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吧。”
苗淼走在前面, 姜小樓和荊三默默跟上。
在這種地方有人引路那當然就是最好的,畢竟他們二人都是初次前來,比不得苗淼熟悉此地。
雖則, 姜小樓其實想象過很多次這里的模樣。
這并不是一片蘑菇的叢林,也不是蘑菇的海洋,甚至只有很少的地方生長著蘑菇。
鮮艷的菌種扭曲地黏在了樹干上面,看起來詭異而不詳, 姜小樓還在四下打量著,苗淼像是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地方,非常從容自若。
姜小樓并非對他沒有懷疑。
苗淼竟然是在魔域的無人區(qū)域長大的嗎?
除了靈丹的丹方來源之外,苗淼幾乎不曾提及過自己的家鄉(xiāng), 姜小樓覺得就算是丹玉峰主也未必會知道這件事情。
當然了她對于苗淼的出身沒有什么想法——姜小樓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凡間乞丐養(yǎng)大的, 論起身世來或許她還要更加不堪一些。
然而修真界雖不問來路,但魔域無人區(qū)這種地方, 苗淼究竟是為什么會在這里,又是怎么離開這里到劍宗拜師的,都是一個巨大的謎團。
苗淼本人也是一個謎團。
對于自己的身世,苗淼并沒有什么忌諱。
“據(jù)說, 我的父母是被流放到這里的一雙魔修。”苗淼頭也不回道, “但是他們早死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他的語氣非常淡然,姜小樓聽得出來他一點也不悲傷。這是因為苗淼和他的父母素未謀面,也是因為苗淼似乎并不會因為人的死亡而感到悲傷。
就算是他自己要死了,他或許也還是這么平靜。
“林木深處的樹人撿到了我,把我養(yǎng)大, 在我長大之后, 他們就把我扔了出來。”
樹人?
這是什么樣的存在?至少姜小樓從未聽說過, 荊三也對此一無所知。
姜小樓和荊三在苗淼的小房子里面坐下來。
這間房子不是以樹木為主體,而像是用草編的,但很奇異的是恰好可以抵擋住林間的陰風。姜小樓猜想這是這里的草木自然長成這個模樣的——畢竟無法抵抗陰風的草大概早就已經(jīng)無法在此地存活了。
這是一種很天然的相互選擇,也正像這里和苗淼一樣。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遇見過它們了。”苗淼道,“我后來才聽說,樹人是只有小孩子才能看到和交流的生物。他們善良,但是也沒有耐心。”
在這個時候,他的話語間才有了一絲委屈。被養(yǎng)大自己的樹人趕出來這樣的事情,就算是苗淼也無法釋懷。
不過這委屈也就只有一點,懷念也并不多,而且都是淡淡的。
可是倘若苗淼所言為真,他的性格也許就也隨了把他養(yǎng)大的樹人。
姜小樓認真聽著,苗淼自述的身世簡直就像是一個話本子里面的故事開頭,而林木之中樹人這樣的存在更是給他的身世添上了奇詭的色彩。
但無論怎么看,正常的發(fā)展應該是苗淼刻苦修煉為他的親生父母報仇而后重掌魔域大權(quán),接著再推平修真界然后飛升什么的,而并不是靠倒賣小藥丸成為魔域第一藥丸販子……
“被樹人趕出來之后,我就在這間房子住下了,然后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一張丹方和一本丹書。”苗淼接著道,“后來,我覺得丹方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但是在林木里面沒有任何丹師的存在,我就離開了這里,到了劍宗。”
林木里面沒有任何丹師的存在,那么丹方是從哪里來的,而且苗淼為什么會離開魔域遠行,直接到了修真界的劍宗那么遠?
他的解釋聽起來還算有道理,但又好像滿滿都是漏洞的樣子,因為過于漏洞百出反而很難捕捉其中的問題。
魔域和修真界之間的界域,苗淼是怎么越過去的,當初他們在魔域流落的時候,是不是他早就有回宗門的辦法但并沒有說?
不,更有可能的是苗淼本來不打算瞞著姜小樓,但是姜小樓的主意太多,所以他就懶得說了,順著姜小樓的意思走……
姜小樓抿了抿唇,而后問道,“那師兄你怎么現(xiàn)在又回來了呢?”
