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宮。
花香常在,云淡風輕。
善成公主出嫁后,這宮里連個與她吵架的人都沒有了。
虞道川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意思,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好像把她晾在這邊了。
閑來無事,墨蘭干起了老本行,在這錦繡宮坐診,掙點銀錢。
萬一哪天離開這皇宮,身上沒有銀錢,也不是個事。
虞道川雖是不缺少她吃的喝的穿的,卻沒有給她銀錢花。
靠著自己的那點醫術,三兩天的時間下來,她在這宮里的名聲就給傳開了。
自然也是傳到了虞道川那邊了。
這幾天沒來看她,把她晾在這兒,也不是他有意的。
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何等感情來面對她。
他愛她,她心里卻愛著別人。
強留她的人在身邊,卻無法把她的心強留在自己身上,這也讓他心里說不出來的苦澀。
知道她日子過得還挺愜意,他也是搞不懂她的。
既然還愛著他,為何不哭不鬧不爭不吵不逃。
她應該想法設法的逃離皇宮的,他也做好了她要逃離的準備。
天色漸暗,他放下手里的奏折,起了身。
想看看錦繡宮的她,宮女說她在沐浴。
他擺擺手,讓宮女退下,自個推門走了進去。
沐浴,他也并非沒見過她沐浴。
他徑直走了進來,掩上門,倒是把墨蘭嚇了一跳,本能的縮在水里。
“你干什么?”她一臉戒備的看著他,質問。
他朝她走近,墨蘭沖他喊:“別過來……”
見他不肯停步,她捧了水往外灑,灑向他身。
過分了。
真當自己是流氓了。
~
虞道川揚袖子擋了一下,水便灑在他的身上,他看了看,伸手解自己的衣袍。
墨蘭震驚,聽他說:“既然如此,那就一塊洗洗吧。”
墨蘭避無可避,一咬牙,站了起來,拿了自己的衣裳就披上。
誰要和他一塊洗洗。
他的視線順著她看,她倒是迅速。
墨蘭趕緊往寢屋那邊去了,怕他像狼一樣的眼神。
本以為虞道川會跟進來的,不曾想,他竟不曾進來,他讓宮女把水抬出去,又讓宮女準備了御膳。
墨蘭在里面把自己整理好,悄悄走了出來,看了看。
虞道川人坐在外面的桌案上,等著宮女送御膳過來。
虞道川喚她:“蘭蘭,過來坐。”
墨蘭隱隱覺得自己還是安全的,也就走了過來問他說:“是想放我出宮了嗎?”
虞道川輕呵一聲,道:“如果就此放你離開,這宮里就再沒有人陪我了。”
墨蘭諷刺他:“永遠都是這么自私,第一個想到的永遠是自己的利益。”
虞道川微微壓下心里難受,他知道墨蘭在怪他。
宮女把菜肴美酒送進來,退下。
虞道川把筷子拿起來,遞給她。
墨蘭沒接,轉手自己拿了一雙筷子,自顧的吃了起來。
她這短暫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早過了遇事又哭又鬧的心境。
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先填飽肚子要緊。
她吃了起來,虞道川為自己倒了酒,也給她滿上。
他自個把酒喝了,說:“我與母妃,阿弟,自幼被父皇逐出皇宮,只為給一位他喜歡的女子讓位,阿弟在離宮不久后就與我們失散,母妃郁郁寡歡,而終。那時我就發誓,終有一日我要回到這個地方來,拿走原本該屬于我們的一切。”
墨蘭怔了怔,這是他第一次聽虞道川提起他的往事。
也從未有人向她提起過關于虞道川的往事,她本也是拒絕打聽的。
他神情凝重,勉強壓下心底的悲傷,說:“為了這一天,我等了太久,不能有絲毫的差錯。當初在大耀,以我一個神醫的身份,無法保你周全,便只能負你。”
說起那些往事,一切都仿若就在眼前,歷歷在目。
這件事情過去這么久了,她也一直以為自己忘記了,從來不讓自己想起。
原來,她并沒有忘記。
“你為此怨我、恨我都好。我想我會把你失去的一切都還給你,包括我自己,也是你的。誰曾想到,等我擁有這個能力給你想要的一切的時候,你已不愛我了。你不愛我也沒有關系,你若愛了旁的公子也好,我也能接受,偏你愛的是他。那三根梅花釘打入你的身體里,幾乎要了你的命,他不顧你的意愿,強逼著把你接到他身邊卻又沒有能力保護你,讓你在宮里被下毒后又被扔在冰天雪地里,這一切,你都忘記了,都不計較了,還能再愛上他。我卻無法忘記,也無法不計較,蘭蘭,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心里也在怪你怨你,你為何要愛上這個人。”
