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鯤鵬鄉長的關心,也是全縣干部的關心。
按常規來看,縣長調任后,由常務副縣長替補上來,等到第二年三月人大會投票通過后,才能成為正式縣長。未通過人大選舉投票的,一律以代理冠在前面。
當然,通常人大選舉投票只走一個程序。選舉是按等額來選的,沒有其他人來差額。如果不是出現特別意外的情況,順利當選理所當然。
晚上原本定好的招待全縣開會干部的晚餐突然取消,據說何書記發了大脾氣,責罵縣委辦的人鋪張浪費,并嚴厲提出來要追責。
聽到這個消息,陌然覺得輕松了許多。
倘若縣里辦晚宴,今天參加會議的所有人都會出席。這是一個絕佳的交流舞臺,觥籌交錯中,會達成很多事。但這樣的晚宴,往往也最能看到人情冷暖。手握重權的人身邊,必定圍滿各路獻媚的人。而失意的人身邊,冷清得會讓人懷疑人生。
陌然在大家的心目中是最典型的領導紅人,他一個在外地的打工仔,如今在雁南縣登堂入室,這讓多少人覺得勵志故事原來就在身邊。
縣里沒晚宴了,正和陌然的心。他熱情將武大蘭書記和劉鯤鵬鄉長邀請去張大福酒樓,要盡盡地主之誼。上午太匆忙,沒顧得上喝,晚上沒事了,可以開懷暢飲。
電話打到蘇眉手機上,讓她帶著盤夢情去張大福酒樓。得知盤舟現在跟他們在一起,正在雁南縣的大街上看風景。
武大蘭書記本來想晚上趕回去江華鄉,說鄉里太忙,張波濤主任剛去,不太熟悉江華鄉情況。他擔心出事。但陌然堅決攔住了,說一個晚上的時間,天怎么也塌不下來。再說張波濤主任是當過局長的人,工作經驗很豐富,應付一下陌生環境,應該不成問題。
還說歹說,武書記心事重重答應了。但劉鄉長卻一臉的為難。劉鄉長家屬都在縣里,平時他去江華鄉上班,一個月回來一次。家里的老婆早就揚言,她一個女人家守著活寡,是很殘酷的事。如果劉鄉長在半年之內再不想辦法調回來,他老婆給了他兩條路。一條辭官不做了,隨便弄個生意做,餓不死人。如果劉鄉長做不到,就只能離婚。
劉鄉長最怕的就是老婆鬧離婚。他孩子剛上高中,目前正是需要家庭穩定的時候。何況劉鄉長的老婆長得又很標致,自己常年不在她身邊,他也還擔憂會不會有一頂綠帽子戴他頭上去。
要劉鄉長辭官不做,不如直接殺了他還容易多了。劉鄉長當年忍辱負重去江華鄉,一呆就是五六年,無非就是舍不得體制。在體制內待久的人心里都很惶恐,不知道離開體制后自己能做什么。
人活在世上,首先是學會生存,然后才有生活。劉鄉長私下就想過,如果讓他離開體制,他還真難生存下去,何談生活?
可是他老婆這一關,讓他越來越覺得生無可戀。每個月回來休假一次,想與老婆親熱,得到的總是一副冷屁股。
今天他回來開會,這是少有的好機會。他早早給讀高中的兒子打了電話,晚上他回去陪他們母子吃飯。
陌然很理解劉鄉長的心思,客氣讓劉鄉長先回家去。
劉鄉長一走,武書記就嘆息著說:“老劉這幾年確實過得不舒心。他一個人在江華鄉,孤苦伶仃,老婆帶著孩子在縣里,一個月難見他一次。這樣的家庭,怎么搞得好。”
陌然猶豫著問:“既然這樣,劉鄉長就確實該想辦法調回來啊。”
武書記搖搖頭說:“如果換在三年前,他可能還有這個心思。現在要他調回來,老劉是不肯的。其實去年就有個機會,縣里也找他談過了,想讓他來你的管委會。可是劉鄉長拒絕了。”
“為什么?”陌然驚詫不已。一是劉鯤鵬要調來管委會,他從來沒聽說過。二是他怎么會拒絕這么好的機會?
武書記苦笑著說:“老劉在江華鄉呆久了,身上都是我們江華鄉的味道了。他現在即使調回來,與別人也合拍不到一起去了。所以他現在可以說是萬念俱灰,就想著在江華鄉干到退休就行。”
陌然心里不禁涌起來一絲傷感。能把一個人磨得毫無斗志,也只有體制了。
聊了一會,陌然將話題轉移到盤舟他們身上來。他試探地問:“武書記,你們鄉里的村民,大多是瑤族么?”
武書記笑著點頭說:“要不怎么是瑤族自治鄉?”
“盤舟、盤龍他們都是瑤家人后代?”
“當然,你沒看到他們的姓都是盤嗎?姓盤的人,都是瑤族。這是瑤族最多的姓。”
“武書記你不是瑤族吧?”
“你看我像不?”
陌然搖了搖頭說:“不像。武書記應該是漢族人。”
武書記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一笑而過。
陌然就問:“其實江華鄉的地理位置雖說的偏僻了一些,但風光卻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啊。高山流水,小橋人家,不用畫,就是一幅絕美的山水圖。現在城里人啊,就喜歡往這些地方跑。”
武大蘭書記搖搖頭說:“哪里有什么風光,別人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我們江華鄉在別人的眼里,就是一副要飯的人形象。你是不知道,為什么瑤族人都住在深山里呢?為什么他們都不愿意與外界接觸呢?”
武書記皺著眉頭,嘆口氣接著說:“都是歷史原因了。過去戰亂,瑤族人為躲避戰亂,都攜家帶口往深山里跑。一來二去,基本就與外界斷了聯系。其實在我們瑤家,鄉規民約比什么法律都要來得實在和富有人情味。”
陌然饒有興趣地問了一句:“為什么我們漢族人就不去躲避戰亂呢?”
武大蘭書記愣了一下,遲疑著說:“也許是因為人多吧。”
陌然心里想,哪里是什么人多?人多就不要躲避戰亂了?瑤族人住深山里,難道真是他們自己愿意的嗎?還不是漢人仗著人多,將人逼進了深山。
他心里這樣想,嘴上卻不敢說。這樣的話說出來,輕則被人說沒有歷史觀,重則被人扣上一頂挑起民族矛盾的大帽子。
不過,在武書記嘴里說的窮山惡水,在他的心里卻又是另一番天地了。他剛才試探著與武書記提起說,被武書記擋了回來。但他的心卻沒死,他有一個宏偉的想法正在心里成形。
到了酒樓,發現酒樓里早就人滿為患。大多是熟悉面孔,原來縣委晚宴取消后,開會的干部呼朋引伴基本都來了張大福酒樓。
要想在張大福酒樓吃,就得等。具體要等到什么時候,沒人說得清。
來的都是干部,吃飯就是為了喝酒。這酒一喝下來,就會沒個底了。
陌然正想著要不要換個地方,一邊的蘇眉說:“今天縣城的所有飯店都是滿的了。干脆,我們請武書記去我家,我做幾個菜讓武書記嘗嘗。”
陌然還沒反對,盤夢情拍著手笑著說:“是啊,是啊,我也可以做菜的,就做我們老家的風味小菜。”
武書記嘿嘿笑道:“打擾你不好吧?”
蘇眉眉頭一跳,笑道:“我家就我一個人,怎么說是打擾呢?能請得武書記上我家吃頓飯,是我的榮幸啊。”
說著,不由分說摟了盤夢情就走。陌然遲疑了一下,看著武書記說:“要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