苗淼理所當然地道:“因為蘑菇的豐收季快要到了。”
“……?”這理由聽起來簡直就像是要回家收莊稼一樣。
有點奇怪,但又非常適合苗淼。
苗淼接著道:“紅月離地面最近的時候,就是蘑菇最容易變異的時候,所以我必須回來。”
紅月,蘑菇。
這二者聯(lián)合到了一起,姜小樓心中愕然,卻又有幾分果然如此的感覺。天外樓曾經(jīng)提醒過她蘑菇是有問題的,曾經(jīng)她覺得這個問題和御靈宗有關,但是現(xiàn)在看來也未必,但果然和魔域和紅月是有牽連的,而且牽連極深。
這會和她要找的東西有關嗎?
姜小樓沉思片刻后,索性直接向苗淼道明了自己的疑問。
苗淼仔細分析了一下姜小樓的話。
“你是說,你要找一樣東西,也不一定是一樣東西,你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更不知道它是什么樣子?”
“……是這樣沒錯。”
荊三在姜小樓背后發(fā)出一聲并不響亮的笑聲來。
但苗淼并不是為了嘲諷姜小樓,而是在認真思考著要如何找到姜小樓描述的東西。
“去問一問樹人就是最好的選擇。”他認真地道,“在林木里面沒有樹人不知道的東西。但是,見不到樹人的話,就問一問水流吧。如果水流也不愿意回答,那就之能去問紅月了。”
姜小樓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又沒有聽懂。
如果樹人還是姜小樓能夠想象和理解的存在,苗淼后面輕描淡寫說得那二位就是她完全無法解釋的了。
“水流……要怎么回答?”
“當你去詢問的時候,水流就會給你答案。”苗淼道,“但只有一次。”
“樹人也是一樣嗎?”
“不。”苗淼搖了搖頭。
“樹人也可能會不回應你,或許是因為它們沒有聽見,又或許是因為它們不愿意回答。”
“紅月呢?”
“紅月洞悉一切,但不一定會告訴你。不過你的運氣很好,現(xiàn)在是紅月距離地面最近的時候。”
姜小樓沉思了一會之后,忽然問道,“那蘑菇呢?”
“蘑菇什么也不知道。”
姜小樓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荊三百無聊賴地聽完了他們的對話,隨即不由睜大了眼睛。
姜小樓明白了什么,他為什么不明白?
姜小樓是在不懂裝懂吧!
大魚默默腹誹著,但表面上一點疑惑的樣子都沒有——姜小樓能不懂裝懂,他當然也能了。
姜小樓已經(jīng)站起身來,臉上依然帶著沉思的神色,但又好像已經(jīng)心里有底了。
“多謝。”
她向苗淼道謝,苗淼從容頷首。
“蘑菇豐收的時間就快要到了,所以我不能送你們一程。”苗淼道,“但是只要沿著林木向深處走,就能找到樹人和流水了。而紅月從未離開。”
“我知道了。”姜小樓點點頭,拽著還在跟著點頭的荊三離開。
荊三忍不住問道:“你知道要去哪里了?”
“不知道。”姜小樓非常平靜,腳步不曾停下來。
“找有水聲的方向。”
荊三豎起耳朵來,然后很快就找到了方向。
“你還真的相信流水能告訴你什么東西嗎?”他一邊走一邊嘟囔著,“流水是不可能有意識存在的。”
作為一只能夠控水的異獸,荊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信誓旦旦,異常堅定。
而這也是他心中深信不疑的一件事情,畢竟水流倘若存在著靈智,那么荊三每一次控水多都是在吞吐著有靈的生物,這讓他的感覺不太美妙。
姜小樓卻是一頓,但又覺得把荊三帶來并沒有錯。
“你去問樹人。”
“問什么?”
姜小樓隨便地道:“就問它們姜小樓要找的東西在哪里好了。”
荊三滿臉寫著我不信你別驢我,但是又不得不記下了這句話。
他開始懷疑或許姜小樓根本就不想知道她要找的東西在哪里了,而且詢問林木之中的樹人這種話,難免有些太過兒戲。
但循著水聲,他們來到了流水的來源。
這是一處和苗淼的描述很相似的地方。
流水潺潺,像是自天上而來,銀色的水流倒映著紅月的光芒,一路傾瀉而去,水花之中甚至還能讓人感覺到幾分喜悅。
這樣的情緒極其細微,但是又感染力非常的強,讓人無法懷疑它的存在。
但是這怎么可能啊!
