜結婚。”

唐老爺子沒再繞彎子，直接闡明，本以為說出這句話后能從楚攸寧臉上至少看到一絲喜氣, 可這人還是板著一張臉, 絲毫看不出情緒。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楚攸寧現在算是震撼過頭, 反而冷靜了，“您老人家覺得我會答應？”

楚攸寧一笑，放松緊繃的身體, 盡量讓自己語氣平穩說出這句話。孰不知如此的他因此而讓老爺子驚訝，老爺子驚嘆，他果然沒看錯人，此子非池中物。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小煜跟你的事，我答應讓你入唐家為的不過是小煜。”

楚攸寧垂眸一笑，再抬頭，目光深邃而透出堅定，“我拒絕。”

三個字回響在書房內，老爺子握著拐杖的手攥的咯咯直響。八年前，他退一步想讓他入唐宅陪伴小煜，他也是這三個字，八年后還是這個三個字，從沒人，敢如此拂他面子，楚攸寧是第一個。

老爺了閉閉眼，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活了八十多年，難道還能讓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子掌握住主動權嗎？太天真了。

“我年紀大了，過去種種也不想再追究；我可以直接告訴，讓你入唐家不過是因為小煜，前陣子車禍以你的聰明我想也能看出來，唐家并不太平，我去了的話，誰能保住？當然，如果你不在意小煜的生死，從今天你走出這個門，小煜與你將再無關系。”

楚攸寧跟老爺子斗了這么多年，在唐煜問題上，從沒有如此堅定的語氣，這無非歸于兩點，其一，唐煜的腦袋，其二，老爺子確實疼愛唐煜。不過有一點楚攸寧始終不明的是，唐老爺子為什么一定要唐煜繼承唐氏？按理來說，唐澤才是唐家真正的嫡長孫，能力卓越，為唐氏更是沒話說，老爺子為什么一定要越過唐澤讓唐煜接手唐家？如果說是因為不喜唐明這理由過于牽強。

在楚攸寧看來，唐老爺子是那種會為家族奉獻一生的人，他不可能隨自己的喜好來選擇繼承人，可事實勝于雄辯，唐老爺子確實這樣做了。今天，唐老爺子讓他與唐煜成婚，楚攸寧猜測他很可能是想讓自己為唐煜守住唐氏，畢竟前幾日的車禍過于異常，連他都能看出端倪，唐老爺子這個經歷過無數風雨的唐家掌舵人又怎會看不出來。

雖說如此，楚攸寧仍難以心安，唐老爺子真的能接受自己孫兒娶一個男人？要知道一旦娶了，唐煜就斷后了，這在楚攸寧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決定，甚至可以說，在老爺子說出這句話前，楚攸寧是連想都不敢想，所以不能怪楚攸寧起疑。

“既然你拒絕，那你可以走了。”說完唐老爺子不再理會楚攸寧，閉眼仰首靠在沙發上，以在休憩。

楚攸寧坐在他對面，緊挽著唇瓣，想起身，卻始終挪不動腳步。

“對了，兩日后小煜婚禮，本想請你的，還是……”

“我、答、應。”

一字一字從牙縫擠出來，神色冷峻，楚攸寧眼眸深邃的猶如萬年寒潭。

“不用勉強。”

“不勉強。”

唐老爺子揮揮手，讓楚攸寧離開，八年來，面對楚攸寧，唐老爺子第一次覺得身心舒爽。

“呵呵！生氣了，還是那么可愛，小寧，真的，好久不見。”

站在二樓，望著楚攸寧離開，傻子唐煜向來單純的眼神變得深沉，那隨意倚靠在欄桿上的身姿帶著絲漫不經心，嘴邊寵溺的笑意仿佛留給了那道離開背影，當那道背影消失，笑意帶上漠然。

“多年不見，小寧也不乖了，連承諾也遺忘，那傻子，真那么好？再等等再等等，屬于我的，遲早我要拿回來。”

風乍起，聲音隨即消逝，連半點痕跡也沒留下。

“……啊……啊……”

唐宅突然響起幾道歡呼聲，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不斷蹦著、跳著、叫著，那狂喜的樣子似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他的喜悅。

“……啪……啪……啪……娶媳婦……啪……啪……啪……娶媳婦……啪……啪……啪……娶媳婦……”

