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然沒想到的是,武大蘭書記居然不顧有人還在看著,一只手掐住老莫的脖子,將他抵在墻上,怒睜雙眼喝道:“拿了誰的紅包,交出來。”
武大蘭書記三大五粗,常年在山里呆著,一身力氣,非一般人可比。
老莫被他掐著,絲毫動彈不得。
陌然被眼前的變故弄得有些手足無措,趕緊上去扯武大蘭書記的手,低聲說:“武書記,快放手,這么多人看著,影響不好。”
武大蘭書記不屑地說:“越多人看越好,老子就讓他媽的知道,拿人手短。”
老莫別掐得雙眼翻白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不說,不說,老子今天讓你死在這里。”武大蘭書記殺氣騰騰地說:“你不會為了錢不要命了吧?”
已經有人圍過來看了,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說話。但沒一個人上來勸,更沒人來扯開。
老莫憋紅了臉,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大紅包。
武書記一把搶過來,放開老莫,從紅包里抽出二十張鮮紅的鈔票來。
老莫正想走,被武大蘭書記喝住道:“想走?還沒告訴我,這是誰的。”
老莫四處張望,似乎等人過來救援。可是沒人過來,大家看到紅包里的錢,都低頭疾走而去。
老莫沒辦法,只好低聲說:“邢副局長的。”
緊跟著加了一句:“又不是我一個人收了。你要有本事,把拿錢的都找出來。你欺侮我一個農民干嘛?”
老莫憤憤地甩頭走開。
武大蘭書記捏著錢,頓時愣住了,半天作聲不得。
眼看著就要到投票時間,陌然催促著武書記進去。
武書記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扔下陌然,蹬蹬地一個人往主持臺上這邊走。
陌然沒敢跟過去,心里卻焦急起來。武書記是個耿直的漢子,他什么事都會做得出來啊!陌然隱隱感覺到,一場暴風雨轉眼就會來到。
果然,武書記上了主持臺,他去何書記耳邊說了幾句什么話,但見何書記的臉就黑了下來。
臺上領導低聲討論,臺下代表們正躍躍欲試準備投票。
領導們討論完畢,何書記突然宣布暫時休會。主持團要召開緊急會議。
這突然的變故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就連陌然都感覺到了,問題很嚴重。
臺上的領導魚貫退出,從舞臺一邊匆匆離開。
武大蘭書記被人帶著一道離開了。
禮堂里先是愕然,隨即亂了起來。
陌然留心去看了一下候選人,除了孫順泰然自若,吳太華書記和邢副局長都顯得坐立不安了。
老莫頹喪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喋喋不休地低聲說:“壞了壞了,我這一輩子都壞在這個死老鬼手上了。”
陌然安慰著他說:“老莫,或許,你這次立了大功也不一定啊。”
老莫瞪他一眼道:“陌然,你就是根攪屎棍,老子后悔不該跟你說了。現在闖禍了吧。”
沒有人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都開始低聲交談起來。禮堂里一片嗡嗡聲,仿佛飛著千萬只蒼蠅一樣,聲音令人心煩。
對于老莫的責罵,陌然只能苦笑。
剛才他與武大蘭書記說起這個事,本來就是口快,沒料到武大蘭書記會如此激動,做出了讓他想也不敢想的事出來。
無可否認,武大蘭書記肯定在何書記面前說出紅包的事。
“要是出了事,你也跑不脫。”老莫愁眉苦臉地說:“陌然,你就是個害人精啊!”
陌然笑道:“老莫,你緊張干嘛?又不是你的事。”
“可是從我這里說出去的。”老莫嘆口氣道:“做人不是這么做的啊,就算有仇,也不能這樣報啊。”
“你說該怎樣報?”陌然似笑非笑地問。
“老子也不曉得!”老莫憤憤道:“總之,這樣不地道。”
陌然不想與他繼續糾纏下去。他現在心里想著的是,事情的結局究竟會是個什么樣?