荊三毛骨悚然,非常不愿意靠近這樣的水流。
姜小樓卻執(zhí)意要走到更深處去,直到水流的來源地。
那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銀色湖泊——或者說是海洋。
這片海之中只有浪花,沒有魚兒,但又生長著許多的樹木。風吹過的時候,荊三仿佛聽見了許許多多的竊竊私語的聲音。
是誰在說話?
這聲音并不讓他覺得可怕,反而很平靜而溫柔,就像是林木一般的寧靜。
姜小樓淡淡道:“去吧。”
荊三下意識走向了那片寧靜溫柔的林木,姜小樓卻蹲了下來,把手伸進了湖泊之中。
銀色的水流纏繞在她的手腕上面,像是一只握住她不肯放的手一樣,但同樣的,流水也很溫柔,甚至主動收斂了自己的冷意。
一團陰影從她頭頂上方漸漸飄過去,姜小樓知道這是紅月即將落下,晨曦將至。
她握住了流水,然后問道,“你在哪里?”
……
荊三站在林木中間,被樹木的陰影遮蔽著。
一個溫和的女聲在他耳邊回蕩。
“又來了一只幼崽嗎?”
“不像是人族的幼崽呢。”
“我見過他們這一種族!”
“我也見過!”
“呀,你們不要吵架。”
這些樹人的聲音都是非常溫柔的女聲,而且講起話來慢吞吞的,根本談不上什么吵架——以這種語速吵架,話還沒說完可能就已經(jīng)不生氣了。
荊三想著姜小樓交給他的問題,想著想著就給忘了,他在林木之間靜默了許久,才認真地問道,“我是什么種族?”
“呀,”吵吵嚷嚷的樹人停下來了,其中一個有些詫異地叫了一聲,“這幼崽是個傻的!”
“……”
……
姜小樓躍入水中,像一尾輕盈的魚兒向前游動。
或者說,她是再被水流推著移動。
水花蕩起,沉溺在水流中間的時候,帶來的不是會把人淹沒的窒息感,而是像是回到母親懷抱一般的溫暖沉溺。
“不要這樣。”
姜小樓眼神非常清醒,拒絕了水流的親近,堅決地向前游動著。
就在百丈之后,她停留在了一團紅色前面。
月輪沉默地落入了水中,但又好像是一個水中的倒影一般,讓人觸不可及。
姜小樓試圖去接近月輪,但在這個時候,月輪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倒影。
水中撈月,自然只有一場空了。
但她并沒有氣餒,試圖將月輪從水底拉出來,可是每一次都沒能成功。
就在這個時候,凄切的歌聲幽幽響起,就像是從月輪上面?zhèn)鱽硪话恪?
姜小樓一凜,“別裝神弄鬼的!”
她直接摸出來了大錘。
歌聲詭異地頓住了,但不像是一個人被嚇到停頓,而更像是機械被迫戛然而止的聲音一樣,異常的干澀。
一個披著長長的斗篷,藏頭露面的人影浮現(xiàn)在了月亮上面。
現(xiàn)在,他和姜小樓隔著倒影對視。
姜小樓冷冷問道:“你是誰?”
巡夜人拉長了聲音道:“你應該認識我的……”
“我識得故人。”姜小樓定睛看著巡夜人道,“卻不認識鬼。”
巡夜人依然不緊不慢道:“故人作鬼,也是妙極。”
姜小樓又重復了一遍,“你是誰?”
巡夜人道:“茍延殘喘,不值一提的鬼物罷了。”
紅月閃耀著艷紅色的光芒,像是為他鑲上了一層赤玉做的邊緣,巡夜人和姜小樓默然相對,片刻后,巡夜人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姜小樓沒有問什么時候是,也沒有執(zhí)著要一個答案,而是問了另外的問題。
“玄月宮的功法是你傳下來的?”
“不錯。”
“幽魂宮的也是?”
“一半是。”
“屠仙宮的呢?”
“一大半。”
巡夜人補充道,“那些并不適合你。”
姜小樓不言,巡夜人卻仿佛已經(jīng)會意一般,接著道,“不會再等太久的。”
說道這里的時候,巡夜人那向來波瀾不驚的語氣里面才有了一點點小小的波動,像是釋然,像是嘆息。
“我也快要等不及了。”
晨曦漸漸照耀在流水之上,紅月的倒影淡薄了起來,巡夜人的身影也像是要消失一般,已經(jīng)變得半透明。
姜小樓卷了一袖的流水,浮出水面來,和呆愣的荊三對視。
“你問到了嗎?”
