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主凝滯了一瞬, 而后道,“所有。”
天魔并不貪婪,或者說,這才恰恰是天魔的貪婪之處。
沒有價值的東西對于天魔而言毫無用處, 而佛主, 其實已經并沒有什么剩余的價值了。
但是和天魔的交易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從他第一次選擇交易開始, 直到今日。佛主能被天魔選中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始終很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選擇的是貪婪的魔,而不是他供奉的佛。
然而即使佛主清醒如斯, 也免不了一步又一步走進深淵之中。
天魔像是有一些勉為其難的樣子, 最后才悠悠道, “那么,我就取了你的身走吧。”
此后佛主的六識之中,眼、耳、鼻、舌、身, 已經全數交付于天魔,只剩下屬于自己的意。
之于人族, 意識當然是最為貴重的,但是在天魔看來, 這又是最廉價的, 也是天魔最為看不上的。
佛主松了一口氣。
和天魔的交談存乎于意識之中, 其實也只有瞬息之間。
但那包圍著他的三個人已經離他越來越近了。
真正的強者相爭,反而不會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動靜, 因為他們的每一分力量都恰到好處,沒有任何的浪費。
更何況,他們四人頭頂還有一套封鎖大陣。
這套陣法的陣盤并非金石, 而是一塊木頭。如果姜小樓在這里就能很快認出來,這是一塊建木。
建木的空間屬性大多數時候都會用在傳送之上,但也不是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只是建木很貴,非常貴。
不過,當建木的陣盤和佛主放在同一個天平上面的時候,佛主還是要更重一些。
所以,司徒聞天一點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楚文茵和云清儀更不會了,東西又不是他們的,財產也不是他們的,更何況他們一直都知道司徒聞天很有錢。
司徒聞天的錢,楚文茵和云清儀的劍,要取一個佛主的性命,似乎不是一件難事。
但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佛主臉頰上已經被劃出了血痕來,身上也有許多傷處,但沒有哪一處是致命的,于他們這個層次的修士而言并沒有什么意義。
楚文茵仿佛有些不耐煩起來,云清儀還在不緊不慢地出劍。
若是只有他一個人在,說不定也能將佛主消磨至死。
楚文茵索性也按照自己的方式來。
正在佛主應付云清儀之時,赤紅色的魔劍自佛主背后而入,像是要將他穿透。
但是,佛主卻以一個難以想象的姿勢躲避了這兩人所有的攻擊,而司徒聞天更是只在一旁鑲邊。
看得出這戰斗意識和身法并非佛主本人所有,楚文茵頓時面色一凜。
“小心了。”
這在他們料想過的場景之中,所以她也并沒有多么的慌亂。
但是事實還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清清淡淡的笑聲在她的耳邊一閃而過,楚文茵劍未收回,佛主就已經消失不見,與此同時,陣盤徹底崩毀碎裂,變成風中的散沙。
楚文茵忍不住罵了一句。
司徒聞天神色淡淡,云清儀依然沒有表情,他來到這里是為了剿殺佛主,但如今,佛主已經脫身,他就沒有任何再停留的意義了。
云清儀的眼神從楚文茵和司徒聞天二人身上掃了過去,平靜道,“告辭。”
司徒聞天含笑應道:“師兄慢走。”
楚文茵卻什么也沒有說。
她并沒有掩飾她對于云清儀的一點敵意。
而且圍剿佛主的計劃是她挑的頭,但是她未曾料到,佛主依然如此難纏。事情失敗,這讓她非常不爽。
“那家伙只會越來越難殺。”
司徒聞天道:“但他也只會自尋死路。”
佛主是憑著什么逃脫的他們都心知肚明,所以司徒聞天也沒有氣餒的情緒,就在那價值連城的陣盤崩毀的時候,也不曾皺一下眉頭。
不過楚文茵明顯情緒不悅,她就也不得不多說幾句。
“若是我老子在,現在已經在破口大罵了。”
這塊陣盤是司徒家的珍藏,珍貴到只有到了家主的地位才能輕易動用的地步,但是司徒聞天第一次把陣盤拿出來,陣盤就碎了。
楚文茵笑罵:“敗家子。”
“從前我就告訴過他,想把我綁在司徒家,那就等著司徒家敗在我手里。”司徒聞天氣定神閑道,“可惜他活得太短,來不及看上一眼。”
楚文茵笑了一聲,笑意未至眼底。
司徒聞天又問道,“來都來了,不去見一面?”
