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景逸的目光渙散沒有焦點,聽到譚邱許這樣的口氣說,他大抵也能想象的出來,譚邱許約莫著是一只手指指著他,臉色相當(dāng)?shù)暮掼F不成鋼。
“呵呵好了,稍安勿躁。”官景逸一邊說著,那雙大手精準(zhǔn)的摸到茶壺的把,又摸了一個洗干凈的倒扣著的小茶杯,拿起茶壺來,茶壺的嘴兒流出的茶水,滴水不漏的落入小茶杯中。
譚邱許簡直看呆了,如果單單看官景逸倒茶的這個動作,打死他也不相信,官景逸現(xiàn)在是看不到的。
這個動作,分明比眼睛好好的人還要流利好吧。
“你你怎么這么厲害?這茶是怎么弄得?老四,你真的一點兒都看不到嗎?”
聽著譚邱許吃驚的話,官景逸唇邊掀起一抹笑,只不過這笑,多少有些苦澀,沒有人知道,他為了讓自己的看起來把茶倒得好一些,私下里練過多少次,又被開水燙過多少次,才會有現(xiàn)在這個四平八穩(wěn)的本事。
他有他自己的自尊心,哪怕他變成了一個瞎子,一個瘸子。
這也是他離開徐安然的初衷。
可是這種初衷對徐安然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你知道,前段時間,護城河一個具男尸,她去認領(lǐng),還沒看見尸體呢,她人就在車上哭的撕心裂肺,官景逸,你說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對得起誰。
你為了你那點可笑的自尊,折磨的是她,你知不知道?”
官景逸的薄唇緊緊的抿著,他表面上一派平靜,實際上,內(nèi)心早已經(jīng)是風(fēng)起云涌。
外面闖進來一個女人,她從車上下來就慌張的跑進來了,接到譚邱許的電話的那一刻,徐安然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過來,她生怕自己來晚了,他就又跑了。
徐安然踏進門的那一刻,就見到了坐在臺階的輪椅上的官景逸。
徐安然的整個身子就像是被通了電一樣,麻麻的,之后就有一種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她的眼眶在短短的幾秒鐘的時間已經(jīng)飽含了熱淚。
她不能想象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在他身上發(fā)生了一些什么,以至于他的眼睛看不到了,腿也站不起來了,明明,他走之前,一切還都是好好的。
那天晚上,他的確和她提起了那條越來越僵硬的腿,但是冷不丁的看到官景逸坐在輪椅上的視覺沖擊總是很大的。
官景逸可以清晰的聽到她踩著平底鞋向他的方向走進的聲音。
“你來了?”官景逸輕輕的笑。
“嗯。”徐安然抿著嘴巴嗯一聲,整理了一下心情,她繼續(xù)問道:“你這段時間過的怎么樣?”
“還不錯。提前步入老齡化了。”官景逸的語氣一派輕松。
徐安然環(huán)視了整個小院子,看起來經(jīng)常打掃,院子里和屋子里都是十分整潔的樣子。她也看出他的清心寡欲。
“不想我和孩子嗎?”徐安然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但是眼淚還是不聽話的奪眶而出。
官景逸的薄唇緊緊的抿著,良久,他才慢慢的點頭:“你和孩子們怎么樣?”
“你關(guān)心嗎?你在乎嗎?為什么要走呢?”徐安然快步走上前去,揪著官景逸的脖領(lǐng)子問。
她垂著眸看著官景逸那雙毫無焦點的眸子,心下一痛。
他走之前,分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為什么,只是忽然覺得這么和你過下去,也挺沒勁的。”官景逸的薄唇輕啟,說出了徐安然最不想聽到的話。
“怎么?你什么意思?官景逸,我都還沒有說放棄,你憑什么覺得和我在一起過日子挺沒勁的?你倒是說說,你憑什么!”徐安然揪著官景逸的脖領(lǐng)子歇斯底里的吼著,官景逸一派淡然,任由徐安然從眼眶中噴薄出來的眼淚滴落在他的脖頸和臉上。
“安安,你還很年輕,二十六歲的年紀(jì),像花一樣的,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我,這一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你不來找我,這幾天我也要去找你的,我們把離婚協(xié)議書簽了吧。”
官景逸這話,驚得徐安然連連后退了好幾步。
她早已經(jīng)忘了自己站在臺階上,踩在臺階的邊緣上,徐安然往后一栽,險些從臺階上掉下去,幸好譚邱許眼疾手快的跑過去,兩只手撐住了徐安然搖搖欲墜的身子。
其實官景逸聽到徐安然那一聲驚呼的時候也伸出手去了,不過他什么也看不到,所以那雙手尷尬的停留在半空,什么也抓不到。
看吧,官景逸在心中對自己說,以后,你連這樣的小事都再也照顧不了她了呢,你還有什么臉面守在她的身邊呢。
“或許,還是做手術(shù)吧,安安,手術(shù)你來做。”官景逸沉思了半晌,這么說了一句。
“你瘋了是不是,官景逸我不會同意做手術(shù),哪怕是和你離婚,我也不會同意做手術(shù)!”