“沒問……”荊三呆滯地回答著,忽然反映了過來,“不是,樹人說它們不知道。”
姜小樓沒有計較他的不敬業(yè),荊□□而好奇了起來。
“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并沒有見到姜小樓和巡夜人對話的那一幕,但是樹人的存在已經(jīng)讓荊三無比驚訝了,呆愣許久才回過神。
“你看不出來嗎?”
姜小樓平靜地望著晨曦初現(xiàn)的天際。
伴隨著日光,一切異狀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包括沙沙的林木和銀色的流水,紅月當然早就已經(jīng)沉沒到了倒影之中。
“這是一片怨生林海。”
由死去的修士的怨念所化的強大林海。
聞言,就連荊三也不由大驚,“是什么樣的境界才能化成這樣的林海?”
修真界已知的怨生林海之中沒有哪一個能和這片相及,更不必說還有水中的那輪紅月,哪怕是當世最強的修士,荊三覺得都未必能夠有這樣的執(zhí)著的怨念。
難道,這里曾經(jīng)隕落過一個神祇?
荊三只能這樣猜測,但姜小樓無情地推翻了他的推斷。
“這里并不是一個人所化的怨生林海。”
她不知道歲知是怎么做到的。
大夏的舊都化作了紅月升起之地,林木與流水在這里靜寂萬年。
時光可以拂去一切,高山陷落,滄海變桑田,即使是最堅固的石頭也會被漸漸風化,化作一團散沙,上古留下來的東西少之又少,僅有的沒有被磨滅的都是珍貴的道原。可這些道原早就被人珍藏了起來,每一本都是天價。
沒有與天道相互呼應的道韻,也沒有堅韌不可摧毀的材料,但是修士的念聚集在一起之后,頑強地抗衡著光陰的侵蝕,在這里盤旋了三萬年,才終于等到了姜小樓的到來。
而且,提示早就已經(jīng)擺在了她的面前。
……
荊三嘴角抽搐,僵硬地背著一個背簍。
苗淼慷慨地借給他,并表示不用還了,他還有很多個。
荊三一邊機械地摘著蘑菇,一邊把哀怨的眼神投向姜小樓。
姜小樓只當自己什么也沒有感覺到,非常積極地在幫苗淼采摘大豐收的蘑菇。
一邊采摘,一邊自然而然地昧下了不少。
苗淼當然并不會介意這種事情,蘑菇豐饒,他一個人是用不完的,姜小樓想要多少都無所謂。而且姜小樓也并不貪婪,只是每一種留了一些罷了。
荊三一邊看著她的舉動,心中大罵姜小樓賊不走空——然后順便也留了那么一枚兩枚。
能讓姜小樓看在眼中的,絕對都是好東西!
姜小樓不知道這條魚的內(nèi)心戲是如此的豐富。
為了答謝苗淼指路,她難得做了一次熱心修士,幫著苗淼摘完了大豐收的蘑菇。
然后,苗淼也很自然地和她一起走在了離開魔域無人區(qū)的路上。
“走吧,師妹。”他像是懂了姜小樓欲言又止一般的眼神,“我同我?guī)煾刚f,此次離開宗門,我是去尋你的。”
“……”原來她現(xiàn)在在劍宗的狀態(tài)還只是失蹤,并不是已經(jīng)隕落了啊。
姜小樓并不知道其實在她令牌被毀的消息傳回去之后,其實按照仙魔戰(zhàn)場的規(guī)矩,已經(jīng)能夠確認她的死亡,而且鑄劍鋒主一脈也跟著確認了。
但同樣有一些人并不同意宗門如此武斷,而紫霄真人心中也有一些小九九,所以她現(xiàn)在明面上只是失蹤。
而苗淼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念在他們曾經(jīng)共患難的份上,就算是丹玉峰主也沒有辦法置喙什么。
所以,打著要去找姜小樓的旗號,苗淼成功回家收了一趟莊稼,還巧之又巧遇見了姜小樓,當即決定要履行他的承諾。
“……倒也不必。”姜小樓誠懇地道,“我不會回劍宗的。”
苗淼在這里見到她還活蹦亂跳,就應該已經(jīng)明白這件事情。
“我知道。”苗淼和她平靜地對視,讓姜小樓知道他堅定的決心。
姜小樓不置可否,“那你就跟我走吧。”
事關蘑菇,有苗淼在也許能省了她不少的事情,勞動力不要白不要。
而且,苗淼既然是被那群樹人養(yǎng)大的,那么姜小樓對他本來就沒有什么懷疑,至多,也就是疑惑一下他真正的父母罷了。
“師兄就沒有想過要去魔域?qū)ふ乙幌聠幔俊?