墨蘭怔怔的看著他。
她竟不知道,虞道川也怨她,也怪她。
她猛然抹了一下眼睛,不讓它濕潤。
她冷淡的說:“感情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
虞道川看她一眼,忽然就淡淡的笑了一下。
他說:“我本來也想,管它什么廉恥,管什么愛或不愛,把你占有了,也許你有一天也會重新再愛上我,我想了許久,想到我的母妃,父皇不愛她,還是娶了她,又與她育下兩子,這兩子出生后,他又百般冷落他們,明川曾求他不要趕我們離開,他卻揮刀砍向明川的手臂,都說虎毒不食子,他卻食子。我忽然就害怕有一日,蘭蘭也會因為不愛我,連同對我們的孩子也厭惡,我想放你走,又怕你真的走了,便再也看不見你,你說我該怎么辦?”
墨蘭啞然。
好一會,她竟說不出話來。
虞道川面前的酒,不知不覺倒空。
他起身,來到墨蘭面前,在她怔怔的目光下,低首就吻了她。
墨蘭想掙,又聽他說:“蘭蘭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墨蘭一時之間覺得他有點可憐。
這人是她最初,曾經,最愛的那個人。
聽了他的故事,知道他曾經過得很凄慘后,一時之間,對他竟不能完全狠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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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無法保全她,并非他貪生怕死,也并非因為他愛慕虛榮,更不是因為愛上了旁人。
~
無法對他狠下心來,就任由他這樣?
她的不反抗,明顯讓他心情上稍微一松,吻得更細膩了。
墨蘭被放倒下來。
她忽然就又醍醐灌頂,使勁推著他說:“虞道川,你現在是一國之主,你在我面前裝什么可憐,合你皇上的體面嗎?”
對,他一定是在裝可憐。
想駁得她的同情。
她差點就動搖了,真的就有點同情他了。
虞道川沒理這話,繼續親她,說:蘭蘭,你還是這么的香,你的味道,我一天沒有忘記過。
墨蘭清醒過來,不再被他迷惑,抗拒著打擊他:“我都忘記你的味道了。”
“蘭蘭,我想要你。”
情動之余,他毫不掩飾對她的想念。
“我不想要你。”墨蘭嚇得躲著他,又無處可躲。
她被圈在這狹小的一角,被他層層包圍。
墨蘭抬手就給了他一記砍刀手,砍在他的后頸上。
喝了點酒,又精蟲上頭,他毫無防備的被砍昏了,沉沉的趴在她頸窩里。
墨蘭用力把人翻了過去,坐起來。
一塊令牌從虞道川的身上落了下來,她拿起來看了看。
出宮令牌。
她忙又從虞道川身上摸了一圈,還真讓她摸出一袋碎銀來。
揣上他的銀子和令牌,她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有了令牌,她就可以順利出宮了。
走到門口,她忽然就又停了下來,回身看了看。
虞道川一個人躺在那里,孤孤零零,可憐。
到底是她曾愛過的男人。
本以為再面對他可以很坦然了,可今天他這一番話,不管是故意在她面前裝可憐也好,真情實感也罷,虞道川他贏了。
成功的贏得了她的同情心,讓她的心又因他柔軟下來。
她轉身,來到他身邊,坐下來,看了看他。
即使是昏睡過去,他眉宇之間也是無法完全舒展的,說不盡的哀愁。
蕭神醫這個人向來瀟灑風流的。
他已不是蕭神醫,他是虞道川。
墨蘭輕輕伸手撫了一下他的眉宇,想為他撫平。
她輕聲說:“虞道川,我不是你父皇,不論孩子的父親我愛或不愛,我都不會那樣待我生養的孩子的。”頓了頓,又說:“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照顧好你自己。”
又怕自己這樣不辭而別,等他醒來后會急得暴跳起來,墨蘭又忙起身,打算給他留個信。
提筆,本想只是簡單的留個信,忽然就有千言萬語想要朝他訴說。
虞道川說也怨她恨她,只因她變了心,愛上了姬昌。
虞道川也怨她,恨她,這讓她有點不甘心,想要為自己開脫。