徐安然不會同意,官景逸現(xiàn)在這樣,是沒有生命危險的,可是一旦做手術(shù),那就是九死一生,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讓她怎么面對。
“安安,你冷靜點其實景逸說的,我覺得也可以考慮的。”譚邱許也這么說。
“不行,不行,你這是要害死他,你知道這個手術(shù)的難度的,我不會同意,我不會讓我老公做手術(shù)的,哪怕是他一輩子這樣,我不做醫(yī)生了,我就每天守在他身邊照顧他我也愿意,我就是不同意他做手術(shù)。
徐安然像瘋了一樣,對大家歇斯底里的吼著,她的態(tài)度堅決,好像進行手術(shù)就會要了官景逸的命似的。
官景逸的手隨處的摸著,他可以清晰的聽到徐安然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想要安慰她,抱抱她,看看她。所以,官景逸奮力的睜大了眼睛,眼前卻還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他的手無助的在空中胡亂的劃著,卻感受不到她。
“徐安然,你別忘了你是個醫(yī)生,你是咱們醫(yī)院里最有的最有前途的腦科醫(yī)生。別人都可以對他沒有信心,但是唯獨你不能。
你給他操刀,是在合適不過的選擇了。”
“主任,我求求你,你別逼我了,我不行的,我下不去手,我真的下不去手。”徐安然蹲在地上,兩只手無助的爬上了自己的頭發(fā),她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然后發(fā)出了無助的小獸一樣的嘶吼。
當(dāng)天,徐安然回家去了,官景逸一個人還在小小的四合院住著。
回去的路上,徐安然是坐的譚邱許的車,保鏢開著車一前一后的護送著譚邱許的路虎車:“安安,這件事情還真不能像你那么想,你可能覺得只要官景逸還或者,你的那個精神支柱就永遠還在,不管官景逸變成什么樣子,你都認命。這一切考慮,只是你自己一個人的角度。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老四接連兩次的出走,第一次是他變傻,第二次是他癱瘓他是為什么,只是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嗎?他是不想拖累你!
你該清楚,老四身上有比一般人還有深重的執(zhí)念,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恰恰就是以后他癱瘓在床,拖累你這個有著大好前程的外科女醫(yī)生。
那不成真的要他一輩子躺在床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等你拋家舍業(yè)的照顧他?那在他心中倒還真不如死了干脆。”
徐安然坐在副駕駛上,一言不發(fā),連續(xù)這么長時間的精神緊繃,讓她快要支撐不住。累極了,卻比不上眼睛說不著覺的感覺,徐安然感覺自己現(xiàn)在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渾渾噩噩的,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死過去了。
“主任,如果,手術(shù)失敗了,那我也不活了。這個世界上,官景逸和徐安然必須是永遠在一起的。”徐安然無力的開口,眼神木木的盯著前方。
譚邱許被徐安然這句話驚得一聲冷汗,他的手不受控制的讓方向盤動了動,車子在地面上滑城s型,譚邱許猛地踩了一腳剎車,車子的輪胎和柏油馬路狠狠的摩擦劃出幾道黑色的痕跡。兩個人因為慣性的原因,身子急急的往前沖撞,徐安然的額頭正好撞在前面的擋風(fēng)玻璃上,后來又被安全帶拉了回來。
“怎么樣?沒事吧?”譚邱許趕緊檢查徐安然額頭上的傷勢。
這個時候,前后的兩輛保鏢車也趕緊停下來,他們瞬間將譚邱許開的這輛路虎車圍住,又幾個保鏢上去敲著副駕駛的玻璃,問道:“太太,沒事吧?”
徐安然擺了擺手,說:“小意外,沒事。”
“徐安然,我告訴你,我絕對不允許你有那種想法,你和官景逸都得給我好好的,聽明白沒有!”
官景逸豎著眉毛對徐安然吼道。
徐安然若無其事的笑了笑,也不顧額頭上那片大塊的青紫色的撞傷,往車的后座上靠過去,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阿誠開著車到了四合院的門口,進去接官景逸:“先生,我們來接您回去。”
官景逸臉上還是一片云淡風(fēng)輕:“我不走,你們回去吧,別再來了。”
“是太太讓我們來的,說是把您接到醫(yī)院,進行手術(shù)的前期檢查。”阿誠說。
官景逸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這時才出現(xiàn)了一些訝異的神色,他記得她昨天還歇斯底里的拒絕來著,想不到,她現(xiàn)在竟然會讓阿誠接他去醫(yī)院。
“她同意了?讓我進行手術(shù)?”官景逸問道。
阿誠點頭:“太太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醫(yī)院等您了。”
官景逸到了醫(yī)院,發(fā)現(xiàn)徐長青已經(jīng)帶來了很多洗漱用品,徐安然也早已經(jīng)能夠給他準(zhǔn)備了病房,來了之后,就是很多冗長而無聊的檢查。
徐安然遲遲沒有露面,一切檢查都是阿誠陪著他做的。
官景逸忽然感覺自己有一種被拋棄的孤單。
官景逸坐在輪椅上,往醫(yī)院的走廊里停住,那算人就毫無的焦點的雙眼下意識的還是四處轉(zhuǎn)著。
“太太呢?”官景逸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太太還有一個腎移植的手術(shù)在做,估計現(xiàn)在是來不了。”
官景逸點點頭。
徐安然的這場手術(shù)持續(xù)了七八個小時,從病房里走出來,幾乎已經(jīng)是全身虛脫,站都站不好了。
“官景逸來了嗎?”徐安然一邊拖著手術(shù)服一邊問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