“沒有。”苗淼十分淡然道,“我很感謝他們。”
但也僅此而已了。
那群樹人或許就也是這么教導他的,林間的存在向來思緒古怪,或者說思維并不等同于尋常人,所以才能教出來這樣一個苗淼。
姜小樓這樣想著,也沒有打算勸一勸他。
他們從來路離開魔域的無人區(qū)域的時候,荊三卻忽然一頓。
“有人。”
姜小樓隱匿身形望過去,見到了一群她并不認識,但衣飾很熟悉的人。
玄月宮的。
想來應當是又運來了什么新的犯人,姜小樓無意與玄月宮沖突,也不想做好人,準備只當沒看見就離開。
但是認出了那個被捆縛著的犯人是誰之后,她可疑地頓了一頓。
“等等……”
……
楊白霜披頭散發(fā),身上是斑駁的傷痕。
全是月輪留下來的,礙于功法原因,整個玄月宮修士的武器都差不多,他們之間若是互毆造成的傷痕也全都差不多。
但楊白霜似乎并不習慣用月輪,反而喜歡用刀。
她的修為已經(jīng)被束縛,根骨近乎全廢,昔日的護法風光不再,反而像是一條失去了主人的狗。
姜小樓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可怕的比喻,這難免有些不太尊重楊白霜,可是她的第一感覺正是如此,讓她沒有辦法違逆自己內(nèi)心真正的想法。
玄月宮的人罵罵咧咧把楊白霜推進了魔域的無人區(qū),然后他們小心地離無人區(qū)域越來越遠。
以楊白霜如今的修為和根骨,是不可能離開魔域無人區(qū)域的,但這些行刑的玄月宮弟子直到走遠了,才像是松了一口氣。
楊白霜雖然已經(jīng)失勢,但威懾猶在,讓他們不由心生些許畏懼。
可意識到了自己的畏懼之后,玄月宮弟子們卻又不由啐了一口。
“不過是個被拋棄的野狗罷了!”
……
姜小樓從林中走過來,站在楊白霜的面前。
“你要跟我走嗎?”
“我不做你的狗。”
“……”
姜小樓痛苦地凝眉,而后道,“我不養(yǎng)狗,咳,公平公正的雇傭關系。”
“你能給我什么?”
“恢復根骨,重新修行,而且能到更高的境界。”姜小樓道,“報仇還是要自己報才舒服,不是嗎?”
“成交。”
楊白霜不問姜小樓要她做什么,甚至都不問姜小樓是誰,而后接過姜小樓扔過來的瓶子。
里面是療傷的丹藥,品階極好,她看也不看,直接一整瓶倒進了嘴里。
這種行為極其浪費,就算是苗淼也不贊同地皺起了眉。可他秉持著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并沒有表示出異議。
姜小樓更是不會吝惜這一瓶丹藥了。
等楊白霜的傷勢已經(jīng)回復了一小半,姜小樓看了一眼荊三,“走吧。”
魔域之行非常圓滿,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并且順手撿了兩個勞動力回來。
……
大魚展翅,穿過魔域和仙魔戰(zhàn)場之間的界域,落在了天外樓之上。
器靈開門之后,終于沒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件事情?”
“什么?”
