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華鄉,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江華鄉是瑤族自治鄉,瑤族人也過年,只是沒漢族那么熱情,那么熱鬧。
這一路過來,有驚無險。陌然將車停在鄉政府大門口后,才感覺出來自己全身幾乎要被汗濕透了。
鄉政府放假,看不到人。
陌然心里猛然想起來這個事實,心里不禁著急起來。
他正要掏出電話給武大蘭書記打,耳朵里聽到一聲驚呼,抬起頭,便看到蘇眉站在一堆雪邊,正吃驚地看著自己。
陌然趕緊招手,喊道:“你還沒回去啊?”
縣里宣傳部年前下發了一個通知,要在新年后的大年初八舉辦一場文藝調演會。文件要求,全縣各鄉鎮、局委辦都要主動積極參加。本來管委會是拿不出節目的,因為時間太緊太急迫,管委會這幫老爺老娘們也弄不出什么節目來,但陌然覺得,既然是縣里要求的,管委會不參與,顯然說不過去。于是主動報名參加,當然,他參加文藝調演,是有巨大目的性的。
為了達到自己目的,他讓蘇眉陪著盤夢情回江華鄉來,就是想不鳴則已,一鳴必須驚人。
原計劃是蘇眉來江華鄉后,與武大蘭書記商議好節目內容,她就可以回去過年,沒想到蘇眉來了后就沒回去,難怪連他住院時都沒見到她。
隨著蘇眉的喊聲,屋里又出來一個人。陌然一看,頓時樂了。
張波濤穿著一件軍大衣,將自己包裹得像個粽子一樣,正吃驚地看著自己。
陌然快步過去,雙手握著他的手,問道:“張主任,你也沒回去?”
張波濤哭笑不得地說:“我哪里有你的命好!老子想走,走得了嗎?”
他指著漫山遍野的大雪,愁眉苦臉地說:“這鬼地方,鳥都飛不出去啊。”
陌然明白過來,張波濤和蘇眉,都是這場大雪將他們困住了。
老費他們都認識,各自打了招呼后,一起往張波濤的辦公室兼住房走。
張波濤年前突然被何書記拿下來,發配來江華鄉籌建就業培訓基地,這一來,他就沒離開過了。
雁南縣的干部都沒想到張波濤會落得這樣的結局。他在別人的眼里,過去可是何書記跟前的紅人。何書記去哪里開會辦事,身邊經常帶著他。
有人私下說,這伴君如伴虎的故事,到任何朝代其實都一樣啊!
別人不知道,陌然心里還是有數。張波濤落得這樣的結果,還是因為他聰明過頭所致。當初他去招商局當局長,就動了老楊書記的奶酪了。后來老楊書記離任去市人大,歡送會上張波濤居然不露面,這讓老楊書記能接受得了嗎?如果老楊書記是卸任退下去,可能還不能將他怎么樣,關鍵是老楊書記是高升啊!何書記再護犢子,也不至于會為了他一個張波濤而與楊書記撕破臉面。
所以,張波濤就是個犧牲品。
陌然還能感覺到,張波濤調任就業培訓基地主任還不能算完了。他有種強烈的感覺,張波濤早晚會出事,至于會出什么事,他一時還想不出來。
雁南縣的就業培訓基地設在江華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陌然和何書記是一個想法,想盡辦法將江華鄉的剩余勞動力解放出來。
剛坐穩,門外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隨即武大蘭書記推門而入。
“貴客!貴客!”武書記進門就喊,雙手抓住陌然的手使勁搖晃,無限感激地說:“陌主任,這樣的天氣里還來山里看望我們,太感謝了。”
聊了一會得知,本來張波濤在年前幾天就要回縣城去,正要走的時候,蘇眉和盤夢情回來了。蘇眉將陌然的想法與武大蘭書記作了詳細的匯報,得到了武書記的堅決支持。接連幾天,盤舟、盤夢情,以及鄉政府專門安排了兩個干部,配合蘇眉計劃江華鄉的瑤族節目。蘇眉來了,張波濤自然舍不得走,他也接連幾天陪著蘇眉選節目,確定節目,這樣一耽擱,就到了大年三十。
原計劃鄉政府派車送他和蘇眉回縣里,沒想到三十的早上就下了雪,司機打死也不肯走了。沒車就出不去,張波濤只好留下來在江華鄉過年了,不過,他心里暗自歡喜,畢竟蘇眉也走不了了。
陌然笑道:“天意啊!張主任,你不覺得是天意嗎?”