“不了。”楚文茵道,“沒什么好見的。”
“你當真不心疼?”
楚文茵反問道:“你呢?”
“司徒楊嘉又不是我親生的。”司徒聞天淡淡道,“難道他們叫上一聲老祖,我還要真的給他們當孫子不成?也只有我老子敢做這種夢。”
“說得不錯。”楚文茵贊嘆道。
“但我家明月也不是我親生的啊。”
……
雖然并不知道這番對話,但姜小樓沒由來的背后一涼。
師尊她當然還是敢認的……但是認娘就算了吧。
這種畫面,哪怕是楚文茵自己想起來,大約也只會覺得毛骨悚然。
姜小樓此時正伏在混沌海
大魚晃了晃腦袋,感覺自己頗有一些施展不開。
對于荊三而言,混沌海還是太小了,他無比懷念無盡虛空。
但是現在,姜小樓唯一的要求就是要讓他保持隱蔽。他們在混沌海中浮沉,一邊偷聽著岸上佛修們的對話。
領頭的還是魔佛,幾日不見,魔佛美貌不減,而且越來越妖魅了。
可是這些佛修似乎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對魔佛的態度依舊。他們忙忙碌碌,試圖重新修復召喚的陣法。
姜小樓也終于明白這些佛修為什么會選擇混沌海了。因為在他們的算計之中,混沌海是除了仙魔戰場之外天劫最為薄弱的地方。
仙魔戰場上面召喚天魔的后果眾人皆知,佛修雖然腦袋光光但不是沒有腦子,當然還是順勢選擇了混沌海。
雖然混沌海本身并不安全,而且在他們到來的前幾日就不幸偶遇了路過的姜小樓,可是在那之后,這些佛修卻可以說是順風順水,毫無波折。
因此,他們也不由贊同了魔佛當初的判斷——只要他們能夠扛過第一波劫數,此后就是一道坦途。
姜小樓心道這魔佛果然不要臉,但也沒有冒出來再給這些佛修第二道劫數的機會。
既然他們已經扛過第一波劫數,那就讓他們召喚來又如何?
姜小樓安靜地等待著,海上佛修們的準備似乎已經即將到尾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有幾分不是很明顯的激動神情。
但也有一個佛修除外。
“啊……他好煩……”
姜小樓小聲念叨著。
確實是很煩。
荊三晃了晃腦袋表示他也很同意。
因為在這群沉迷召喚大業的佛修里面,這是唯一一個還在每天都做功課,念叨著佛經的,而且相較旁人,他明顯要樸素許多,也格外的格格不入。
并不贊同魔佛的佛修在這幾日之間已經逐漸都被魔佛,或者是被魔佛口中的前途所給折服,但此人也同樣除外,他還在念佛經。
姜小樓聽得頭昏腦漲的,卻又不能錯過岸上的情報,只能暗中祝愿這些佛修的動作快一點,再順遂一點……
而這些佛修也的確很順利。
他們并不知道荊三的存在,但是荊三隱藏在暗中的時候,卻也在無意之中為這些佛修提供了更加安寧,沒有異獸擾動,也沒有異常的海浪波動,讓這些佛修能夠順利地布置他們的法陣。
這是一個非常古怪的陣法。
姜小樓自己復刻了一遍之后,還是覺得很奇怪。
每一個陣眼節點都是人,這群佛修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獻祭。
但是既然獻祭的不是無辜的人,姜小樓覺得她還是不必攔住這些佛修了。
她安心地等待著,直到佛修們最終成功構建出法陣的模樣。
這是在一個混沌海的夜晚。
烏云悄悄遮蔽了天幕,繚繞在云海舊,濤聲背后是佛修們的聲音。
魔佛為首,他們就像是日常做功課一樣細細念著,口中一刻也不停。
姜小樓冷眼瞧著,然后做出了她的判斷。
這群佛修背后的天魔和佛主背后的應當并非是同一位。
倘若是那一位的話,姜小樓并不覺得他會響應這些佛修的法陣。畢竟那一位已經手中有了佛主,而且他又有那么多的佛國。
不過天魔想必也是種類繁多,現在就要瞧瞧,魔佛究竟遇上了誰。
又或者說,他們口中的佛經是何方神圣給傳播出來的。
