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培養自家小徒弟的厚臉皮,郭嘉天天把林婳送過去和徐母交流一番。剛開始,徐母拉不下面子,被一個蒜苗高的小娃娃給教訓了一頓還得了,每每虎著張臉,像是要吃人的樣子。林婳只好陪著笑,在一旁插科打諢,討她老人家歡心。五六日的相處,見這小丫頭是真沒什么壞心,單純地很,況且一個世家小姐如此屈尊降貴,徐母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雖說嘴上嫌棄,但心里是放下芥蒂。
臨近春末,陽光明媚卻不燥熱,徐母難得有心情到院子里閑坐,做女紅,忽的一片陰影照面而來,隨口問道,“怎么又來找我這個老婆子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這個時候來找她,除了那個隔三差五都要來叨擾的林婳,還能有誰?
“今日月初城南有月旦評,不知徐夫人可有興致同去?”清冷的聲音傳來,不是熟悉的甜膩的小奶音。
徐母詫異地抬起頭,今天來的不只是林婳,還有一個高瘦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紀,身形單薄,一襲不合時宜的青衫,愣是穿出了風流瀟灑的感覺。單看林婳對他的依賴,不僅牽著手,整個人差點沒貼上去,十有八九這人就是她口中神機妙算的軍師祭酒郭嘉。
軍師祭酒這個名頭很值得揣摩。祭酒本是學官名,戰國時荀子曾三任稷下學宮的祭酒。古時凡同輩之長,皆可稱之為祭酒。軍師祭酒大概就是首席軍師的意思,如果照這樣來解,軍師祭酒應該是個很大的官,單看權力,確實名副其實,郭嘉執掌校事府,百官人人自危,但深究下去,郭嘉只是丞相府的屬臣,曹操的私人幕僚,官僅五品而已,比起荀彧等人,不值一提。
“郭祭酒大駕光臨,民婦不曾遠迎,還望見諒!毙炷覆槐安豢旱鼗氐,又低下頭繡著手里的針線活,半個眼神都懶得施舍給郭嘉,跟這些整天搞陰謀詭計的人說話,累得慌,花花腸子太多,不知哪里就給你挖個坑,掉進去了,指不定還在里面拍手叫好。
郭嘉也是個臉皮厚到刀槍不入的厚顏無恥之人,被人不陰不陽地頂回去,也不氣惱,輕勾嘴角,消瘦的臉上沒有任何不滿,黑眸含著舒然笑意,“老夫人何必如此?小子不過是想請老夫人出門轉轉罷了。”說著沒好氣地輕推了一把身邊看好戲的林婳,這個丫頭脾氣還真大,一點虧都不肯吃,現在一句話也不說,就指望他出丑以報當日一箭之仇。
不過這個徐母倒是挺出乎他的意料的,食古不化堪比漢室那群死忠的老臣。徐母能說服自己兒子留下自然是最好,想要讓徐母對曹操的印象改觀,可不是把人關在這兒,一遍一遍說好話就能行的,要雙管齊下。
林婳也不好置身事外,主要是月旦評她也想去看,許都第一名士楊修主持的月旦評一定很精彩,“老夫人,就跟我們一去吧!”