“每一次你出門,每一次。”器靈強調(diào)道,“都會帶人回來。”
“……不要用這種語氣講話。”聽起來好像她很不檢點的樣子。
“苗師兄,你認識的。”姜小樓介紹道,“另外那個是個添頭。”
楊白霜被她放進了天外樓高階戰(zhàn)力預備役之中,但是若是楊白霜辜負了她的期望,姜小樓也只當自己是日行一善把她撿回來罷了——畢竟也曾經(jīng)有一段姐弟緣分。
天外樓對楊白霜沒有什么興趣,或者說除了姜小樓以外的人器靈都保持著客觀的態(tài)度,苗淼除外,他可能是難得被天外樓器靈嫌棄的普通人族。
姜小樓和苗淼先去找了如悔。
西門水的尸體正被眾人圍在中央,所有人的眼神之中都帶著幾分狂熱的情緒在,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食人族在開會一樣。
姜小樓輕咳一聲,打斷了這恐怖的氛圍。
“少……樓主。”如悔差點喊錯,在姜小樓的眼神里面及時改口。
姜小樓并不介意這件事情,但是苗淼在這里……如果讓苗淼知道了她在魔域演了那么久,難免有那么一絲尷尬。
“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多虧了有這位修士在。”如悔滿臉的感激之色,“我們發(fā)現(xiàn)直到化神境界,靈根和軀體之間的違和才會明顯體現(xiàn)出來。”
姜小樓看了一眼西門水,在心中也跟著贊揚。不錯,這是一個好人啊。
“筑基、金丹、元嬰三個境界的修士是感悟不到這種違和的,因為在這三個階段之中,靈根靈氣仍在身軀之內(nèi)流轉(zhuǎn),但是到了化神境界,就并不一樣了。”如悔道。
“化神并不以靈氣煉身,反而是在煉神。如此以來,多余的靈根就是化神修士境界突破的最大阻礙。但是,我亦不明白,此事為何在修真界之中沒有任何的傳聞……”
姜小樓問道:“你認識化神修士嗎?”
“只和幾位打過照面。”
姜小樓接著道,“他們是你的師父,還是你的親友呢?”
她的意思很明白,而且在此事上面并沒有如悔一般的迷惑。
化神之后因為靈根的緣故境界進階艱難,此事不假,但化神修士們?yōu)槭裁匆獙⑦@種消息公開呢?
散修化神說不定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而大勢力出身的化神修士自有宗門傳遞下來的傳承,也難怪修真界幾個化神之上的大修士,幾乎都是出自大宗門。
但在這個境界止步不前,然后瘋魔的人,也并不少。
如悔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意識到姜小樓所言不假。
“但是……”她看向姜小樓,希望能從姜小樓這里找到一絲安慰,“靈根是化神桎梏,我們該怎么辦呢?”
這種近乎于先天障礙之事,就算是姜小樓也不可能有什么辦法,但如悔下意識地想要從姜小樓這里吃到一顆定心丸一般。
“會有辦法的。”姜小樓十分沉靜,然后和苗淼把一兜蘑菇都給倒了出來。
就算是迷信姜小樓的如悔,一時半會也沒想明白姜小樓的意思。
“您……”這是帶了什么農(nóng)作物特產(chǎn)回來了?
姜小樓道:“這些蘑菇很特別。”
她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的,幻靈菇一直都是那么特別。
而且,幻靈菇表現(xiàn)在外面的最為明顯的那個致幻的特性,才是它身上最不起眼的一點。
但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致幻的特性在,竟然也讓它同時蒙蔽了姜小樓的眼睛。不然,在苗淼第一次邀請她去煉丹的時候,她就應該明白的。
用一個無比突出的特性去掩蓋另一個特性,用一個秘密去遮掩另外一個秘密,就算是姜小樓也不得不說一句佩服。
……
“這不可能!”
如悔訝然道,和她一道的那些修士們也紛紛如此表示,幻靈菇的存在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蘑菇就整整齊齊擺放在他們面前,五彩斑斕,十分好看。
蘑菇的顏色代表著它的一種變異屬性,這些幻靈菇什么變異方向都有,而且還有許多混雜的方向,在當時姜小樓第一次被苗淼邀請去煉丹的時候她并沒有發(fā)覺什么不對勁的,但是隨著這些年修為和眼界漸長,她也該明白的。
然而幻靈菇的存在本身就極其詭異,所以姜小樓下意識忽略了它的所有異常,直到她隨著歲知的囑咐來到了魔域無人區(qū)邊緣的怨生林海。
在怨生林海里面長出來的蘑菇,怎么可能會是尋常的蘑菇呢!
它們就是歲知留給她最為珍貴的東西——雖然,它們看起來就是一群蘑菇,實際上也只是一群蘑菇。
那片怨生林海,乃至魔域的紅月,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所以姜小樓才會和巡夜人輕輕揭過去,沒有去追根究底。
她只是幸福地繼承了一個蘑菇大棚而已。
“九州怎么會有這樣的靈植存在?”