一個小時后,有人來帶老莫去問話。
沒有宣布散會,沒人敢離開會場。
一場嚴肅的人大選舉大會,被武大蘭書記變成了一場鬧劇。
陌然開始閉目養神,耳朵里過濾身邊不停的嗡嗡聲。
又過一個小時,縣委組織部部長鐵青著臉一個人出現在主持臺上。
他雙眼環顧一眼禮堂,嗡嗡聲即刻停止。
他幾次欲言又止,似乎在想著該說什么話。
沉吟一番,終于說出口。
“各位代表、同志們,由于今天選舉出現意外問題,選舉工作暫時到此結束。各位手里的選票,請在退場后交到門口票箱里,統一銷毀。任何人不得截留選票。同時,今天的選舉,任何人不得透露出去。請大家把這件事當作政治任務來完成。”
禮堂里騷亂起來,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
組織部長咳了一聲,加重語氣說:“是政治任務,請務必重視。”
代表開始魚貫退場。老莫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第一個跑了出去。
陌然又去留意三個候選人,發現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失意的神情。
因為有交代,選舉現場出現的意外是政治任務,因此沒一個人討論。大家都低頭疾走,連招呼都不打。
陌然走在后邊,他身后跟著的就是三個候選人。
出了禮堂大門,邢副局長客氣與吳太華和孫順握手,轉身匆匆離去。
陌然等他走遠了,才快步過去,叫了一聲吳書記。
吳太華書記驚愕地看著他問:“你還沒走?”
陌然笑笑說:“我沒地兒去。剛好上次答應過你,請你吃飯的。剛好今天也沒事了,我請吳書記,未來的縣長大人去吃一頓,順便也好抱抱大腿。”
吳太華書記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道:“陌然,你小子看老子笑話是不?”
陌然雙手亂搖說:“吳書記你這是冤枉我,我看什么笑話?我可是誠心請你。”
“不去,沒心情。”吳太華書記拒絕道:“要去你自己去,老子今天不陪你。”
孫順與陌然不熟,但看到陌然與吳書記說話很隨便,便笑了笑說:“要不,我請兩位?”
吳太華書記哈哈笑道:“老孫,算了吧,以后我們再找機會。”
說著,一個人揚長而去了。
孫順便客氣地對陌然微笑,微微頷首道:“你就是陌然?”
陌然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孫局,久仰你的大名了。”
孫順擺擺手說:“哪里,你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過去我們接觸不多,是我不對。今后還請小陌你多多支持工作啊。”
陌然心想,不說你今后做了縣長坐在老子頭上,單是你現在的一個發改局,就是多少人想巴結而巴結不到的。發改局位高權重,任何項目要想拿到錢,必須得從他們手里過。陌然心里想著江華鄉的事,不敢過于得罪他。
孫順張口閉口叫他“小陌”,完全一副領導氣概。畢竟是市委組織部推薦的人,舉手投足與吳太華書記截然不同。陌然暗自佩服,做領導的人,首先在氣質上就應該能壓住人。
話別,身邊已經走得一個不剩。
正如陌然自己說的那樣,他還真沒地方去。選舉鬧成這樣,誰也沒預料到。
既然會不開了,干脆回烏有村去。想起孟曉,心里不禁一陣溫暖。
上次孟曉鼓勵他去東莞幫秦園,就讓他很感動。孟曉如此曉明大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都說女人小氣,特別在對待男人這個份上,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與別人分享。
陌然與秦園的故事,孟曉并非毫不知情。只是她故意大智若愚,讓陌然心生感概。
天氣很好,走路更讓人人清氣爽。
陌然沒叫摩的,一個人沿著通往烏有村的路準備過橋。
剛上橋頭,身邊猛地停了一輛電動車,回頭一看,就看到陸晴笑瞇瞇地在喊他:“去哪?”
陌然心里一樂,笑道:“回家。”
“上來,我送你。”陸晴拍著電動車后座說。
陌然看了看電動車,電動車不像摩托車,車身很小,很短。他甚至怕自己一屁股坐下去,車胎都會爆裂。
他還在猶豫,陸晴笑嘻嘻地說:“怕我載不動你呀?放心,力大著呢。”
陌然說:“你先走吧,我走路回去。剛好天氣好,我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陸晴明白他是嫌電動車太小了,只要他坐上來,兩個人的身體毫無避免要緊緊挨在一起。在這大白天的,來來往往的熟人多,他怕別人看到尷尬。
“上來!”陸晴故意沉下去臉說:“你不上來,我也不走,跟你走路。”
陌然往四周看看,發現沒幾個人。便硬著頭皮一腳跨上去,低聲催促著她:“快走!”