徐母不語,林婳眼珠子滴溜滴溜直轉,瞄了眼郭嘉,笑嘻嘻地說道,“您放心,我們就是單單去湊個熱鬧。郭師傅雖然有些時候皮實心黑,厚顏無恥,陰險狡猾詭計多端,但大部分時候還是可圈可點的,而且他一向尊老愛幼,他不會打您的主意的,是不是?郭師傅。”
這是貶他呢,還是損他呢?這個時候郭嘉也真能捏鼻子認了,勉強回了一句,“是。”
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旁笑得狡黠的林婳,暗處悄悄捏了一把林婳腋下的軟肉,他就應該好好教訓教訓這丫頭,讓她知道什么叫尊師重道。
徐母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還有這樣評價自己師傅的,皮實心黑,陰險狡詐。不愧是郭嘉教出來的徒弟,和他一樣畫風清奇。跟他們去又何妨,還能拿她一個老人家怎樣。
楊修素有才名,就連一向看不起常人的狂士禰衡都曾說,“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數也!彪m有夸大,但也可略微稍稍窺見楊德祖確實文思斐然。
月旦評,數年前向來是由汝南郡人許劭兄弟主持,對當代人物或詩文字畫等品評、褒貶,常在每月初一發表,故稱“月旦評”或者“月旦品”。
許劭病逝后,月旦評一度沉寂,后來楊修在許都重修月旦,風評天下英才,頗有當年許劭兄弟的風采,無論是誰,一經品題,身價百倍,世俗流傳,以為美談。因而天下人趨之若鶩。
每每月初,城南必是人滿如患,不論是世家子弟,抑或是平民百姓,皆爭相前去,就算不為功名,也在朝中官員前露個臉,為以后的仕途鋪板子。
今日的月旦評一如往初,早已人山人海,不僅有男子,還有不少年輕靚麗的少女,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是不是掩口輕笑,討論今天的主角,楊修。
“那個是楊修。”林婳放下車簾,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那個不是楊修,還能是誰?這話問的。郭嘉嘴角抽了抽,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手里的折扇一點一點地敲擊著掌心。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溫和。
“沒想到楊修長得還挺好看的。”原以為楊修恃才放曠,定是個眼睛長到頭頂的風騷孔雀男,沒想到還是個翩翩佳公子。蘇軾曾說,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人就是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說不上來,就莫名地有吸引力,尤其是對林婳這些涉事不深的小姑娘。
“還挺好看的?”郭嘉臉都黑了,沒看出來自家小徒弟還是個顏控,楊修哪里好看了,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子,哪有他有內涵。強行把有些犯花癡的某小孩的腦袋給掰過來,振振有詞地教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別只看到表面,還要看到內在.....”絮絮叨叨跟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說了一大通,直把林婳說的一愣一愣的,一臉懵。
徐母看得有些好笑,楊修不是什么好人,郭嘉就是好人了。表面看上去是個正經的讀書人,實際上里面黑黢黢的,不知道有多少壞水兒。
“先生,你說累吧歇會兒吧!绷謰O討好地笑了笑,手忙腳亂地翻出水囊。郭嘉這種超脫世俗的人說起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挺違和的。
郭嘉眉毛微挑,接過小丫頭的討好,恨鐵不成鋼地使勁揉了揉他毛茸茸的頭發。
林婳忽的撇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好奇道,“那不是荀令君的長子荀惲嗎?”指著不遠處一個年青人,十七八九,跟荀彧長得有五分相像,一襲墨藍色的長袍,硬生生壓住了年輕氣盛,她曾經遠遠的見過一面。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知道有多少官家子弟都來這月旦評,荀家也不免為自家子弟考慮,雖然在他看來,這月旦評有些言過其實,但平心而論,確實能網羅不少人才。
“先生也被風評過嗎?”
“那倒沒有。”他那個時候還是許劭兄弟風評月旦,當年的月旦評可比現在這個盛大多了,天下聞名,坊間流傳,“所稱如龍之升,所貶如墜于淵,清論風行,高唱草偃,為眾所服!笨梢娖溆绊懥Α钚捱是太嫩了。
林婳期待地看著郭嘉,“那先生待會兒上臺嗎?”還挺想看郭嘉和楊修對上的,一定是龍爭虎斗,學術界的碰撞。
郭嘉翻了翻白眼,哼哼一聲,“我又不要楊德祖幫我漲名聲,何苦上去被人當猴看!闭f完拍了拍身邊不安分的小丫頭,這丫頭在曹操面前乖的跟個小奶貓似的,一跟他出來,就像脫韁的兔子,拉都拉不回來。
林婳不滿地撅了撅嘴,往車窗口靠了靠,整個人半個身子都要鉆出去,郭嘉無奈地搖搖頭,長臂一伸,將女孩小小的身子圈在懷里,往下拉了拉,生怕她一個不小心摔出去。感受到腰上傳來的力量,林婳回頭沖郭嘉笑了笑。
“來了來了。”林婳突然高興地直拍手。
“在下楊修,今日在此主持月旦評,風評天下英才.........”早期的楊修意氣風發,在臺上侃侃而談,迷得臺下的少女一陣尖叫,有種現代演唱會的既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