拍三次手掌，叫一聲娶媳婦，唐煜繞著客廳跑來跑去，不斷歡叫著，這樣的他仿佛得到全世界。

“爺爺，我要去找弟弟，找弟弟……”

說完還沒等老爺子回話就飛奔離開，老爺子慌忙站起身叫道，“趕緊跟上去，保護好小少爺安全。”

又是一陣兵慌馬亂，唐宅終于安靜下來；莫晨目睹整個過程，心臟猶如火燒，卻只能忍著嫉妒與恨意，安安靜靜站在老爺子身邊。

莫晨很不甘，明明最先認識少爺的人是他，明明他跟楚攸寧一樣都是孤兒，可為什么？為什么少爺的目光卻始終注視著他？為什么連唐澤也在意他？為什么即使老爺子討厭他也還高看他一眼，為什么？最重要的是憑楚攸寧為妻，而他卻只能為妾？憑什么是他成為唐家的另一位主人？

他不甘心，不甘心；他明明那么努力，二十三歲修完碩士雙學位回國，最終卻輸給一個撿破爛的，這簡直就是對他的侮辱。

大廳里心情難以平靜的不僅莫晨一個人，高南在老爺子宣布完后第一時間就反對了，卻被老爺子一個眼神壓回聲音，唐芯卻不管不顧，頂著老爺子的怒氣，尖叫著楚攸寧不配入她唐家門，大罵著楚攸寧的不是，老爺子揉揉額頭，喚來唐一讓他帶唐芯上樓休息。

唐明態度算是最好的，呢喃著說支持老爺子的決定；唐澤沒說反對，也沒贊同，只是臉色并不好，借故唐氏還有事，便離開。

車，越過六十碼，指示針不斷向著八十碼邁進，B市今日的馬路難得通順；腦袋混濁著不斷響起不同的聲，亂七八糟的，難以平靜。

經過半個小時左右，景色變得熟悉，仰首望著“康樂小區”四字，唐澤覺得心變得冰涼。

腦海印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八年前的小寧，板著一張小臉，眼中帶著警惕，站在一旁冷漠看著他們唐家人，那是唐澤第一次與楚攸寧相見，當時唐澤就在想，這孩子，怎么像狼似的，看什么都惡狠狠；后來，唐澤拿到楚攸寧資料后，他就在想，這孩子過的這么艱難，卻活得如此坦然，對一個十歲小孩，唐澤有了欽佩。

隨著接觸深入，目光越來越難以離開，楚攸寧的堅韌刷新唐澤一次次的認知，看著唐煜總纏著他，唐澤想，跟他一起生活，肯定很有趣吧！這小孩子，堅強的可怕，真想再看看，他對生命的承重底限在哪？

不用多久，很快唐澤就知道了，在爺爺逼著他回唐家時，他與唐煜關在病房，那“哇”一聲的痛哭直到現在唐澤想起來心仍會發痛。

那時唐澤是真想沖進去帶著楚攸寧離開，離開這個讓他崩潰的地方，明明這孩子這么堅強，卻還是被逼至末路。

當心會痛，感情便也變了，這些年打著唐煜的幌子，唐澤無次數出入楚攸寧家里，在那段時日，只有一個人看穿著他的心思，沈凌。

沈凌說，“唐澤，你離小寧遠點，他不是你能窺視的。”

十四五歲少年的警告他根本不可能放在心上，只是從那以后，只要他出現在楚攸寧家，這個人也必然在場而已；唐澤無所謂，因為楚攸寧還小，他現在，只需要陪伴他長大而已，只是唐澤沒想到，這人才剛長大，他已經屬于別人。

其實唐澤有很多東西不明白，在唐家，唐澤雖是長孫，唐煜卻事事高他一頭，唐澤自問他并不比唐煜差，可為什么爺爺卻總是向著他，還在襁褓里，就抱在手不松不開，嘮嘮叨叨他是唐家的未來。清醒時倒也罷，傻了后，卻依舊重視、在乎，就跟小寧一樣，無論唐煜怎么搗亂，怎么惹他們生氣，都喜歡著，無條件包容著，唐煜，到底有什么好？

今日非休息日，楚攸寧從唐宅出來后就回學校了，唐老爺子是在楚攸寧離開兩個小時后才宣布的結果，在唐煜沖出唐宅時，楚攸寧已經坐在教室聽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