張波濤明白陌然話里的意思,他皺著眉頭不吱聲,嘆氣連連。
武大蘭書記邀請陌然和老費去他家,鄉政府沒招待所,這么冷的天,不能讓他們回去,也不能讓他們在鄉政府呆一夜。
蘇眉與盤夢情住在鄉政府,鄉里為她們安排了一間專門的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屋里還燒著炭火,很溫暖,很舒服。
晚上武大蘭書記在家宴請客人,除了陌然和老費,張波濤與蘇眉一起去了。
劉鄉長年前幾天就回了縣城,要等到初八之后才會回來上班。鄉政府除了安排一個人值班外,就只剩下張波濤和蘇眉了。
武書記家是棟兩層小洋樓,這在整個江華鄉都是鶴立雞群的。
武書記兒女都在外地工作,過年前都回來了。
陌然他們一到,屋里就熱鬧起來了。
武書記的兒子是個魁梧的小伙子,大學畢業后留在他讀書的城市工作。女兒沒讀過大學,在深圳打工,是一家高科技公司的前臺文員。
陌然一聽她在廣東打工,頓時親切了許多。
武書記女兒叫武梅,人長得清秀無比。在深圳那座物欲橫流的城市里,她居然還能保持這樣的輕靈,不得不讓陌然在心里佩服。看來武書記的家教極嚴,武梅也許是職業特性,說話溫溫柔柔的,如同唱歌一般的好聽。他不由多看了幾眼。
武梅也許是受到沿海地區穿著的打扮,她身上穿著的居然是一套紅色的冬裙。腿上套著肉色絲襪,勾勒得她修長的腿分外性感。
她一頭長發,款款流瀉在肩膀兩側。
她皮膚很白,如同象牙一般。又很嬌嫩,像漂浮在水里的潔白水豆腐。
陌然將她打量了一遍,觸到她胸前高高隆起的胸脯,頓時心里一亂,趕緊轉移開目光。
武梅顯然也感覺到了他在注意自己,莞爾一笑,遞給他一杯茶。
不多久,飯菜上桌。武大蘭書記熱情邀請大家入席。
桌子中間一個碩大的火鍋,比平常吃的要大一倍。火鍋里翻滾著紅色發出香辣味道的底湯,瞬間就能勾起人的食欲。
牛百葉,魚丸子,各種各樣的蔬菜,琳瑯滿目。陌然只覺得舌根底下沁出來一層津液,他餓了!
武書記拿出來稻谷燒,這種酒口感沒瓶裝酒好,但烈度高,不上頭。
老費嚷著也要喝酒,平常他只喝啤酒,白酒幾乎不沾。但武書記家沒啤酒,山里人家很少喝啤酒,要喝,稻谷燒奉上。
一杯過后,陌然說起自己年前送魚來,結果車翻到溝底去了,還死了一個人。
武書記大吃一驚道:“我怎么不曉得?”
陌然笑笑,沒說話。這江華鄉就像與世隔絕一樣,外面的消息進不來,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武梅眉頭一跳說:“我知道,我回來的那天,聽說有車翻下去了,卻不知道原來就是你們。”
武書記問:“白天?晚上?”
陌然道:“晚上。要是白天,可能就翻不了了。”
蘇眉插進來一句話,關切地問:“你沒傷著哪里吧?”
陌然伸伸胳膊說:“你看我像是受傷的人嗎?我這人命硬,閻王不收。”
張波濤呸了一聲說:“大過年的,說吉利話。什么閻王不閻王啊,打住啊!”
大家就笑,蘇眉白他一眼,低聲嘀咕了一句:“老迷信封建。”
得知陌然原來在東莞當廠長,武梅與他的話就多了起來,問東問西的,最后問他都做了廠長了,為什么還回來競選一個村長。
陌然笑道:“在我們鄉下男人的心底,都有一個做村長的夢,你不知道?”
武梅驚奇地看著他,說:“村長有我們了不起?就是我爸的這個鄉黨委書記,在外面的世界里又算得了什么?”
陌然點著頭說:“小武,每個人的追求不同。比如你爸爸,心里想著就是如何帶領老百姓致富,個人名利豈會放在心里?這其實就是我們共產黨人的信念啊,為了這個目標,多少人前赴后繼,奮勇向前。”
武梅抿嘴一笑說:“你們這些人,說的都像唱歌一樣,好聽。但做不出來。”
武大蘭書記眉頭一皺,叱道:“武梅,別胡說八道。”
武梅扮個鬼臉,不再說下去了。
飯桌上陌然得知,參加縣文藝調演的節目已經確定好了。江華鄉不再這次調演名單中。過去縣里但凡是搞什么文藝之類的演出比賽,江華鄉都不在其中。這讓武大蘭書記心里悶著一股悶氣。縣里不讓他們參加,就是看不起他們。
現在有這個機會,武書記親自上陣,要求江華鄉的這個節目一定要讓所有人耳目一新。
武書記說完,看著蘇眉說:“小蘇辛苦了。她到底是專業人士,懂啊!不過,這次你來我們鄉里,耽誤了你的事,很對不起啊!”
陌然好奇地問:“耽擱了什么事?”
武書記欲言又止,遲疑了好一會說:“組織部找她談話呢。”
陌然一愣,想起年前何書記給自己說的話,如果不出意外,蘇眉可能會坐上招商局局長寶座。
可是組織部找她談話,她卻不見人,這不是明擺著耽擱人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