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欽沉默不言，他眼底像是沉積著一灘黑水，除了巫陽以外，沒有人知道黎欽在想什么。
鯀的嘴角淡淡勾起，他朝前邁了一步，清脆的鈴聲響了起來，正是攝魂鈴的聲音，他慢慢笑道：“罷了，太子殿下代表天界，若是不阻止我，便是縱容。”
話雖如此，鯀步伐悠閑，眾目睽睽之下，他走到舜的身邊，牽起了舜的手。
近距離之下，黎欽看到象征魔的紋身已經(jīng)蔓延至鯀的脖子，宛如藤蔓一般即將纏繞上他臉頰。已經(jīng)這么嚴(yán)重了？黎欽詫異。
“就由我把壞人當(dāng)?shù)降祝别埵侨绱耍咍r紅的新郎服襯得他風(fēng)姿綽約，他細(xì)細(xì)撫摸舜的手，然而舜卻半點(diǎn)反抗不得，只能由著鯀牽著他往天韻樓里走。鯀突然回過頭，看向黎欽，笑道，“舜的命在我手上，你要是敢輕舉妄動，我就殺了他。”
黎欽緊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巫陽的掌心貼到黎欽的后頸，像揉一只渾身戒備的小豹子，他輕聲道：“師父醒來之后，除了覺得穿衣服面對我不妥之外，并沒有再說什么，他并非完全不情愿。”
黎欽這才回過神，有了點(diǎn)反應(yīng)。
巫陽笑著替黎欽開脫，想幫黎欽過心里那道坎，“攝魂鈴?fù)ι醮螅f年之前，師父的仁心都沒有殺死他，現(xiàn)在他更是無人能擋，殿下不和他正面起沖突，是不想傷了師父。”
“所以，”巫陽抬起黎欽的臉，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摩擦黎欽的臉，笑道：“殿下不是縱容，而是成全。”
黎欽垂下眼，他嘴唇僵硬的抿著，巫陽指尖的溫度讓他留戀，黎欽不自覺的蹭了蹭那如削蔥根一般白皙的手，他道：“鯀讓我想到了一個人而已。”
巫陽個子比黎欽高半個頭，他低著頭，笑看黎欽，像是長輩面對晚輩，有著絕對的耐心和寵愛，他道：“誰？”
“你。”黎欽道。
巫陽沒料到黎欽會這樣說，他把黎欽攬入懷里，輕拍他的后背，溫聲道：“是嗎。”
……
鯀牽著舜，兩道紅色的身影走到正房里，正中央放著一張?zhí)斓刈溃r艷的紅布上擺放著香燭，焚燒著清香，然而上面并沒擺著天地老爺?shù)呐莆弧?
鯀漫不經(jīng)心笑道：“上天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所以，象征天地的牌位就沒有必要放了。”
舜抿著唇，沒有說話。
鯀摟住舜的身體，他道：“你我父母早亡，不拜那父母，也無所謂。”
舜想掙扎，可是被鯀禁錮在懷里，他動彈不得。
“太子殿下和你的好徒弟都在場，有客人在，最后一禮，必須要完成。”鯀看了一眼黎欽，“殿下，這一聲夫妻對拜就麻煩你了。”
黎欽與巫陽對視一眼，然后點(diǎn)頭，他像一個合格的贊禮郎，道：“夫妻對拜。”
鯀松開了抓住舜的手，撩開衣擺，跪到地上，他一點(diǎn)也不著急，笑著等舜自己跪下。
舜閉上了眼睛，他的手緩緩握緊，隨后身體不受控制的跪到地上，不知是屈辱還是別的情緒，他眼睛漸漸變紅，與鯀面對面磕了一個頭。
黎欽宣布：“禮成。”
“有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為我們證婚，我們是正式夫妻了。”鯀牽起舜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最后一步，進(jìn)入洞房。”
