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陌然起得早,陌家爹娘都還沒起床,他輕手輕腳洗漱之后,開門出去。
今天楊書記要找他談話,具體內容并沒有告知。楊書記要與他談什么,他心里沒底。公安局關押的人都放了出來,陌然安排蘇眉和顏小米去處理補償的問題,另外再指派了管委會一個具體負責拆遷的副主任一起。
自從鬧出了關押阻工村民的事之后,陌然在雁南縣里悄然獲得了一個“陳世美”的稱呼。陌然不服,他怎么是陳世美呢?有人告訴他說,陳世美就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代表,你陌然昨天腿桿子上還有泥巴,怎么一下就可以翻臉,將老百姓往公安局里關呢?
陌然有苦難言,當時如果不采用這個辦法,他還真想不出其他手段。當時他的腦海里跳出來的就是邢副局長的一張臉。他深知老百姓什么都可能不怕,唯獨怕公安局的人。因為人只要關進去了,不死也會脫層皮出來。
但他沒料到這背后是有故事的,村民敢來阻工,當然背后有人組織。組織的人現在也找了出來,就是茍不繳。一個小小的村長,不可能有這么大的能耐,果然,茍不繳背后暴露出來的人,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的是楊書記。
楊書記為什么要阻工?他是故意給何縣長上眼藥。省里來了趙部長,市里來了彭副市長,都是手握重權的實力派人物。雁南縣工業園區就如雁南縣搬遷工程一樣,都是何縣長力主上馬的,這樣就將楊書記比得一文不值。想他揚天書記苦心經營雁南縣十幾年,將一頭黑發熬成了花白,雁南縣照舊龜縮在雁南市里不出來,成了人人討嫌的人。
何田宇縣長一來,大刀闊斧,橫刀立馬,人家有資源,能搞來項目,找來錢。按理說,楊書記也沒有什么不服氣的,畢竟在雁南縣,他是一把手,最大的當家人。可是何田宇縣長在搬遷縣城,開發工業園區這些事,居然不與他匯報。最多在常委會上舉舉手表決一下,而且不管表決結果如何,他何田宇縣長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
按照政府規定,錢不歸楊書記管。但過去縣里要用一分錢,都必須得他簽字同意。現在好了,何縣長一來,直接推翻了慣例,所有要用錢的地方,只要何縣長點頭的,他一支筆直接簽了算數。
楊書記剛開始還想反對,無奈錢是人家搞來的,又有這個權力,他在暗中角力幾次后,感覺自己根本不是何縣長的對手,因此他按下心來,等待機會。
機會出現的時候,楊書記有兩種打算的。如果板下了何田宇,雁南縣他還是老大。而且何田宇一走,他的級別必定要升一級。這樣他就不用在年底前退休了。只要不退休,他就還能再干一屆。而且這一屆干完后,他可以名正言順地被安排帶市人大或者政協去做個副主任或者副主席,安度晚年。
就算扳不倒何田宇,也要在趙部長面前露出一手,暗示何縣長,在雁南縣,他揚天書記還不算一只死老虎,只要他想做的事,一聲令下,甚至只要暗示一下,就會有人沖出來沖鋒陷陣。
果然,茍不繳先沖了出來。
陌然沒等他冒頭,直接一棍子將他打進了泥土里。
楊書記得知這些事,他能高興?
陌然的心里這幾天一直像敲著一面鼓,咚咚作響。得罪楊書記,他沒好果子吃,得罪何縣長,他更沒地方可以出氣。
楊書記與何縣長,就像擺在他面前的兩座大山,直接將他擠壓得毫無生氣。
他在權衡了一番之后,心底多少還是有了點底。
楊書記再狠,他也是日暮西山的人了。而何縣長,正如一顆冉冉升起的太陽,如日中天。他本身在省委經營不少年,到地方應該算是鍍金走個過程。通常像何縣長這樣的人,在基層鍛煉個三五幾年,回到省里就能做個廳長一類的官員。這樣的干部,一般不會太較真地方工作,只要能得過且過,他們都會睜只眼閉只眼,反正時間一到,就甩手走人。
而何縣長,似乎是個異類。他來到雁南縣,看樣子就沒有打算要離開。從他跑部錢進這些事來看,他是將前途都賭在了雁南縣。
這樣的異類一到地方,很多干部周身都會表現出極端的不適。過去大家在一個鍋里攏勺子,彼此知根知底。現在突然冒出來何縣長這么一個不按常規出牌的人,他們的生活被從頭至尾打亂得一塌糊涂。
傳說,在雁南縣出現過這么一個現象,有干部私底下燒香禱告老天,希望何縣長早日調離雁南縣。
何縣長剛來雁南縣時,喜歡一個人出去亂走。有次走到房地產局辦事大廳去,看到幾個值班人員忙著在網上斗地主,對來辦事的群眾黑著臉辱罵,他便過去說:“你們這樣的辦事風格,怎么對不起你拿的這份工資?”
因為何縣長是剛履職,認識他的人不多。加上他微服出行,別人一下也看不出他的官架子。于是辦事員問他:“你是哪個林子里的鳥?管你鳥事啊!老子拿的是共產黨的工資,又不是你發給老子的。”
何縣長壓住怒火,怒極反笑的問:“黨的錢從何而來?還不都是老百姓納稅的錢?他們養了你們,你們就這樣的態度對他們,問心有愧么?”
辦事員大笑,斜著眼說:“你哪里來的,滾哪里涼快去。再啰嗦,小心老子不客氣。”
何縣長再也忍不住,當即摸出電話,直接將局長叫了出來,當著一大廳的人,命令局長立馬辭退這個辦事員。
辦事員期初還不在意,因為她心里有譜,她公爹是雁南縣建設局的一把手,保她這么個兒媳婦,算不得大事。得知剛才發脾氣的是何縣長后,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沒等局長開口,她拿了自己東西,主動走人。
這一仗,何縣長將建設局的局長得罪了。以至于他開會研究縣城搬遷計劃時,建設局這邊給他使的動作,讓縣城建設差點成為泡影。何縣長便逮了個機會,將建設局長調離崗位,發配到一個邊遠的山區做了個鎮委書記。
雁南縣老百姓都在傳,何縣長來了之后,雁南縣的官場作風確實變了不少。起碼沒人敢在上班期間打牌賭博了,也沒人敢上班期間喝酒聊天了。
可以說,何縣長的到來,確實改變了雁南縣的官場作風。
陌然每次聽別人津津樂道關于何縣長的故事,心里便會滋生出一個念頭,要是他畢業時期遇到了何縣長,他還至于要遠走東莞去做一個打工仔么?
后來的變局,越來越出乎別人的意料。陌然這個打工仔,居然成了何縣長眼里的香餑餑,他從村長干起,不到三個月時間,就成了雁南縣管委會副主任,這讓多少人眼紅?多少人夜不能寐?多少人心有不甘?
后來有傳說,說何縣長與陌然的師兄弟關系。其實懂內情的人一聽就會笑掉大牙,何縣長畢業于師范類大學,而陌然,學的是理工類,都不是一個省讀的書,何至于能成為師兄弟啊!
不過,陌然已經有了決定,跟著何縣長走,會比跟任何人走都要來得實際。畢竟,自己這顆珍珠,是何縣長在汪洋大海里撈出來的,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但他也明白,等待他的,絕非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