姜小樓最關注的的還是魔佛,其次就是那個從未停下修行的佛修了。在此時,她才有一些明白那個佛修為何會在這里。
他們和魔佛的理念或許不同,也并非是同一脈出身,但是在對于佛經和佛經之主的虔誠之上,他們沒有任何差別。
因此,不論分歧有多大,他們最終都會走到一起。
姜小樓提醒自己要警惕這件事情。
能將人匯聚在一起的除了種族,還有信仰,這讓他們可以無視一切。
但他們的佛呢?
雷光隱約,像是天劫將至,但若當真是劫數,又顯得有點太弱了。
因為這里是混沌海,也因為天地無用,天劫無用。
姜小樓就在一旁冷眼看著。
她并非不擔心天魔降世的后果,但還是選擇暫時放任,因為比起來別處,在混沌海之中,至少她還能有信心控制住,就算遭殃也只會是這一群自愿召喚天魔的佛修。
倘若混沌海無法召喚,這群魔修跑到九州大陸上面去召喚天魔,這才是大麻煩。
而從佛主背后的天魔那里來看,天魔降世之后,其實才是最為弱小的時候,他在域外是無數佛國之主,在此地,卻也只是一個尋常天魔。
這會是這個世界的特殊之處嗎?
姜小樓還不明白天魔的意思,而且天魔原本也不是日行一善分享給她情報,只是隨口一談罷了。
上一個降世的天魔更是就像沒有意識一般,但這一個,姜小樓知道他會是不同的。
因為佛修和邪修的手段截然不同,邪修以人血換來天魔的軀殼,佛修以信仰換來意識。
在他們的想法之中,天魔降世之后,所能帶來的會是一個人間佛國,萬物極樂。
這似乎是所有域外天魔統一的宣傳手段,姜小樓不得不承認他們在這一點上面是非常高明的,潤物細無聲一般侵蝕著。
雷光更加可怖了,但天地的確無用,相比劫數,倒像是在助威一般。
姜小樓下意識揪住了荊三。
“來了。”
……
那只是一個虛影。
姜小樓并不能看得很真切,因為她站在旁觀者的視角上面,只能看到隱約出現的影子,但是她知道這影子會漸漸凝實,并且隨著這些佛修的信仰來增強自身。
假以時日,也許這些佛修真的會捧出來一個真正的佛。
到時候若是撞上了那些盜火者,那就有好戲看了。
但姜小樓是不可能給這些佛修時間的,她已經大膽地浮出水面觀察著,并且在記錄著這個天魔降世的過程。
她要知道,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陣紋流轉,佛修們似乎都已經失去了意識,但是從他們的眼神之中,姜小樓卻猜測他們或許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不然,也不會一個個都眉眼舒暢,十分愉悅的樣子。
也許他們已經來到了佛國,來到了那無盡的寶光之中,并且透過黑夜,見到了連綿的燈影。
姜小樓并不懷疑,倘若當時天魔選擇的是這些佛修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那么天魔一定能夠得償所愿。
但也是同樣的,說來諷刺,天魔看不上這些佛修之中的任何一人。
距離天魔的虛影現身,其實也沒有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姜小樓已經在陣法之外記錄了許久。
這個虛影似乎并不是由虛凝實的,而是由內而外,這是她覺得值得記錄的一點。
天魔與盜火者這樣的存在,姜小樓早就知道他們不同于尋常種族,也未必擁有真正的身軀,所以要殺死他們很難。
倒在天外樓里面的那具天魔尸身,只是一具尸身罷了,誰也不知道那個天魔的真身究竟在何方。
但在陣法中央的這具身體,卻也還是很有意思的樣子。
他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族,或者說他是在仿效著人族的身體存在,這是因為天魔本來就如此,還是因為這些佛修的念想?