說到這里，一直處于戒備狀態(tài)的黎欽摸到乾坤劍，他看向鯀，沉聲道：“拜堂之后就已經(jīng)是夫妻了，你還要對舜君做什么。”
鯀輕輕瞥了一眼黎欽，嘴邊帶著股傲然的邪意，他道：“難道殿下沒和人洞房過？當(dāng)然完全得到我的愛人。”最后幾個字說的極其曖昧，他的手一直在舜的腰側(cè)徘徊。
舜畢竟是天界的九神之一，或許不愿意當(dāng)著這么多小輩的面和人這般曖昧，他閉上眼，難堪的扭開頭。
黎欽沉聲道：“鯀，本殿下已經(jīng)讓你拜完堂了，你還想怎么樣。”
“君子有成人之美，殿下，不如讓舜來告訴你，他愿不愿和我洞房。”鯀笑道。
黎欽看向舜，他道：“舜君，你若不愿意，我不會讓他碰你。”
巫陽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他淡淡的皺著眉。
這時，鯀湊到舜的耳邊，他輕輕舔了舔舜的耳朵，用僅能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了句什么，舜驀然睜大眼睛，黝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盯著鯀。
鯀的笑容里帶著三分真誠，七分邪意，讓人捉摸不透，他道：“我發(fā)誓，這次絕對沒有騙你。”
然而舜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他死死抓住鯀的衣服不愿意松開手，連話也說不出一句。
“舜？”黎欽疑道。
一滴眼淚從舜的眼角滑落，他的眼睛通紅，卻不像人悲傷到極致之后嚎啕大哭，而是一眨不眨盯著鯀，任由眼淚不斷落下，早已沒有身為三皇五帝時的威嚴(yán)，他嘴唇顫抖，極其艱難的問出兩個字：“真的？”
鯀的笑容卻愈發(fā)殘忍，他點(diǎn)頭，“當(dāng)然。”
“師父。”巫陽這時也一起喚舜，可是舜依舊抓著鯀的衣服，一點(diǎn)也不愿意松開。
鯀像個搶到糖的孩子，得勝似的看了眼黎欽，他道：“看到了嗎，他一點(diǎn)也不愿意和我分開，殿下，請讓開。”
黎欽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他猜想，舜內(nèi)心是不愿意的，但是鯀說了什么威脅他的話，才讓舜拒絕不了，黎欽沉聲道：“舜君，你是三皇五帝，更是九神之一的湘君，身份尊貴，若他逼你……”
話還沒說完，巫陽卻輕輕拉住了黎欽，阻止了他。
“巫陽你？”黎欽回過頭。
巫陽溫聲道：“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
黎欽擔(dān)憂的看向舜，舜的注意力卻半點(diǎn)沒有給他，而是全部放到了鯀的身上。
鯀在二人的注視之下，牽起舜，帶著自己的新娘子，一步一步走上了二樓。
當(dāng)他們一離開，黎欽邁出天韻樓，去到之前鯀常去的那條小溪。
巫陽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這條溪水已經(jīng)不是記憶中的清澈，而是流動著漆黑的水液，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黑黢黢的讓人感到不愿靠近。
“心情不好嗎。”巫陽從身后靠近黎欽，他將黎欽攬入懷間。
黎欽將乾坤劍立在身前，他道：“乾坤劍為所有仙器之首，便是要斬盡妖邪，現(xiàn)在我卻幫不到舜。”
巫陽無論從身高還是樣貌，看起來都要比黎欽大上不少，卻在黎欽耳旁撒嬌般低喃，“人家你情我愿，你哪只眼睛看到舜不愿意？難道你喜歡舜，所以千方百計要阻難？”