當年,他一句解釋沒有,他后來又娶了善成公主,這其中的曲曲折折,她都不知情,他也不告訴她。
他都變心了,又憑什么不許她變心。
憑什么要求他守著一段舊情終老。
在那黑暗的日子里,墨家因為她受到牽連,祖父被迫告老回家,母親掌家的權利也給了二房,祖母也一下子蒼老了,失去了所有的驕傲。
墨家的榮耀沒了。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被迫接到宮里承歡,知道那段日子她是怎么熬過來的嗎?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因為他虞道川,她咬牙活了下來。
知道他得了皇上的喜歡是因為醫術,她拼命的專研醫術,想要有一天即使不能超越他,也能與他肩并肩,取代他。
兜兜轉轉,她從南走到北,一個人獨自在外面飄泊。
為了忘記他,她勉強自己接受了另一段感情,接受了姬昌。
雖然這段感情不如他當初給予的完美,畢竟他們是一見鐘情,兩情相悅。
~
可虞道川憑什么責備她愛上了姬昌?她變心也是因為他。
她匆匆把信寫完,寫到最后是有些激動的。
她把信拿到虞道川的身邊,壓在他的身邊,方便他醒來后便能看見。
她深深的看他一眼。
最后一眼。
虞道川,他們之間終究是過去了。
有些事情過去了,就回不來了。
她慢慢站起來,說:“虞道川,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活著,不要找我,我們之間,回不去了。”
聲音忽然就被哽住,她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實,說:“虞道川,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不夠好的一直都是我。”
從始至終,他的身心一直默默為她保存著。
他本來可以有很多機會霸占她,他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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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
轉身,她抹了一下眼睛,不讓它濕潤。
她不想哭的。
她的眼淚早就該流干了。
她飛快的跑了出去。
隨著她人跑開,躺著的虞道川忽然就睜了眼,坐起。
她終究是不想留在他身邊的。
他想留她,忽然就又無力挽留。
蘭蘭不愛他了,愛上了姬昌,那個曾經傷害過她的人。
這個事實傷得他體無完膚,連呼吸都是疼的。
抬手,他拿了一旁留給他的信。
是墨蘭的碎碎念,開始的時候寫的全是她的委屈,她讓墨家失去所有的榮耀,他不言不語,一個解釋沒有,她的世界一片黑暗,找不到出路。
那時候,她也恨過他的,默默的把他們的過去埋葬。
最后寫的是:一切都過去了,請他虞道川放過他自己,也放過她墨蘭,保重。
他望著信淡淡的笑,眼角淚滑落。
放過她墨蘭容易。
放過他自己,如何放過?
他這一生,只有兩個愿望。
第一個,回到邶國,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第二個,接墨蘭到邶國,給她所有的榮耀,讓她做他的皇后,他疼她愛她一如從前,他們忘記過去,從新開始。
這個想法,不過是他的一廂情愿。
他想給的,她卻不想要了。
如果可以,他想對她更卑鄙一些,把她的人強留下來,她想要的,她不想要的,他都給她,統統給她。
他可以像姬昌一樣卑鄙,強要了她的身,也許她的心會慢慢歸他。
他到底不是姬昌,做不到對自己曾經深愛的女人在她不同意的情況下用強。
那和強暴一個女人有什么區別。
他并不想強暴自己深愛的女人。
也無法忍受她的變心。
墨蘭沿著夜色匆匆而去。
拿著出宮的令牌匆匆離去,無一人阻止。
一出了皇宮,她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莫名有幾分的悵然。
這就離開皇宮了,離開虞道川了,竟然也沒有想像中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