姜小樓迅速記錄著,但也與此同時感覺到了不對。
她還沒有出手搗亂呢,怎么這召喚的過程卻變得如此之慢?
就像是有人在陣法之中搗亂一樣。
她大膽地掃視一圈,把眼神定在了一個熟悉的佛修身上。
怎么又是他?
……
明真也同樣并不明白。
原本無比流暢,已經念了千萬遍的佛經在他的口中忽然梗住了,無比滯澀,難以再度開口。
為何呢?
他分明已經看見了無邊的佛國,看見了光明又敞亮的未來,看見了一切如同經文之中所言。
但他為何卻不肯相信呢?
明真并不是一個正統的佛修。
他出身凡塵,曾經連散修也算不上,只是一個苦行僧收下的小弟子罷了。那個苦行僧本身道行不算有多好,只是刻苦,所以明真跟著他,雖然佛法學得不算有多么精深,而且和佛寺正統并不相同,但是路沒有少走。
修者們習慣于高空之上,是不肯行遍九州的山河的,但是凡人卻不一樣。
苦行僧稚拙,只知道一心修行,也會幫常人做一些善事。
明真跟著師父走過了大半個九州江山,后來苦行僧去了,他接著自己走上了這條路,然后就不知不覺,成了一名散修。
這段經歷他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所以旁人也只會猜測他只是一個恰巧遇見了傳承的散修。
因為明真實在不像是一個聰明人,更不可能是一個自行悟道的修者了。
但是他的佛法不壞,這才是魔佛也沒有拒絕將明真帶來的原因。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是,在陣法開啟之后,這個虔誠的佛修心中唯有深切的懷疑。
“你不是我佛。”
……
姜小樓有些拿不準自己還要不要動手了。
很明顯,這個天魔降世的過程……卡住了。
是真的卡住了。
在姜小樓的觀察里面,天魔一動不動,而且那虛影凝實的過程也沒有任何的進度,僵持在了原地。
搞什么鬼啊?
姜小樓猶豫片刻之后,最終決定自己還是按兵不動,只是暗自又記錄了下來。
她很想知道,那么滿臉掙扎神色的佛修,究竟在想一些什么東西。
明真的嘴唇翕動著,姜小樓忍不住靠近了一點。
然后她就默默走開了。
又是佛經,她真的受夠了!
可同樣是佛經,為什么這個佛修明顯不一樣呢?
姜小樓打量了一眼天色和陣法,最終決定再給這些佛修一點時間。她可以暫時不要先出手打斷。
希望他不要讓她失望啊。
而在此時,陣法之中的佛修們,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變化。
……
沉水檀香之中混雜著幾分令人不適的氣味,金蓮座下的葉子干枯,露出了白骨一般的根莖,燈影幢幢的佛國里面,是一個個麻木的眼神。
這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
明真在心中重復了一遍。
“你并非我佛。”
一個震怒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高高在上,像是在質問他一般。
“汝不知何為佛!”
明真心頭一顫。
當真如此嗎?
他不該有這樣的懷疑的,但是卻又忍不住去贊同那個聲音的說法。他怎么敢,怎么敢去質疑佛呢?