黎欽煩亂的心緒一下子被打岔，他扭過頭高聲辯解：“本殿下沒有，巫陽你別亂冤枉人。而且舜分明就是不愿意的，他哪里愿意了？！”
“他愿意。”巫陽輕聲道。
“不愿意——”
“若他不愿意，就不會哭的那么厲害，”巫陽溫聲，他哄勸道：“等明天，就知道真相了。”
小溪之后有一片林子，黎欽剛一抬頭，就看見林間的黑影，他道：“那是什么？”
巫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他道：“過去看看。”
兩人越過渾濁的溪水，踏入那片密林，離天韻樓不遠(yuǎn)的地方，中央的樹林被強(qiáng)大的外力摧毀，中部有一個巨大的深坑，黎欽朝里一看。
——龍尸！
這正是在龍窟時，用盡全力阻攔他抓鯀時的龍族先祖，龍覃！
“他怎么會在這里？”黎欽疑道，說著，他靈敏的躍下深坑，矯健的身體在巖石之間穿梭，落足在龍頭之前。
龍族原本眼睛呈黃色，根據(jù)血統(tǒng)的純正程度，由金黃色到棕黃色漸變，初見時龍覃的眼睛是純金色的，現(xiàn)在卻瞳孔發(fā)黑，眼睛沒有完全閉上，死不瞑目。
巫陽這時也趕到黎欽身邊，他道：“當(dāng)時龍覃說要報答鯀，答應(yīng)他一件事，鯀讓他攔住我們。”
接著巫陽的話，黎欽順理成章接了下去，“當(dāng)龍覃載著鯀來到弼山，也就是現(xiàn)在的羽山，鯀背信棄義，殺了龍覃，奪走他畢生的修為。”
巫陽伸手落到龍覃的眼睛之上，替他合上眼皮，但幾次都沒有讓他閉眼，可見心中怨念有多強(qiáng)。巫陽道：“除非殺了鯀，否則他永遠(yuǎn)不會瞑目。”
黎欽沉聲道：“鯀非死不可。”
*
第二天，天一亮。
黎欽他猛然睜開眼，他嗅覺敏銳，看著天韻樓的方向，他道：“有血腥味。”
“走，上去。”巫陽也醒了。
當(dāng)他們進(jìn)入房間，血腥味更重，出乎黎欽預(yù)料，他皺眉道：“是魔的血。”
床下，歪歪斜斜的擺著一把短刀。而床上，舜失魂落魄的抱著鯀的尸體，鯀心口上插著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匕首。
“舜君，怎么回事？”黎欽上去查探鯀的呼吸，發(fā)現(xiàn)他早已經(jīng)死了。
鯀側(cè)著腦袋，他嘴角還是帶著那抹三分挑逗，七分邪意的笑，一點(diǎn)也不像死了，更像是在舜的懷里安詳?shù)乃ィB同他身上的魔紋也退的干干凈凈，宛如出生嬰兒一般純凈。
舜雙眼失神，他手上染著血。
難道舜殺了鯀第二次？
攝魂鈴擺在他們的床前，這時，攝魂鈴輕輕顫動，緊接著，鯀的身體開始虛化，化為點(diǎn)點(diǎn)熒光，正緩慢的從舜的懷里消失，飛向攝魂鈴。
舜發(fā)了瘋一樣要去抓住那消散的熒光，可熒光卻穿透他的指尖，留不住一星半點(diǎn)。
“不要走……不要走！”舜坐起身去抓，好不容易抓住一枚光點(diǎn)要放入懷里，但光卻轉(zhuǎn)瞬即逝，怎么也留不住。
“幫我抓住他，別讓他走。”舜慌忙抓住黎欽和巫陽的胳膊，哪里還有半點(diǎn)有虞部落領(lǐng)袖的樣子。
他們卻沒有第一時間去幫忙，兩人對視一眼，因?yàn)樗麄兌几杏X到舜的不一樣——舜的身體溫?zé)幔皟H是一縷魂魄，現(xiàn)在卻擁有了肉-身？！
最不可思議的是，攝魂鈴在吸收了全部的光點(diǎn)之后，順從的落到了舜的手里，完全變成了他的法器。
“鯀是怎么死的？”黎欽一時也沒反應(yīng)過來，他問舜。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舜呆怔的抱著攝魂鈴，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巫陽拉住了黎欽的手，把他帶了出去。