陸晴抿嘴一笑,電動車便起步。
正如陌然想的那樣,小小的電動車他一坐上去,兩個人的身體之間根本就沒任何縫隙了。他刻意想把身體往后仰,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始終沒法不接觸到她的身體。
而且他感覺到,陸晴刻意把身體往后退,擠得他根本沒法避讓。
她的身體很溫暖,隔著衣服,他都能感覺到她溫軟的身體。
過了大橋,就是一條小路。路不寬,剛容一輛車通過。路面已經硬化,平坦。
這是唯一一條通往烏有村的路,與之相對的,是通往烏蒙村的路,比這條路寬上幾倍,四車道。
陸晴在拐彎的地方停住車,回過頭來笑著說:“要不,你開騎。”
陌然也不推脫,讓一個女孩子騎車帶著自己,他總覺得有些不自然。于是便去騎車,剛起步,后面的陸晴便伸開雙手,從后面結結實實抱住了他的腰。
他吃了一驚,卻沒停下車,依舊往前走。
陸晴將臉也靠了上來,貼在他的后背上,他能感受得到她的激動。
前面一條岔路,一條通往陌然的家,一條通往烏有村小學。
陌然正想拐上去家里的路,后面的陸晴開始喊:“去學校,我有事要給你匯報。”
陌然剎住車,回過頭來問:“什么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陸晴紅著臉,不看他。
“村里的事?”
“算是吧。”
陌然的村支書還沒交出去,村長找他談工作,天經地義。
到了學校,學校已經放學。操場上陸免一個人在打籃球,小小的人兒追著籃球在球場上東奔西跑。
看到陌然來了,扔了手里的球跑過來。
自從陌然救了陸家爸爸的命,他在陸家人心目中就變成了神。按照陸媽媽的說法,陌然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他們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他的。
因此現在她們看到陌然,都會特別的親熱。
這讓陌然心里有些難受,他只不過是舉手之勞。雖說是筆巨款,但能救人一命,他覺得值得。只是他后來想,如果國家醫療免費,不但陸家人不需要誠惶誠恐,就是他陌然自己,也不必背著被人感恩的負擔。
人與人之間,本來都是平等的。只是因為身份、地位、金錢而改變。社會就像一個巨大的過濾器,將人分成三六九等。
陸家姐妹住學校,反正學校一放學,老師都回了家去。
陸免牽著陌然的手,興高采烈回家去。
一到她們住的房子,陌然才驚訝地看到,陸家爸媽都在。
陸家媽媽解釋說,陸家爸爸本來還需要繼續住院的,但他覺得醫院花銷太大,心里過意不去,堅決要回家修養。又因為陸晴姐妹都在烏有村,他們干脆就搬來烏有村住了。由于時間緊,還沒來得及告訴陌然。
陸家爸爸與陌然有過節,當初為了阻攔陸晴來烏有村,他去管委會大鬧過天空。此刻見到陌然,神情還是訕訕的不好意思。
陌然責怪陸晴,不該這么早讓爸爸出院。家里條件再好,總沒有醫院那么方便。像他這樣的病人,應該時刻在醫生的眼皮子底下。
陸晴委屈地說:“又不是我的主意,是我爸堅決不肯在醫院了。”
陸家爸爸訕訕說:“在家和在醫院我覺得完全一個樣。而且醫院還沒家里這么隨便。陌書記,我們家欠你的太多了,下輩子做牛做馬來還你。”
陌然心里一陣心酸。陸家爸爸也是條漢子,嘴里說出這么酸楚的話,可見他心里有多痛苦與難受。
他勸慰道:“叔叔你放心治病,有困難就給我說。”
陸家爸爸感激地連連點頭,幾次想開口說話,終究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