但是在默念了佛經之后,他卻仿佛又從中得到了力量一般。
“不是這樣的。”
那聲音依然暴怒,但明真的心中卻越來越清醒。
“我佛慈悲普渡……而不是貪婪無度!”
他的話語越發堅定,甚至在他的心中能夠隱隱約約壓過那個高高在上的聲音。
而召喚的過程,也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
不只是明真,別的佛修亦有陷入迷茫之中的,但是唯有魔佛從來都很清醒。
因為在魔佛的眼中,本來就沒有極樂佛國,只有一片枯骨堆砌之地。但盡管如此,他也仍然要召喚枯骨之上的佛陀來到人間。
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從來都只是表相,魔佛和佛主才是同一類人——所以他們才會成為被天魔青睞之人。
他從來沒有被佛經之中的話語騙到過,而召喚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
魔佛眼神微變,就在此時,天魔似乎也做出了變化。
他奈何不了明真,但是卻能奈何陣法之中別的佛修,起初這些佛修還有懷疑,但是轉瞬之后,他們的眼中就都只剩下了麻木的堅定神色。
即使并非來到了他們心中幻想的國度,他們也堅定地向著天魔獻上了自己的深信。、
……
看來是沒救了。
姜小樓搖搖頭,明顯發覺天魔降世的速度驟然變得極快。
她也不再拖延,而是來到了陣法邊緣,準備順著這個陣法的薄弱點毀掉陣法。
但與此同時,還在陣法里面的明真卻也是一片清明神色。
因為他的深信和虔誠,魔佛為他安排的位置是陣法之中的一個陣眼,也因此讓他能夠拖延天魔降世的時間,但是天魔已經開始了反擊,就算是姜小樓也不太看好明真。
不過,這一次是姜小樓看走眼了。
明真神色堅毅道,“多謝你傳下佛經,但……你并不是我佛。”
那個暴怒的聲音已經被明真完全無視,他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勇敢。
“世上沒有佛又如何呢?”他凝視著前方道,“我佛在心中。”
說出這句話之后,明真就像是掙脫了什么枷鎖一般,但是與此同時,他的修為境界也變得極其詭異。
從金丹跌落到筑基,再到凝氣,然后又轉瞬之間從凝氣攀升到了化神,最后才停住。
但是這樣的化神只是一個虛無的境界,或者說只是氣勢堪比化神,真正的修為依然十分飄忽。
就算是姜小樓也沒看明白,但是在一瞬間的困惑之后,眼見陣法岌岌可危,她反手一錘砸到她原本的目標身上,那個佛修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已經軟軟倒下,可是更多的佛修卻睜開了逸散著黑氣的眼睛。
“別愣著了快動手!”
姜小樓朝著明真喊道。
明真有些不解道:“不是……你是……”
“一個路過的好心人!”
……
不管明真有沒有信了姜小樓的鬼話,但是他還是根據姜小樓的話去做了。
姜小樓解決這些佛修的速度很快,而且她精準挑著陣法的核心來動手,法陣之中的佛修大半沒有意識,這正給了姜小樓可乘之機。
但是這些小嘍啰并不重要,大頭還在后面。
召喚被強行打斷,天魔到底還是留了半個身子在這里,而有那些佛修在,似乎也能給天魔補充力量。
更不要提,還有一個不擇手段的魔佛了。
姜小樓不去管那些佛修,荊三在外控水可以保證無人能夠離開此地,但是至于魔佛,她依然是警惕著的。
紫氣濃郁地散開來,原本應該是吉祥的征兆,可是放在這里,卻顯然并非如此。
魔佛的眉心更加冷艷了,他一反身,幻化出來的卻是另一個極其美艷的形象。
吉祥天女!