黎欽道：“到底怎么回事。”
巫陽揉了揉黎欽的腦袋，一言不發(fā)。
“鯀想報舜殺他一仇，結(jié)果被舜反殺，舜君自責(zé)過度，所以根本無法和外界溝通。”黎欽分析道。
巫陽握緊黎欽的手。
“放開，巫陽你要干什么？”黎欽手被握得變形，他原本就不喜歡兩個男人成天牽著手，娘們唧唧，可是巫陽縱使喜歡有事沒事牽著他，他忍了，現(xiàn)在巫陽什么都不說，還死捏著他。
巫陽嘆了口氣，他一把抱住黎欽，道：“殿下，二十一世紀(jì)有個詞語可以送給你，直男癌。”
黎欽沒談過幾次戀愛，更沒暗戀過人，他瞇起眼睛，不悅道：“巫陽，本殿下在愛情這方便反應(yīng)遲鈍，可不代表我傻，你賣什么關(guān)子。”
巫陽揉了揉他的后頸，溫聲道：“你看到地上的短刀了嗎，那把刀上有魔紋，說明是鯀的刀。我猜想，鯀當(dāng)時在師父耳邊說的是：‘我即將成魔，若不想引起生靈涂炭，今晚給你機(jī)會殺了我，就像你之前做的一樣。’昨晚他假意要?dú)煾福詭煾傅男愿瘢隙ú粫賹︴厔邮郑裕酋呂罩鴰煾傅氖郑沿笆撞?進(jìn)他的心臟，然后復(fù)活了師父。”
“讓人死而復(fù)生？怎么可能。”黎欽不相信。
巫陽笑道：“師父的身體被盜，還有，在龍窟時龍覃曾說過，可以幫助鯀讓師父起死回生，代價就是畢生的修為。”
“鯀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舜的命，那他為什么要?dú)堮�多了一條命。”黎欽還是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他道：“你不在現(xiàn)場，你又怎么知道。”
巫陽抿嘴笑了笑。
黎欽總覺得巫陽已經(jīng)看破了真相，可是他不打算說，正要繼續(xù)追問，巫陽另起話題，問：“你打算如何向東皇大人稟告？”
其實(shí)黎欽覺得巫陽的說法幾乎就是整個事情的真相，他若是向父神稟告湘君死而復(fù)生，那么舜必須回到天界，繼續(xù)做他的神。
這下，黎欽犯了難。
巫陽湊近黎欽，輕聲笑道：“不如告訴東皇大人舜君和兇手同歸于盡。”
黎欽沉默權(quán)衡。
巫陽親了一口黎欽的臉頰，他道：“殿下，別忘了，君子成人之美。”
黎欽這次用力握住巫陽的手，縱容的看了一眼巫陽，他下巴一揚(yáng)，削薄的嘴角彎著：“算了，舜既然是你師父，本殿下幫你一次，和魔沾染不清的神天界也容不下了。大恩不言謝，肉償就行。”
巫陽轉(zhuǎn)頭又親了一口黎欽，笑道：“多謝殿下成全。”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jié)啦！文文會有三個番外，一個是巫陽黎欽的，一個是鯀舜的，一個龍極龍泫的（不過這倆是有血緣的，只能寫寫日常。。），十月份會寫完番外，估計一個星期一個。
作者保證，鯀舜絕對HE！
最后，感謝大家的陪伴，這篇雖然各方面的數(shù)據(jù)都不如反派男配，可是我更喜歡這篇，因?yàn)樵诶铓J身上我加了很多我所認(rèn)同的價值觀，一個作者最天真的想法吧，想借著文文說出自己平時不敢，或者不能說出的話。
總之，鞠躬，更新會成為一種生活習(xí)慣，大家追文文也是，謝謝你們陪我走過這段時間，接下來的文文我會更加努力的，方方面面都希望有所進(jìn)步，不想讓大家失望，也不讓自己有所遺憾。
挨個啾啾=333=~~最后再次感謝在這漫長又煎熬的日子里有你們。