“這絕非九州生靈!”
不同于姜小樓早早地被致幻性蒙蔽了雙眼,在她點出來之后,如悔等人就迅速反應了過來。
“這種蘑菇可以變異的方向完全不合常理,假如它天生就是沒有屬性的……”另一名修士喃喃道,“這不可能。”
蘑菇的存在完全推翻了他們心中的某一個真理,即,完全無屬性材料不可能天然存在。現(xiàn)有的所謂無屬性,都是屬性表現(xiàn)得并不明顯罷了。
而與此同時,也不可能存在著一種能夠變異到所有屬性和所有混合屬性都不會出問題的靈植。
然而,這就是一個事實。
“所以說,這種蘑菇完全可以代替修士體內(nèi)的靈根?”
“……”姜小樓忍不住凝眉道,“你在想一些什么東西?”
她記得提出意見的這名修士,似乎曾經(jīng)是一個正常的丹修——而不是一個想把蘑菇放進身體的人體改造家啊!
被眾人眼巴巴看著,她緩緩道,“我們要做的是找到這種屬性的來源,以及發(fā)生變異的原因——然后再應用到別的地方,靈氣也好,靈根也好,人體也好,都無妨。”
不是直接用蘑菇!
眾人恍然大悟,方才發(fā)現(xiàn)他們在一定程度上面都被方才那名修士給帶歪了方向。
姜小樓看著這個人身邊的生面孔,忽然明白為什么了。
她挑了挑眉,最后還是道,“研究方向并不唯一,你們可以任意進行,隨著自己的想法就好——但最好還是做一個正常人吧,而且,不許對活人下手。”
她警告的眼神掃過去,只有唯一的那個生面孔眼神飄忽,默默地低下了頭。
眾人散去,唯有如悔還跟在姜小樓身邊。
姜小樓平靜道:“培育出這種蘑菇的,和第一個提出拆分元氣為五行的是同一個人。”
頓了一頓,她望向如悔,“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如悔和姜小樓對視,從姜小樓眼底看見了愕然的自己。
“……為什么?”
“這件事情牽連很廣,但你要知道……”姜小樓認真道,“我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都知道的,您說過的話,我從來不敢忘。”如悔定定看著姜小樓,眼神誠摯到讓姜小樓都有一些不好意思。
“如果不能改變自己,那就改變這個修真界。少主,我覺得我們可以。”
“當然了。”
姜小樓點點頭,含笑看著她走遠,才悄悄松了口氣。
她沒有想到自己曾經(jīng)畫過的餅還有人一直記在心上,而且仿佛已經(jīng)堅信不疑。但事實上,她們的確也在向著一個畫餅成真的方向走。
……
“宗主……”天外樓突然插話道,“有一件很緊要的事情。”
“什么?”
姜小樓剛從如悔那里出來,還有些輕松的心緒頓時繃緊了。
“金縷衣不見了。”
“什么?!”
姜小樓既是驚愕又是憤怒。
她此行歸來還沒有見過金縷衣,因為金縷衣暫時不在樓中,而是代表著姜小樓去和司徒家談一些合作的細節(jié)之事。
金縷衣主動叛逃,這是可能性最小的,姜小樓也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去考慮。
除此以外,那就只可能是金縷衣出了什么意外了。
他是天外樓主人的代行者,這個身份看似煊赫,但事實上危機重重,在天外樓之中,當然沒有人敢招惹金縷衣,任誰都知道在天外樓的地盤他們絕對討不到好。
但天外樓之外,那就未必了,金縷衣的失蹤,或許就是哪個勢力在試探姜小樓。
畢竟,在傳聞里面,天外樓是無法挪動的秘境,而天外樓主人不是器靈就是一個小修士,在天外樓之外的話,根本就不足為懼。
若是試探的結(jié)果當真如此,那么他們可以對天外樓動手腳的地方可就更多了。
姜小樓強行壓下了心中的焦急,而是神色更加平靜。
但在這平靜之下,早已暗潮洶涌。
這一次的試探,是真的挑起了姜小樓的怒火。
“司徒家怎么說?”
“司徒家說,與他們無關。”
“這樣啊。”姜小樓不無嘲諷地道,“那與誰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