姜小樓咂舌,不得不承認魔佛此時是極美的,連她都看呆了一瞬。
但也僅此而已罷了。
大錘落到天女柔軟的手臂上面,讓那只手臂瞬間被折斷,魔佛似是在垂淚,只是這一個表情也引來了周圍數人對于姜小樓怒目而視。
但在這樣的戰斗之中他們根本無法參與進來,也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慨罷了,而姜小樓則是完全不為所動,暗道一句這廝忒不要臉,然后和舞動著的天女糾纏在了一起。
但就在此時,姜小樓心中也不由一凜。
這不是因為魔佛,而是那半虛半幻的天魔。
姜小樓應付魔佛之余,也御錘向天魔一擊,然而這一擊空落落的,瞬息之間大錘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沒有形體的家伙,或許才是最難應付的!
姜小樓有些后悔沒有把天外樓帶來,不論如何,能把這個天魔拘禁住,那就最好了!
她一邊分神想著天魔,一邊卻也還要和天女對抗。
魔佛幻化成的天女似乎對此有一些薄怒,然而姜小樓哪有功夫考慮他的心情,正在沉吟思索著要如何將這個天魔綁了帶走。
此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來:“我來吧。”
明真好像在這個時候才忽然回過神一般,從容走向了天魔。
姜小樓輕輕皺眉,并不怎么信任明真的實力——因為他從劇變開始到現在也沒有過多長的時間,或許都還沒能適應自己現在的身體。
但是明真也算是立地化神了,姜小樓并沒有攔著他,只是對于糾纏不休的天女越來越狠辣。
魔佛不甘地問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壞我好事?”
他確信他是真的完全不認識姜小樓啊!
“日行一善罷了。”姜小樓冷冷道,天女柔軟的身軀已經在她手中變得更加的柔軟——那是因為魔佛的骨骼盡數破碎,難以支撐這具身體。
魔佛抱著最后一分希望道:“你殺了我,就不怕我佛門視你為敵?”
佛主都打過了,這有什么好怕的……
姜小樓冷冷清清道:“不怕。”
然后,她沒解釋,也沒有再給魔佛任何的機會,直接讓天女痛快地死去了。
收起魔佛的尸身來,姜小樓總算有空閑去看另外一場戰斗。
這顯然也不是一場尋常的戰斗。
……
流轉在明真和天魔之間的,是姜小樓也不認識的東西。
是信念,還是真靈?
姜小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知道自己無法介入這場戰斗,但是可以從中學到許多,或許也可以解決她的另外一個問題。
在她看來,明真是在和天魔爭奪著什么,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天魔竟然處于劣勢。
那道光芒流轉著,姜小樓下意識地用出了御靈之道,卻發現毫無用處,因為她無法參與。
但是明真卻可以,即使他的層次完全無法和天魔相及,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卻站在了和天魔同一個水平線之上。
在外人看來,他們都一動不動,但是與此同時,天魔卻漸漸暗淡下來,直到成為那個最初的虛影,然后快要消失。
“等等!”
姜小樓慢了一步,天魔徹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明真合眼消化著自己的收獲,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對上姜小樓虎視眈眈的視線。
“這位……呃,道友……”
姜小樓陳述道:“你搶了我的戰利品。”
明真覺得自己應該辯駁一點什么,但是猶豫了片刻之后,卻又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該怎么還給你?”
……
姜小樓面無表情地聽著明真的敘述,同時又在不停記錄著。
在陣法外面她看得并不真切,也沒有辦法體會到陣法之中的佛修們的感悟,所以明真視角的講述,是非常重要的資料。
從一開始,明真就對佛國報以懷疑,認為那是虛幻的。
因為他曾經用腳步丈量過九州,他知道人們真正歡喜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但是明真又對佛經深信不疑,這讓他很掙扎,也很痛苦。
然后,天魔幫他解脫了這種痛苦。
因為天魔的表現完全不是明真心目之中的佛陀,也不是明真認為的佛經之上的佛陀,但是佛經又真真切切是天魔傳下來的。
在這個時候,明真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佛在我心。”
他的信念,他的信仰,從來都只在心中,也只在行動之中。
然后,他就察覺到自己掙脫了天魔的束縛,但又與此同時,和天魔有了另外一層聯系。
也因此,明真能夠和天魔進行一場無聲的戰斗。
姜小樓默默總結著。
這個天魔的道路總體來說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只能怪他倒霉吧。
他用冠冕堂皇的佛經把明真忽悠瘸了之后,自己卻暴露出了真面目。
所以,他就這么翻車了。
而那之后的戰斗,明真自己也說不太明白,以姜小樓的猜測,那是因為他曾經深信過那個天魔。
所以天魔也被反噬得很慘。
可是,奪走了天魔的東西的是明真,還是明真所謂的心中神佛呢?
姜小樓挑剔地打量著明真,問道,“你現在還能算是佛修嗎?”
“我不知道。”明真也有些茫然地道。
“我心即我佛……不如你就叫我佛修如何?”
“……”
“好吧。”姜小樓不置可否,又重復了一遍,“你搶走了我的戰利品。”
“……算你說得對吧。”
畢竟還有魔佛在,沒有姜小樓,明真未必能夠成功。
“那你跟我走吧。”
姜小樓道,“放心,不會把你怎么樣的。”
但她的眼神卻不是這么說的。
明真一陣毛骨悚然,不過也沒有拒絕姜小樓。的確他莫名其妙欠了姜小樓不少,而且姜小樓本來就是為了天魔而來的。
他的順從讓姜小樓頗有一些訝異,修真界待久了,這種沒脾氣的人實在不多見。
但是這一來是天性使然,而來,也是因為明真此時心中有底氣吧。
姜小樓起身準備召喚荊三,明真卻向她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
“那些佛修,能不能交給我來處置?”
“你有辦法?”
“我應當是有的。”
“好。”
順水人情而已,姜小樓把人捎上,又把荊三叫了回來。
大魚嘟嘟囔囔的,哀嚎著他依然沒有找到回家的大門。
姜小樓安撫似的拍了拍荊三的大腦袋——雖然荊三可能根本就察覺不到。
“天外樓大門常打開,我們回天外樓。”
“……”
……
混沌海的浪潮卷起又落下來,荊三浮過海面上空,讓許多小小的魚兒都跟在他的身邊嬉戲玩耍著。
姜小樓從來沒有在混沌海里面見過這樣的景象。
明真走到她的身邊道,“我在凡間時,曾經在西洲聽過一個古老的傳說。”
“我不想知道。”姜小樓輕聲道。
明真眼神之中閃過一絲訝異,但是又覺得這很符合姜小樓的行事。
他的眼神越過大魚寬闊的背脊,越過茫茫的混沌海,落到了云海之后。
那里才是他熟悉的地方。
姜小樓靜默片刻后道,“方才,若是你再睜開眼的時候不是你,我會直接殺了你。”
“我知道。”
他原本也就是抱著那樣的心思去做的。
姜小樓肅然問道:“但你要如何保證以后還是如此呢?”
“我沒有辦法給您保證。”明真同樣嚴肅道,“我只能保證我不會偏移我的心。”
姜小樓抿唇道:“你最好記住你的話。”
“當然。”
姜小樓又補充道:“那些佛修也一樣。”
明真道:“我明白的。”
姜小樓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開口。
她是動過邀請明真留在天外樓之中的心思的,但是在明真開口像她討要那些佛修的時候,她就知道明真有他自己的路途要走。
盡管這條路看起來注定艱難,而且從一開始就站在了佛門的對立面上,他也依然堅定不移。
天外樓于他而言,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益處。
這個佛修的信念始終不曾發生過偏移,姜小樓也強迫不來。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當然就是趁著明真現在還欠了她不少,好好研究明真一番了。
畢竟,明真可是吞掉了她珍貴的不可復制的研究資料天魔啊。
不過單論天魔的價值當然是比不過明真的——或許,他會成為一個開創全新一道的修士。
荊三收回翅膀,落入了天外樓之中。
器靈好整以暇地打了個招呼。
“喲,又帶人回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